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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为实一直是我的信条。特别是在从前那么愚昧的统治之下流出的历史,无法令人相信。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学者,一位历史学家,更应该为了真相而奋斗。哪怕那血腥无比,即使某些人极力隐瞒,甚至会给我来杀生之祸,也不能阻止我这么做。
——揭露事实,这是我存在的所有价值。
刚正。引言里由弗卡亲笔写下的这段话,无论是内容还是字形,都只能给我这个印象。
他是一位刚正不屈,为揭露真相而奋斗的人。而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就距今不到五十年的一场人所皆知的大屠杀事件,坎特萨屠杀,正是他的不惜牺牲生命的信念所换来的真相。
坎特萨屠杀,在被揭露真相前被称为“坎特萨肃清事件”。原历史是玉石术士为反抗王室组成联盟,最后被军队剿灭的事件。而实际上则是因为这个术士联盟里有着拥有高超法术的玉石术士,其中之一便是直到近几年才公布存在的精神类玉石术。畏惧这股力量,为了保证王室的统治,最后便下了军令,剿灭这个组织。
揭露了这个真相的弗卡受到王室保守派强烈针对,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最后他孤身一人前往元老院,舌战群儒,这次事件也广为流传,成为了人们的英雄。
揭露事实,信念,由这样的人执笔写下的书从头到尾都是满腔热血,无论翻看多少次都是精品。
一次也好,如果真的能见到弗卡老师的话……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咳咳咳!”
打断思绪的是剧烈的咳嗽。
无奈放下受众的书本,在无法忍受的咳意下,除了任由自己被身体支配别无他法。
“哈……哈……”
干咳总算结束了,但停下来后的我也立刻注意到了一件事。
窗外,夕阳西沉了。
糟、糟糕了……中午那份药忘记吃了。
再转过头,看着床边桌子上空空如也的杯子,在身体柔软无力的情况下,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咳……咳咳!”
还是去装水吧。
咳嗽撕扯着我的喉咙,生着病的身体实在难受,再不吃药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好了。这么想着,把书放好后,我便把被子掀开,并开始挪动自己的身体。床边的鞋子离自己这边有些距离,但现在的情况光脚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赶紧赶紧,把水装了再把药吃了就回——
“咚!”
有一点,我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虚弱的四肢,迷糊的大脑,连此时身体失去平衡了都不知道。
“糟了……”
连惊讶也懒得了,这下摔到是肯定的了。不过……
“哐当!”
小桌子,翻了。连带药品和杯子散落到一地。
“砰!”
“唔!”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我也应声倒地。胸膛遭到了地板的重击,一阵沉闷的声响带着疼痛一同袭向大脑。
啊……痛痛痛……真是的,生病真麻烦啊……
“咚咚咚!”
嗯?脚步声?
脑海中刚浮现出疑惑,现实就把答案给了出来。
白色的袜子……不,是一双穿着白袜的长腿出现在我的面前。
“莱、莱特!”
啊……
稍微抬起点,便看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啊……你好啊……”
“不是说你好的时候吧!你没事吧!”
夕阳时分到来的客人留有漂亮的波浪卷金发,她的名字叫葵莉。
“你怎么能够这么乱来呢!你是病人吧,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啊!”
“抱、抱歉……只是想要吃药所以……”
把我扶起来并送到了床上,葵莉重新盖好了被子。
“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我等等去帮你装水,千万不准乱走知道吗。”
“好的……谢谢……”
一句又一句说的我一愣一愣的,会突然露出认真表情的她我实在是没有想像到。
她很快地将小桌子扶了起来,并将洒落了一地的药物整理好重新放回桌上。
啊……
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尽到待客之道,可葵莉已经拿着杯子小跑着离开房间了。
爷爷如果在的话,肯定会狠狠骂我一顿吧。
低下头,因爷爷不在而庆幸,却又觉得这样毫无条件地接受葵莉的好意不好,我露出了矛盾的表情。
很快,门口那传来了脚步声。
“好了莱特,赶紧吃药吧,这是水。”
端着水杯,葵莉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啊……谢谢……”
我小心地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她很小心地确认我抓稳后才转过身去拿药。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一时间我说不出一句话。
“你看看这些药对不对,啊……那个,刚才擅自借用了你家的火玉石烧水,不好意思。”
“不不不……没有关系,反正我也用不了所以……”
本想替葵莉找台阶下可最后又绕回到自己的心眼上,说到最后,脸上也只剩下尴尬的面容。
“嗯……”
注意到这一点的葵莉,一时间也接不上话题。
这样……不太好吧……
看着坐在床边的葵莉低下了头,想起她刚才所做的,如果自己就这么不管……我做不到。
“稍微等我一下,我吃个药。”
“啊啊……没关系莱特,你慢慢吃——”
“不想让你久等,很快的。”
“啊……嗯……”
赶紧吧……看了眼手中的药后便一股脑地扔进了嘴里,随后伴着水一同吞了下去。睡了漫长的时间,此时的热水恰好流入胸膛,一股暖意滋润得相当舒服。
“谢谢你……葵莉。”
把杯子从嘴边移开,我转过头对葵莉说道:
“如果你没有来,我这会应该还在地上吧。”
“不不不!不用、不用谢……我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脸一下子就红透的葵莉声音也是越说越小。
“但……那对我来说,不是太理所应当。”
“诶?”
