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丹与罗斯特离去片刻以后,三辆警车呼啸着冲入了旧车站旁的废弃屋群。

一名身穿空军皮夹克的魁梧警员飞身从车上跃下,粗犷的军靴踏上地面,扬起一片飞尘。

“火硝的味道还没散去……”他轻嗅着,就像一条老辣的猎犬。

来者正是汤姆·哈蒂森。

在他初来赛农时,已与市警察总局秘密对接,得以直接调动市内警力。眼下密电已破,一旦风吹草动自是应对迅速。

他摘下了墨镜,走向遍布疮痍的长房子,眯眼四下扫视,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然后,他发现了落在地上的某个可疑的金属筒状物。

“嚯?OSS手枪的消声器?”他戴上白手套将之捡起,细细翻看,随即招呼自己的搭档格里森过来,“把这个收好,或许我们离目标很近了。”

格里森没有多问,将消声器收进了物证封装袋中。

“看这里,子弹从屋内穿出。”汤姆发现了木制墙壁上的弹孔。

这堵墙是胶合板与木板的双层构造,中间填充了玻璃丝,当子弹穿过时造成了接续的弹孔,很容易进行弹道模拟。汤姆抽出一支香烟拆开,用烟纸卷了一个纸管伸了进去,利用物理投射模拟法大致测出了口径与射击方向。

“7.92毫米步枪弹,是从屋子里射出的。”他瞥了眼格里森手中的手枪消声器,又扫视地上留下的脚印,迅速对局势做出了判断,“当时这里发生了一场追逐战,罗斯特比阿姆斯丹先进了木屋,并用步枪向他射击。而隔着这些木板,仅凭OSS手枪的威力不足以抗衡,所以他拆掉了消音器——此举也是为了增加在较远距离下的杀伤效率。”

说罢,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侧墙的弹孔处做了标记,又从破开的大洞进入了屋内。

长廊中散落着弹壳,靠外侧的房间尽是被打翻的桌椅,地上还扔着一把刺刀;而在靠内侧的房间中,有一张破床垫和一盏煤油灯,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完好的7.92毫米步枪弹。

“哼嗯,阿姆斯丹撞破了墙壁,和罗斯特进行了激烈的近距离对抗。另外罗斯特用的是KA98步枪,这刺刀便是证明……看看那边的地铺,还有弹药,他可能一早就潜伏在这里。”汤姆将刺刀捡起来把玩了一会,摸着下巴说道:“这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向警方寻求庇护,而是自己置备了武器选择硬碰硬?”

“我想,若阿姆斯丹追杀他的原因,与当年的水坝贪污事件和黑帮暴乱有关,那便不足为奇。”格里森分析道:“如果他被警方保护,寻迹而来的阿姆斯丹一旦被捕,那他的罪行也随之败露。对他们而言这可是双输的局面。”

“确实如此,如果双方都默契地躲着我们,那有点被动。”汤姆思忖片刻,便招来一名警员,吩咐道:“将这里的证物都收起来,我与助手要先行一步。”

而后,他带着格里森离开木屋,迎风走到了不远处的铁架桥桥墩下。

摘下白手套,他点起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默默看着桥墩上的一抹弹痕。

“格里森,我们该见见那个小姑娘了——阿姆斯丹的侄女,莎拉·尼可露。”他说。

“汤姆先生,”格里森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不在那所旧公寓时就将她扣住?说实话,我觉得强迫与否,对这件案子来说……可能显得没那么重要。”

“……你认为阿姆斯丹和我,都并非随波逐流的人,不是吗?”汤姆悠悠说道:“但我幸运地有着美满的家庭,而他却只有这么个侄女了。”

“您同情他?”

