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沉默了，大概是在思考，‘像她这样的人’是什么。
“你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和其他生活在桂月市的人有点不同吧。”
“……嗯。”
经过漫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看她的样子恐怕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如果围绕这一点主动透露信息，也许可以获取她的信任……
“桂月市在我们看来是如游戏中一般的虚拟世界。我们来自桂月市外面的世界，是我们中的某些人创造了这座城市。”
“虚拟世界……外面……”
她皱起眉头。
“不光如此对我来说你也是虚拟人物，就像游戏NPC……但你有着思考的能力，你和你在这里的同学朋友老师都不一样。而在外面的世界不仅想为你提供保护的好人，也有想奴役利用你的坏人，还有认为你代表危险试图删除你的中立者。幸好我们组织认可你，属于愿意提供保护的前者。”
严格来说DEBUG保护的只是‘没有危害性的AI’，会危害人类的AI仍然会被封存。
但莫妮卡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尤里安那样有着疯狂的性格，所以这个条件我想也不必说了。
“她说的没错……”
她摇了摇头，世界观动摇的滋味想必不好受。的确，如果有一天某个人和我说你所在的世界完全是虚假的世界，我也许会
“我们只是想救你，但你似乎误会了我们。在追你过程中穿过了一个公园，我见到了不应该在此女友，又看到了过去的我，我之所以在这栋和我记忆里完全一模一样的楼，是因为他们先进入了此地。我觉得问题一定出在我家，你也看到了，这里还有个和我妈妈一样的人……如果问题不找到，我那个‘妈妈’可能不会让我走。”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隔墙偷听，小心起见我还是压低了声音。
“有这么……可怕吗？好吧，假设你没骗我……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以前的终端的确有人工智能伴侣，但它不见了，取而代之出现在微电里的是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但一切都很奇怪。我们得合作找出问题的原因。”
被她取代的人工智能伴侣Amicus7，对我而言其实不仅仅是一个人工智能应用那么简单。
Amicus7是初一那年父母为我买的生日礼物，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体验过的人工智能伴侣。因为怕影响我学习，他们不准我把它设置为美少女。我能选择的只有男性或者动物，于是我将那个人工智能伴侣设置为男性同龄人的形象，模式除了朋友也按父母的要求选了学习伙伴。
选学习伙伴除了坑自己没有带来别的好结果，即使人工智能伴侣不允许替主人做作业，但至少查查答案也是可以的吧？结果它每次都回我一句‘我只能辅助你获取正确的解题思路’。
不得不说人工智能伴侣的互动功能做的相当真实，当时我甚至把他当成真人以及最好的朋友，直到发生了害我出糗那件事……
曾经当做朋友的东西我不会认错，所以他变成了莫妮卡这绝对不正常，无论外形和性格，莫妮卡都跟当初的智能伴侣大相径庭。
“我说完了，说说你的事。”
“……好吧。如你所见我叫井上莫妮卡，6个月前我自己注册了偶像的身份，3个月前被乐歌娱乐签约。”
“才出道3个月就被乐歌签约了？”
“我可是很有天赋的。”
莫妮卡透露的信息很详细，但是应该还有更多……
“那时候趁着放学和午休时会进行街头演出，这些就不用和你说了……进入乐歌之后，我参加过几次练习生节目，每次成绩都不错，还得到了大明星玛莉亚的指导和帮助……她将我推荐给一家音乐公司出演MV，之后就有广告商找到我，我接了两次广告，一次是文具，一次是奶茶。”
文具广告想必就是之前我和沈晴聊到的，只流通与游戏中的广告了，接这种广告无论对于个人玩家或者乐歌而言，都没有实际收入，只是个增加经验的活动而已。
这么看，即使是进入乐歌签约的偶像也需要不断培养经验，大约偶像养成游戏里也充满着内卷。
“……行了行了，不需要把行程表复述一遍，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事就可以。”
“哼，一点耐心也没有的男人不值得……啊，说道奇怪的事那的确有一次……”她陷入了回忆，表情略带一些挣扎。
“是怎么样的？”
“就是拍完奶茶广告的那个周六，我收到了不认识的人发来的短信。”
短信？哦对了，在这个游戏的时代里人们还依靠短信交流。
“短信内容是什么？”
“我不清楚那算什么，告白邀请？短信让我在下一周的周一晚上10点，去江岸公园边第三个表演场等着。”
“说不定是勒索邀请呢。”
“本来打算不理会的，可接下来对方又发了一条，内容是‘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我将会让你看清真相’。”
虚假的世界……真相……
我心中一惊，向她发短信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谁又是为什么想要对一个NPC说出世界的真相？要知道首先那时候莫妮卡应该还没有觉醒自我意识，对她说这种话大概率是对牛弹琴。
另一方面，把世界的真相透露给AI真的有那么容易吗？据我所知这会引起游戏监测系统的警报，被波及到的所有AI都会被重置记忆，也会导致透露者被巨额罚款。
但也说不准有心怀目的者会这么做。这段时间我见过太多人抱着不明目的在接近和利用觉醒AI，末日之泪，Anorv……不知道此时此刻，谁正在暗中筹谋，谁又想搅一滩浑水。
我询问程序员一周前是否有过这样的警报事件，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这种记录。
也不排除是谁利用了某种漏洞躲过了系统的监测，但还有一种可能。
桂月市不只莫妮卡一个觉醒AI。
这座城市安放着10万名NPC，即使出现觉醒AI的概率很小，在这个基数下，也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如果是觉醒了自我意识但不知道系统监测的NPC想要告诉莫妮卡真相，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发短信的号码查不到吗？”
“我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查到。”莫妮卡苦恼地摇摇头，随即又说道：
“……我按照短信上的信息，那天晚上去了江岸公园。第三表演场临近江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一个堤坝上护栏的边缘，无聊地看着对岸的灯火。”