“不,没什么。”
低下头,我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现在,到底说什么比较好呢?是啊……现在想想,葵莉是突然拜访,这点我根本就没有想到。
“葵莉,怎么会突然过来了呢?”
“啊……我、我、不,那个……没有特别的意思哦!”
“……?”
“哇啊啊……就是……这那个……朋友身体不舒服来探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下子慌慌张张,一下子又羞愧地低下头,最后又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着话。
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葵莉……胆子小,却是一个很乖很好的孩子。
“学校那边没关系吗?”
“诶、诶?”
“不是啊,你不是住宿的吗,要出来不是要提交申请嘛?”
“啊、啊!是那个的话我有好好地提交给苏林顿老师。”
“他可不是个好家伙,没为难你吗?”
“稍、稍微有点……不过我还是出来了所以没关系。”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嗯……谢谢……”
说着说着,葵莉的头又埋低了。
“你谢什么啊,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这边吧。”
葵莉总是这样呢……极其容易害羞,做事总让人觉得慌慌张张,很危险。
不,我应该收回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个人在这里,稍微会有些寂寞呢。”
把我扶起来,又烧水拿药,所有这些事情都一气呵成,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
真的……很谢谢你,葵莉。
“莱、莱特……”
听到我的话,葵莉把她红通透的脸抬了起来。
“你的脸很红,没事吧?”
出于担心我问了下。
“不不!没事!等下……那个……”
这么说着,葵莉把她背着的包包放到了腿上,开始在里面寻找什么。
“……?”
“找到了!那个,莱特,能把你受伤的手给我一下吗?”
葵莉从包里拿出来的是一块碧蓝色的玉石。
这是……
即使是第一次见,但因为有看过书,所以也能勉强猜到了。
这是高阶玉石。
“这……这个玉石……”
“没关系的,莱特,相信我。”
我想任谁都好,当看到她的坚定的蓝瞳时肯定都会相信她吧。
我把自己割过腕的左手递了出去,而葵莉则是温柔地握住了它。
“Sgrit Forward tell……”
吟、吟唱?使用高阶玉石的咒语都已经?
然而,接下来的现实才是更令人诧异。葵莉的如铃般的吟诵如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我的伤口,玉石缓缓地浮起,并在我伤口的正上方如同喷泉一般洒落碧蓝色的光点。我的双眸被这耀眼的光景深深地吸引,视线完全无法从中移动分毫。
直到这副景色悄悄消逝,我仍旧呆滞注视被葵莉紧握的左手。
“好了,这样的话莱特的左手就好了。”
睁开眼睛,葵莉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而我,则注视着她的笑容,久久不能释怀。
“莱特?”
“……”
“怎、怎么了?难道我的法术失误了——”
“没有没有,很完美……很厉害。”
看到葵莉面露些许惊慌之色,我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并象征性地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是的,虽然依然缠着绷带,带我能感觉到伤口已经愈合了。
只是。
“只是,”
将左手放下,我低下了头。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葵莉?”
朋友究竟是什么东西,经过这些年的事情已经明白了。
——多谢雷斯特大人的夸奖!
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瑞丝塔向雷斯特献媚的光景。
还会和我在一起,只因为我还有那么丁点利用价值吧?雷斯特利用我和爷爷套近乎,而瑞丝塔则是利用我和雷斯特走到一起。
“明明……”
手中的杯子被我更加用力地握紧。
“我是这么一无是处。”
我对葵莉……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是什么值得葵莉为我付出那么多——
“莱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声音。
葵莉一直以来都害羞胆小的声音,这一刻却像变成另一个人一样……
口吻中,充满了愤懑。
一时间都无法相信会是葵莉发出的我,在转过头看着坐在床边的葵莉时。
“我是莱特的朋友……”
只看到双肩微颤正低着头的她,猛地将头抬了起来。
伴随泪光。
“才不是想利用莱特的人!”
“……!”
哑口无言的我,只能呆愣地看着眼前的葵莉,看着这个平时胆小到不敢大声的女孩,对自己的怒斥。
“什么一无是处……我的朋友莱特才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实践课完全不行,但是无论是他的意志还是他的努力都是无人能及的!他会为了一个问题研究到深夜都不睡,即使受到同学的冷嘲热讽也绝不放弃,对朋友也是那么温柔体贴……我的朋友莱特是了不起的人!”
“等、等一下,我对朋友没有温柔体贴吧——”
“有!”
自认为没有错的话语再刚说出口的瞬间就被葵莉用带哭腔的声音打断了。
“就在我为无法流畅使用玉石苦恼的时候是莱特你帮了我,当我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时候是莱特陪着我,而在我为填写进修方向烦恼的时候也是你给我的建议,没有莱特的话……没有莱特的话……”
说着说着,葵莉紧紧地抱紧了怀里的玉石。
“我根本就不可能鼓起勇气进修‘治愈师’,更不可能从爸爸妈妈那里拿到这块玉石……”
我,确实有那么做过。
——玉石用不好不如用嘴说说看?