“从立场而言,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汤姆推了推墨镜,“但理性地说,不对那个小姑娘采取过激的举动,是为了让他保持一点牵挂。思念,会让他不至于完全疯狂,所以更容易把握。”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那可能会过早暴露我还活着的事实,给局面平添变数……总之,我们先去那所公寓。”

格里森闻言,走到一辆警车旁拉开车门,汤姆却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远处的公交站台。

与那名少女的初次会面,因为小小的意外而剑拔弩张,他希望解除这种紧张的关系。

莎拉·尼可露,这名字,不仅是电文的密钥,是打开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内心的钥匙。

更是他能否以最小代价平息这一连串事件的关键。

现场的警员们继续着取证工作,两人却悄然离去,乘上了往塞农西区的巴士。

约莫四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他们之前去过的小酒吧附近。

此刻,光线昏暗的公寓中,莎拉懒散地蜷缩在沙发上,捧着一个冰冷的汉堡,味如嚼蜡地吃着——这就是她今天可怜的午餐了。

她披散的长发都拖到了地面,却无暇顾及,脑中尽是混乱的思绪。

……想念弥撒做的热腾腾的饭菜,虽然这让她长胖了一点;还有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对想上大学的高中生来说可不行;也有一段时间没教罗伦画画了,明明那孩子进步挺快的,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设计师。

她落寞地将包装纸揉成团随手扔在地上,袖子一抹擦去了唇边的面包屑,叹了口气。

这副邋遢德行要是被诺兰德看到,肯定又会被说教,但她现在可没心思管这些小事。而且,那个毛衣起球也懒得熨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别人啊?弥撒的话,就会像妈妈一样温柔,会拿湿毛巾帮她把衣袖擦干净……之类的。

“?!”少女双颊泛红,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太奇怪了,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怎么会把十四岁的男生幻想成妈妈!退一步说,也不可能有17岁的孩子!

一口气喝下半瓶可乐,她稍稍冷静下来,郁闷地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也不知道叔叔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必须承认,叔叔有些变了,从他拿着枪接近弥撒的瞬间,她就十分清楚了;又或者,是一连串的事情,将他逼得太紧。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际,虚掩的房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她飘散的思绪也随之消散。

两个男人从大门走了进来——正是那天用枪指着她的家伙。

少女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毕竟这就是她在这里等待的理由。

那个戴着黑墨镜的魁梧男人轻轻将门关上。

而他身旁的青年,却看着地上的包装纸、可乐瓶,眉头一蹙失礼地呛道:“小姑娘,我说你,那堆袜子扔了没?上次来搜查,我都要吐了,看你长得标致,作风竟然这么邋遢……”

“噫!这是我家!要你管啊?”莎拉羞红了脸,跳起来嚷道,“还不是你们自己进来乱翻的!”

她知道眼前的青年指的是那堆因为离家出走而一直没洗的衣物。

青年没否认她的说辞,却瞥了眼她带着面包渣的唇角与袖口,轻蔑地哼了一声。

莎拉觉得自己仿佛要脑溢血了。

“行了,小伙子,这女孩已经对我们释放善意了。”墨镜男挥手将青年拢到身后,打趣地盯着莎拉揶揄道:“这里只是二楼,下面就是空调外机和商店雨棚,她却没有跳窗逃走,而是开着门等我们……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我确实在等你们,请便吧。”莎拉撇了撇嘴,白了青年一眼,“如果这位有洁癖的先生不介意的话。”

两人在沙发坐下,男人摘下墨镜,语气诚恳地说道:“对于上次的突发情况,我很抱歉,我们不是故意对你拔枪的……这么说你可能很难接受,所以我擅自帮了你一点小忙,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他这么说着,将一张纸拍在桌上,推向莎拉。

少女疑惑地看了一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封要求她进行协助调查的公函,上面赫然是红石高中的印章。

“你们果然也调查了我,学校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莎拉艰难地说道。

“别担心,他们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有保密的义务。”男人谆谆善诱道:“主要是,你没有正当的理由长时间休学,会影响评价的。”

“真、真是周到……我该说承蒙关照?”莎拉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话中尽是威慑,却又拐弯卖了个人情给她。恩威并施的手段,不愧是调查局的。

“对了,还没正式地自我介绍吧?”莎拉撇了撇嘴,“我是莎拉·尼可露,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

“汤姆·哈蒂森,不太常见的调查局探员。”男人被她的说法逗笑了。

汤姆·哈蒂森。

一瞬间,莎拉只觉一股凉气从脊椎窜到头顶,不由冷汗涔涔。

她在收音机的和电视新闻里听过这个名字。按理说,他应该去年圣诞前就成了叔叔的炸弹袭击下成了亡魂,又怎会唐突出现在这?