目前来说好像没什么问题，直到她停顿了一下。
“……我等了一个小时可是没有任何人来找我，其间给那个号码发过去无数消息都没有回信，电话也打不通，正当我打算走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人使劲推了我……”
“推了你？”
“对！我朝着江面掉下去，努力翻身但失败了，什么都没看到！”
“呃……掉下水你也不会死吧。”在这个以偶像培养为目标的游戏里，NPC是不死的。
“的确没有死……我也是掉进水中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不会死的。那种感觉很神秘，我先是感到恐惧，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难受，因为……我的呼吸只是一种形式，我根本不需要氧气。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听她的述说，我仿佛也感受到了她那一刻的失魂落魄和慌张。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很多不真实……我总觉得我的一切行动都像是被谁安排，现在我知道了，那种感觉并非毫无原因。”
被操纵的游戏角色吗……
“我爬上岸，在花园区拼命逃跑……没有发现任何人追我，但我还是一直跑……我避开一切道路，漫无目的地穿过树林，穿过草地奔跑，花园区所有的窗户都一片漆黑，直到我看见……一扇透出微弱光芒的窗……”
“……我拉开窗户，屋里就只有个宅男玩游戏。总觉得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危险，也就暂时住下了。不过这家伙竟然真的一直玩游戏没完没了，确实是资深宅男呢。”
说到那个宅男时她虽然有些抱怨语气，但紧张感倒也随之减小。
“宅男怎么了？宅男没做错什么吧？算了，这不是重点……”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说说是怎么知道我在那所公寓里的吧？”
她抱起手臂，有点俯视我的样子，和沈晴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我们属于一个组织。既然是一个组织，里面当然是各司其职。我们执行任务，也有技术人员在后方支援。黑客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总之，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定位到了你的位置。”
其实我心里也对于这次能否唬住她有点不太自信。
程序员的技术固然强大，但不可能抵得过恩迪雅整个公司数万人的团队。我从加入DEBUG时就在疑惑，恩迪雅想要定位到一个NPC应该并不是难事，不管它是不是觉醒AI。
但为何每次任务我们都能捷足先登？
苏佑老大对此的解释是恩迪雅承担着全世界范围内最大规模的人工智能产品研发，每小时都接受着数万份投诉与bug反馈。即使有最强大的定位系统也无法及时发现每一种类型的事件的原因。
当无法发现原因，需要派遣维护者人工介入前，很长一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等待主管批准中。
这也是我们有可乘之机的原因。
“哈？那我岂不是没有隐私了？还说是保护我，可以这么随便追踪的吗？”
“呃……”
她很快接受了自己虚拟人物的身份，还反过来用这个身份质疑，接受程度之高让我一时语塞。
从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的角度看，自己被追踪了，这确实是难以接受的。
“姑且定义为敌人，我们首先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敌人的目的，什么要装作樱引诱我进入这个地方。”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地方和我记忆中的家如此几乎没有区别，敌人非常了解我，也就是说我们处于极大的劣势中。”
“咦，你有女朋友吗？”莫妮卡突然仔细地打量着我，明明刚才都对我的外貌毫无兴趣。
“这很奇怪？”
“啊！一点也不奇怪呢！”她用棒读的语气回答了我的反问，简直毫无诚意。
“你这家伙……当偶像表演时也这样说话吗？不怕惹怒观众吗？”
“面对观众当然不会这样啊！”
“那就请把我当成观众，对我和善一点。”
“哦，好吧……你说看到了‘你的女朋友’和过去的你，跟着他们才进入这里？”
明显加重了‘你的女朋友’这几个字的语气，就那么不相信我有女朋友吗！好了，等到离开这里我会好好向她介绍一下樱。
“没错。”
“有个猜测我不太确定……你看到的女朋友也许是有人假扮？”
“这很有可能。除去外表，她给我的感觉……尤其是走路姿势，动作行为，和她完全一样。目前来说我是没有办法区分，除非我能有机会和她直接接触。”
在这个一切都由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把外表从人类变成一颗树还是一块石头都只是数据的变更而已，假扮他人又何其容易。
但唯一无法完美伪装的，只有人物的内在，包括言谈举止和性格等。
“也许是很高明的演技。”
“演技？”
“嗯，最厉害的演员可以模仿任何人的姿势、神色，就如同那是本人一般，如果不是至亲之人当面辨认，那么完全无法识破。”
“你是说，我所见到的樱是被谁演出来的？”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么是谁在扮演樱呢。”
“演员吧……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演员，你也知道。”
这是一个无解的迷，我两站在房间中一时相对无言。
“……对了，我们直接跳窗逃跑不行吗？”
莫妮卡打破了沉默，她大概是想着只要拉开我就能轻松地穿过它。
【程序员：你还在游戏《偶像养成计划》里，这片区域被篡改过。我建议你打开窗户试试，我会一直观察你周围的环境。】
由于智能伴侣被换成了莫妮卡，我无法用命令驱使他帮我开窗，于是我手动按下开窗按钮，随即窗户自动缓慢地滑动。
“真是科幻啊。”
莫妮卡啧啧称奇。
“那当然，这是2060年的世界……”
莫妮卡的眼神中突然露出惊讶与恐惧，我猛地回头，看到了窗户外的景象。
花坛与街道像是贴在窗户上的画，随着窗户滑动慢慢移动。窗户外面什么都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浓稠的让人不敢靠近。
从窗外的墙上有一根细线悬挂着一片纸，上面印着几个标准的汉字：
“你的愿望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