实践课闲逛路过葵莉的时候。
——有什么好伤心的,你面前可是年级吊车尾。
看到葵莉一个人抽泣的时候。
——你具现能力不是还不错嘛,为什么不试试“治愈师”的方向?
填写进修意愿的时候。
那些话明明只是很随便的建议……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的吗?
“我能和莱特做朋友……真的……真的……”
人往往一辈子等的只是一句话而已,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书里的这句话。
我对葵莉……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呢……
“真的很开心的啊……呜呜……”
哈?
“等、等等,别哭啊葵莉!”
“莱特不要看不起自己啊……莱特明明很厉害……我要那个总是对一切不以为然的莱特出来啊……”
啊、啊!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这样啊!
“好好好我出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所以别哭了啊——”
慌张从床上爬起来的想去安抚葵莉的我。
唰!
用劲过猛,我失去了平衡。
你……你给我开什么玩笑!这……这马上就要撞、撞、撞撞撞上了啊啊!
床单被脚踩到了另一边,失去平衡的我以极快的速度朝葵莉倒去!
不……不可以……给我停下来!
“咚咚咚!”
椅子剧烈抖动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咔擦!
“唔!”
为抵住自己的冲击而牺牲的左手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阵痛。
从手臂里感觉到的声音……是的,应应该是扭到了。
算了,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葵莉,没事、吧……”
忍下疼痛,勉强打开双眸的我立刻愣住了。
近在咫尺,是葵莉蓝宝石般亮丽的双眸。
没有反应过来,不如说是身体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此时的我正一手抓着葵莉背后的椅背一手撑在她大腿旁的椅子上。可能是因为极近的距离,平时都会在意得不得了的雀斑像消失了一样,我的眼睛里只有她带有些许泪光脸庞。能嗅到她淡淡的体香,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面前。
就连脸红都来不及表示,彼此就这么呆滞地看着对方的瞳孔,然后再通过瞳孔看到呆滞的自己。
时间仿佛停止流逝了一般。
“废物莱特!我和雷斯特大人来看你们了——”
哐当哐当!
“……?”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也管不着这个声音的主人露出了怎样疑惑的表情了。
一瞬间,双臂使出这辈子都用出的力气将自己推回床上,并在过程中立刻完成盖被子的动作。
“莱特,我来看你了,身体如何,好些了吗?啊,这不是葵莉吗?”
“诶!这……葵莉!葵莉你怎么偷偷跑来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啊!”
“……”
葵莉,没有说话。
她就想被雷劈中了一样,脸上维持着呆滞的表情一动不动。
“葵、葵莉……怎么了没事吧?”
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担心地问道。
不,不能让他们两个发现……话说他们怎么来了?不不不,不是问他们怎么会来的情况了啊!葵莉赶紧醒过来!
“葵莉葵莉没事吧?难道大色狼莱特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
对这句话,葵莉终于有反应了。
可是不是好反应。
只见她的脸以可见的速度飞速红透,而精神在重新回到肉体的下一次刹那。
“我、我我我我……我先去泡茶!”
像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样,葵莉逃也似的溜走了。
“怎么回事?”
万幸的是瑞丝塔好像没有看清楚葵莉的模样,如果被她发现自己的挚友被做了那样的事,我可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
不对。
为什么,葵莉没有发火呢?
“椅子只有一把的话就你坐吧,瑞丝塔。”
我,好像注意力太放到葵莉身上了。
视线移动,眼前还有两个客人。
“不不不,还是雷斯特大人坐吧!”
是瑞丝塔,还有雷斯特。
“雷斯特。”
稍微皱了皱眉头,我和他说道:
“爷爷的话好像出去了,我现在暂时也找不到他。”
“这个我知道,不过今天来这里也主要是看看你的,身体如何,莱特?”
“还好,不太需要你担心。”
“莱特!雷斯特大人可是在担心你诶,你怎么这个语气!”
啰嗦死了……
面对叉腰抱怨的瑞丝塔,我只是轻轻地撇过头。
“你……看你是病人我就先饶了你,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你是我谁,干嘛这么管我。
“嘛……你们俩还真是冤家呢,生着病也吵架啊。”
“哪、哪里是……这,这只是我和他感情好,是吧莱特!”
放开我……别抱着我好吗,谁想和现在的你关系好了。
“嘛,现在这些闲事先放一边,莱特,今天你一天都在养病可能不知道,王都那出大事了。”
“……?”
对此感到不对的我皱起眉头,并认真地看着眼前雷斯特。而注意到我眼神的他也点点头肯定,继续说道:
“昨天深夜,大天使向王都大教堂传达了圣谕。”
大、大天使!圣谕?
“托拉斯爷爷也正是收到了这个消息去忙了,我想作为他孙子的你有权力知道这件事,所以就先擅自传达了。”
坐到了床上,雷斯特将真相娓娓道来。
“五年后,大天使们将再次举行勇者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