心念稍动,她便想通了——他的死亡,是刻意捏造的。

调查局探员,毕竟是常年工于诡计的专业人士,大概叔叔也被他骗过了。

“汤姆·哈蒂森,我可是听说,你已经死了。”莎拉强自镇定。

“哼嗯,只是将计就计的小把戏。”汤姆没放过面前少女神色的变化,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长话短说,你叔叔的确以为我早死了。这只是便于暗中行动,制造信息的不对称。”

“那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想,我们的目的会是一致的。”汤姆说道,“我开门见山,你叔叔的动机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可以断言,只要运作得当他就不用坐电椅。说实话,我也曾是军人,对他的遭遇我能够理解…只要你能配合我们的行动。”

“你们想让我当人质,引出叔叔?”莎拉紧抿着唇。

汤姆却和格里森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我们要是想这么做,早就把你扣住了。你应该知道吧?你叔叔曾是大战中的英雄,服役于最精锐的部队,破坏力很强,所以我不想把他惹急了。”汤姆说道:“做法其实很简单,只是关键的时候,可能会让你出面说服他,就这样。”

“…………”

一阵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乱了少女的长发,也掩去了她满是愁思的侧脸。

三月中旬的春风温暖宜人,但她的心却如坠冰窟,只觉手脚麻木。

到头来,她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信任汤姆哈蒂森;但叔叔的罪行的确已经足够被判处死刑。

到底该作何选择呢?这种局促的感觉,好似被人扼住咽喉般难受。

“我的叔叔,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良久,莎拉悠悠说道,“从踏上战场…到为婶婶复仇,他的每一个选择,似乎都是合乎良心的…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介意我抽支烟么?”汤姆扶额。

“请便。”

探员点起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大战期间,我也曾是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军人……战争就像是熔炉,改变了许多人。那是一个某种程度上脱离了道德框架的环境,所有的判断都要基于目标。这看起来合理,却不适用和平的社会。”

他在桌上那个老旧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继续说道:“越是深入地调查,我越觉得,你叔叔和我是如此相似。但我很幸运,我有美满的家庭;他却遭遇了毫无道理的厄运,正义感驱使他去复仇,而战争中学会的一切,为他指出了通往目标的路。”

“但这条路是扭曲的。”一旁的格里森断言,又问:“汤姆先生,如果是您遭遇同样的事,会怎么做呢?”

汤姆·哈蒂森沉默半晌,阖上双眼,发出无奈的叹息。

“格里森,我知道你期望着不同的答案……”他坦然道:“但若是那样,我也会变成一个复仇者——如果是你的话,你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我无法保证…”格里森思忖良久,坦然道。

“对吧?谁又能忍受伤害所爱之人的恶行,而默不作声呢?”他抬眼凝视着少女,“我可以理解你叔叔,这是人之常情。”

她紧紧盯着汤姆,仿佛要把他盯出个窟窿,可对方却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姿态。

她看到对方敞开的夹克内袋里,有一张明晃晃的卡片。

“…好吧,我会协助你的,但是你要把那个给我做担保。”她指了指对方的口袋。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仅是赌气的要求。

但老练的探员却明显身子一僵。

“你眼光不错。”良久,他才摸出那张卡片递了过去,手指竟微微颤抖。

见上司如此反应,格里森好奇地瞥了一眼。

原来那是一张棒球卡,上面是某个知名球队的球星。卡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保养得很好。

莎拉接过卡片,汤姆竟极其罕见地露出失落之色。

“我一向说到做到,所以你可要好好保管,我会拿回来的。”他将烟头按,有些不悦地说道:“下面交代一下我的计划。”

实际上,早在电文破解后,他已协调市内的警力暗中警戒,此刻的塞农已布下天罗地网。但凡阿姆斯丹搞出什么动静,就会像石子投入湖面般引起注意。

他先向莎拉要来了这间公寓的电话号码,又说要和格里森去市警局搞两台步话机来。在他的设想里,三人间要构建起通讯网络,为此格里森需要始终与他保持在七百米范围内,并确保能在两分钟内找到电话,打给莎拉。

只要发现了阿姆斯丹,他就会前去进行接触,继而通过格里森联系莎拉,进行说服。虽然他没指望能成功,但只要让对方动摇,露出破绽,将他留住哪怕几分钟也足够了。

这个计划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他们使用的设备——SCR536步话机是个5斤重的大家伙,但通讯距离却不怎么样,更别提市内建筑的影响;而且若要与阿姆斯丹接触,就必须隐藏这笨重的玩意。

只能装在背包或挎包里,即便如此也显得很可疑。

大致的安排便是如此,见莎拉也没什么异议,汤姆与格里森便离开了公寓。

“汤姆先生,您喜欢收集棒球卡?”在街上,格里森问道:“那张卡片很稀有?”

汤姆默默点头,答道:“是,每年我都会收一套。至于那张卡,不仅稀有,还是孩子送我的礼物……我当成护身符一直带着,它甚至陪我度过了战争。”

“想不到您也有这样的一面。”

“感到意外?”

“不,很有人情味的爱好。”

路上,两人像往常般先聊着走远了。

而旧公寓里,莎拉正伫立在电话前,犹豫着拿起话筒,缓缓拨下西街教堂的号码——却在一半挂断了。

她又回到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叔叔知道自己想要阻止他,甚至为此和警方牵连,又会作何感想呢?

复仇的信念支撑他走到今天,但为了朋友,为了那令人贪恋的祥和的生活,自己否定了他唯一拥有的。这是不可否认。

此刻,西街教堂的礼堂中。

春风拂起虚掩的帘幔,一缕微光穿过窗棂,挥洒在十架圣像下。

光辉之中,少年紧握着胸前的十架,垂首祷告,祈求朋友的平安。

“我们天上的父——”

清亮的低吟,在空寂的礼堂中回响。

愿祢的名受显扬

愿祢的国来临

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

如同在天上

求祢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

求祢宽恕我们的罪过

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

但救我们免于凶恶……

当他抬起头来,沐浴着微光的面庞显得镇定而祥和。

“……是,我听到了。”他的呢喃在静谧中响起。

坐在长椅上沉思的诺兰德,闻言一阵呛咳。

在很多故事中,虔诚的信者都会在祷告时受到神的启示,亦或听到声音。他总觉得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造成得玄奇传说。这会儿在弥撒身上亲眼见证,总觉得有些莫名。

但他转念一想,又很快从心理学的角度释然——弥撒今年十四岁了。

根据精神分析学家爱利克·埃里克森的理论,这一时期孩子们正从少年向成人过渡,会产生自我意识扩大的情况;时而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过分关注外部评价,仿佛总是站在聚光灯下,这让他们喜欢自我突出。

比如认为自己有超能力之类的……关于听到神的声音这点……

“是嘛…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因为总是有点老成,我都忽略了。”诺兰德不太自然地干咳一声,悠悠回忆道:“想当年,在我十三岁的时候,1938年……从《动作漫画》创刊号上看见超人后,冥冥之中我也以为自己其实生在氪星,是特殊的那个。那年我第一次尝试粉碎砖头,手却肿成了面包。”

弥撒默默回过头,神色诧异地眨巴着眼睛。

“噗、”良久,他轻声笑道:“原来你做过那种事情吗?还挺可爱的……不过为什么这会儿说?”

“嗯…?啊,哦……那是……”诺兰德汗颜,“就想缓解下气氛…”

面对拐弯抹角的揶揄,弥撒并未如他所料般露出窘迫神色。

“我是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会…觉得自己很特别,之类的?”诺兰德尴尬地挠着脸颊,“应该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时候……”

“每个人都很独特,曾写过《路》的你,很清楚的吧。”弥撒瞥了一眼局促的伙伴,缓声说道,“当我被莎拉得叔叔用枪指着的时候,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所见的……坦克黑洞洞的炮口,被碾碎的草垛,还有同伴流下的血。”他握紧胸前十架,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很害怕,但莎拉却说‘已经不觉得可怕’。这让我在刚才祷告时,想起一句话,我想那就是神的启示。”

“那么……是什么?”

“‘不要惧怕,与我们同在的,比与他们同在的更多’。”

当弥撒清朗的声音在礼堂响起,诺兰德的双唇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句话典出何处。

列王纪下6:16。

当亚兰王的大军把以利沙围困于多坍,先知以利沙的仆人为眼前的景象而恐慌。

以利沙便说了这句话,并请求神开启这名少年属于灵的眼睛。

于是,他看到漫山的火马与火车,围绕以利沙旋转。

“灾难当前,肉眼只能看到敌军如林的刀剑;而撇清恐惧就能看到神…吗?”诺兰德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是神与爱你的邻人。”弥撒平静地补充道,“我想是这样。”

诺兰德长出一口气,展露微笑。

想起去年的时候,他还时常担心这个孩子会因为感到孤单,太过专注于信仰。

现在看来,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渐渐填补了他空缺的心灵。

“是吗,那就和你的邻人,尽情地看看这多彩的世界吧。”诺兰德释然地说道。

“嗯,是啊,我会珍惜这幸福的一切。”弥撒轻声应道。

在起居室的方向,忽然传来电话铃声。

诺兰德起身走进去,接了起来。

“喂,您好。”

“诺、诺兰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慌乱的柔和声音。

“弥赛尔老板?怎么了?”

“接下来的话别让弥撒听到……”

“他没在旁边。”诺兰德将起居室的门关上后说道。

“其实…罗斯特·马丁,应该就是当年在火场救下弥撒的我的战友……马克·罗斯特。”

“你说……什么?他不是早就离开人世了吗?”诺兰德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我和约瑟夫也这么认为,但前阵子,他突然来找过我们……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烧伤他都快不成人形,竟然也活了下来,而且先于我们来到这个国家…”

弥赛尔一点一点讲述了过完的渊源,关于马克与捷西的爱情,以及自己和约瑟夫对现实的无奈,和未能实现承诺的悔恨。最后,则是关于马克的成立基金会的计划。

诺兰德想起自己曾经在马克·罗斯特暂居于教堂的房间里,见过的那张捐款清单。

原来一切早有计划。

他又想到伯明翰与罗斯特的针锋相对,以及收租时偷听到的伯明翰与MR.A的谈话,以及他们暗中与阿姆斯丹的联络。

细思之下,真相已昭然若揭。

莎拉曾说过自己的婶婶莫莉离世的日期。

而这名少女的叔叔,又曾是一位检察官。

诺兰德首先就想到那一时期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大事——黑帮暴乱。

虽然一度被隐瞒,但根据后来的信息看,造成了许多司法人员及其家人被害。

大概,仇恨的种子就是由此种下。

那些黑帮组织的背后,定然有罗斯特的影子;而一些分受害者,则被阿姆斯丹联合起来,执行复仇。

至于罗斯特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那张数额惊人的捐款清单就是解释。

当教堂起居室的座钟指向十二点,《大河之歌》的旋律悠扬响荡,电话两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是一段沉重的故事。”良久,诺兰德说道:“我要挂了,我会尽力想想办法。”

“拜托了……至少不要让弥撒知道。”

诺兰德挂断了电话。

弥撒应该是在准备午饭,有诱人的香味从厨房传来。回身看去,房间中朴素的书桌和睡床都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层淡金色。

面对这一切美好的事物,诺兰德第一次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还能想什么办法呢?一切都已脱离掌控。

如果马克·罗斯特与阿姆斯丹之间爆发冲突,他所能做的,也仅是带弥撒远走。

然后向他隐瞒儿时的救命恩人,或是朋友的叔叔不幸的消息。

曾经生活的这处教堂,也将变成埋葬秘密的,不能回来的地方。

“诺兰德,吃饭哦。”敲门声还有弥撒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嗯、”诺兰德心不在焉地应着。

吃饭——这难道是什么最后的晚餐吗?

与此同时,市中旧车站附近,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对各个重要区域进行封锁。

赶在车站被完全封闭以前,阿姆斯丹已经顺利地绕到车站楼的后方,寻着空气中的一丝酸臭,顺利摸进了垃圾收纳间。

这令人嫌弃的建筑两扇生锈的铁门仅仅是虚掩着,他没有迟疑,从门缝稍一张望便轻手轻脚钻了进去。

腐败的食物、用过的手纸散发着恶臭,伴随飞舞的苍蝇扑面而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可他似是毫不在意,和衣滚进了角落中,并用一些垃圾掩埋了身形。

这令人作呕的场景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战壕里待过的岁月。

不过,比起雨季中泥泞还布满血迹、蛆虫、虱子和尸体的壕沟,这里其实要好得多。

毕竟仅仅是些沤烂的剩饭,而粪便也包裹在厕纸里面,而非被雨水泡得到处都是。

况且他只要忍受到傍晚。

那时自会有垃圾车来进行回收,而他只要趁机敲晕驾驶员,再驱车离开警戒范围即可。

心中做好了计划,他紧抱着罗斯特落下的公文包,瑟缩起身子开始假寐,经过高强度的战斗,眼下正是养精蓄锐的良机。

恍惚之间,他又梦见那段与亲爱的人共同生活的时光——明亮的小公寓里,莎拉和莫莉坐在摆着佳肴的餐桌前,悠闲地享用着餐点,收音机里棒球比赛的播报在耳畔萦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夕阳的余晖穿过铁门的缝隙洒进来,他机警地猛然醒来,又不太适应地微微眯起眼。

那一抹金红的幻光多么耀眼而遥远。

昔日的战场上,濒死的人们总是瞩目于天空的光芒。

也许在他们眼中,那里是唯一没有硝烟的纯净之地。

“原来这座城市的夕阳,一直都如此美丽吗……”他看了看身边的垃圾,苦笑自语。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置身这种环境下都能泰然自若。

——经历过战争的人,就是会被战争吸引。

——是不是有种重温旧梦的快感?

罗斯特挑衅的话语言犹在耳,却像是宣判。

他作为军人和杀手的生涯,远比作为一名检察官要长得多。

熟知战斗,习惯杀人,不可否认……他已经被战争改变了,纵然是带着单纯的初心踏上战场,即使至今仍未忘记。

但就像某个古老的故事所揭示的一样,屠龙者终将化为恶龙。

忽然,耳边传来垃圾行驶的轰响。

他散乱的思绪本能地骤然汇聚,杂念尽散,只剩下明确的目标。

他悄然从垃圾堆里起身,摸到铁门一侧的门板后面,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不消片刻,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他紧紧贴在转动的门板后,直到一个身穿清洁工制服,手握铁铲的男人捏着鼻子走进来,他眼底精光一闪,迅捷无声地冲上去就用枪托狠狠地给了对方后脑勺一下。

一声闷响,可怜的清洁工栽倒下去,阿姆斯丹赶忙托起他的身子,拽到了垃圾堆的角落里,直接扒光对方的制服穿到了自己身上。

“辛苦你在这睡一会了。”他拖来一块废纸皮掩住了昏迷的清洁工,便走了出去。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台垃圾车就停在收纳间前,驾驶座的车门还半开着。

他没有急不可耐地跳上去,而是习惯性地在车边绕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才坐上去启动了车子,并顺手将副驾驶座上的一顶棒球帽戴在头上。

他将车开向市中心,一路上,各个主要路口都有警员在戒备,而暗处更有一些便衣警察倚着墙根四下打量。

面对这一境况,他权当与自己无关,将公文包扔到了副驾驶座下,并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甚至,他就像真正的清洁工那样,一边往城市西边开去,一边随机地去处理路边垃圾桶中的废物,丝毫没有引起警员们的注意。

可他驾车兜兜转转,也始终没找到可以停靠的机会,就连天都已经快黑了。戒备的警力太多,而垃圾车这类特殊车辆又太过显眼。若想万无一失,就必须开到城外的垃圾销毁场,再趁着夜色返回。

但那在东区郊外更远的地方,与他的目标背道而驰,况且在警戒下穿越整个城市,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罗斯特行踪不明,他必须抓紧时间——有必要赌一把。

在靠近西区边缘时,他将车停在一段人流较少的路边,然后将公文包塞进衣服下面,跳下车跑向一处公厕。

这间公厕的背面是一条隐蔽的小巷,正应了他的心思。

冲进公测,眼看四下无人,他便纵身从后面通风的窗子翻了出去,脚一沾地就迅速撤离。

他一边估计着自己的位置,一边向着伯明翰的律师事务所的方向跑去,情急之下竟未察觉——这条小巷内的一所酒吧门前,一个坐在地上的醉汉,全程都在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

当他冲出小巷之时,醉汉也腾地跳了起来,径直冲向酒吧里的电话,手都不抖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总部!我发现目标,他从厕所后面翻出来,在H6‘阳光酒吧’经过!穿着清洁工制服向西方I3或I4逃窜中!”

“应该没错,刚才你旁边的街上,同事汇报说发现了可疑的垃圾车……我让I3、I4加强警戒。”电话中传来市警察局的回应。

为了不漏掉任何风吹草动,塞农市的警力早已在汤姆·哈蒂森的授意下展开联合,整个城市被划分成了细小的区块,每一个区块都在明暗两面部署了警员,他们会通过电话或车载电台与作为指挥中心的市警局直接联系,再由中心进行调度。

因此,只要触动了其中一个节点,便再难遁形。阿姆斯丹根本不知道,此刻他的行踪早已被警察局长用红色签字笔标注在地图坐标上。

晚上九点左右,他才终于回到了伯明翰的律师事务所前。

他四下环顾,确认没有被追踪之后才上了二楼,却没发现一名潜伏的警员后脚就悄然跟进了楼道——这名警员站在楼梯扶手之间的缝隙下,抬头向上观望,根据开门时透出的灯光角度判断出阿姆斯丹进了哪个房间。

之后,便迅速离开,绕到房屋一侧,对着事务所的招牌掏出笔记本记下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在汤姆·哈蒂森的暗中掌控下,一张横跨上千公里的大网,终于在塞农这座小城迎来了闭合的时刻,而置身漩涡中心的人,已从猎人沦为被围猎的对象。

事务所内,伯明翰与MR.A本来正在茶几前喝咖啡,阿姆斯丹带着满身垃圾箱的臭气突然闯入时,去开门的伯明翰差点吐了出来。

他刚想抱怨几句,阿姆斯丹就冲了过去,将那个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公文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叠文件。

“我去洗个澡,伯明翰,你来看看这些东西。”他嘱咐了一句,便去沐浴。

“他是掉进下水道了么,这个味儿……”伯明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翻起桌上的文件。

“大概是为了从警方的封锁下逃出来,用尽各种手段了吧。”一旁的MR.A说道:“毕竟他可成了今天新闻的热点……”

“嘘!”伯明翰挥手打断了他,紧盯着文件的双眼中满是错愕。

他屏息凝神,翻看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并将当中的一部分挑了出来排在桌上,又打发MR.A将咖啡撤到一边去,然后反复地审阅着其中几张。

因为公文包上那个弹孔的原因,文件都有轻微的破损,但不妨碍它们发挥“效用”。

约莫一刻钟后,阿姆斯丹换上了干净的衬衫走出浴室时,看到茶几前的两人如同雕像般,严肃而沉默。

以伯明翰得性格,这很反常。

“这些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足以让罗斯特身败名裂、彻底毁灭的证据。”似乎知道他的疑问,伯明翰的声音飘来:“一些财务记录,发票、笔记。”

“……你说,证据?”

“是的,这些文件很清楚地证明了罗斯特贪污水坝工程款的事情,还有这些笔记,是关于他勾连黑帮迫害司法人员的事情。”伯明翰说着,将一张字条递给阿姆斯丹,“你看看这个。”

阿姆斯丹接过字条:

——所有的事情都该落下帷幕了,到东区海尔森汽车修理厂北边的废厂房吧,那里是谢幕的舞台。

他又看了看那些文件,一股无名怒火令他将这张纸条攥得几欲粉碎。

这种令人怒不可遏的态度,他难道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所有事·都会如他所愿?

“这个不折不扣的人渣,看这些笔记,他把贪来的钱全部扔进了赌场还有夜总会,声色犬马长达数年。”伯明翰轻蔑地哼道。

“是吗,要是那种单纯的原因就好了。”

“你是说?”

“留下证据,发出战书,这不合理,根本是求死。那他之前又为什么积极地逃跑?”阿姆斯丹咬牙切齿,“他自大地认为剧本会按他写的发展,可他为什么这么安排?他在为了某个目的行动,甚至不惜为之身死。”

一种沉重的挫败感席卷了阿姆斯丹。

无论是通过法理还是暴力,他要的就是用罗斯特的痛苦与煎熬来抚慰莫莉的在天之灵。

但现在,这一切似乎永远不可能了。

凭借自己的信念于和意志选择成为亡命之徒的人,怎么可能囿于眼前苦难。

他是如此,但罗斯特也如此。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曾经,有位著名将领说过,永远不要打即使胜利也得不到任何东东西的仗。

但这就是他正面对的局势。

气氛阴冷得几乎滴出水时,电话的铃声倏然响起。

在阿姆斯丹的眼暗示下,伯明翰勉强接起了电话。

“喂,是律师事务所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听筒中传来。

“是的,这里是,弗朗西斯律师事务所,您想咨询什么?”

“是这样,去年圣诞节前呢,有人送了一颗炸弹给我当礼物。”

“?!”伯明翰心中一惊,慌忙捂住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并用手势示意阿姆斯丹将耳朵凑近听筒。

“我本来开着自己心爱的雪佛兰,在下班回家的途中,结果路边的垃圾箱就那么爆炸了。这害的我——当场去世,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个声音话锋一转,“我想我有权利向凶手讨要点赔偿,可以委托您吗?”

伯明翰额头已冷汗涔涔,握着听筒的手不住颤抖。

他的大脑简直快要一片空白,只有“为什么”的疑问在盘旋。

见他这副模样,一旁的阿姆斯丹迅速接过了电话。

“汤姆·哈蒂森,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

“嘿,现在你倒是不拐弯抹角了,我没死你就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英雄先生。”

“哼,从瓜达尔卡纳尔岛到贝里琉岛,你都能在那种战役里活下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阿姆斯丹,“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紧张,我一定会给你补上两枪的。”

“别说这么薄情的话啊,我调查你,但你对我的了解看来也不遑多让。虽然除了那次,见面仅限于电视和照片,也算的上很熟了吧?”

“别扯远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阿姆斯丹冰冷地问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电话那边传来打火机盖被翻开的清响,随着长长地呼出烟雾的声音,汤姆·哈蒂森不再戏谑,说出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告诉我心爱的妻子和儿女,我还活着……你以为我忍受多大的悲痛,才下决心瞒着他们装成一个死人?在我踏上大战的战场前,曾和妻子约定一定会活着回来;而当我跨过地狱和她再次相见,又约定不再分别。总之,到你附近的酒吧来,向西过一条街就是了。我们在那详谈。你没什么拒绝的条件,你首都的同伙都在逃窜中被击毙了……这事你应该知道,除了电报上的MR.A,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几个人,但已经无所谓了,是吧?”

说罢,电话被挂断了。

阿姆斯丹垂首凝视着手中的听筒,微微蹙起眉头。

约定,他和莫莉也曾做过一模一样的约定。但凡每一个拥有爱人的人,都会许下回家的承诺。

良久,他抬起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说道:“伯明翰,A先生,我要去一趟。”

“你不能去,那肯定是圈套!”MR.A对他疾呼,沧桑的面孔因焦虑而扭曲,“一间巷子里的小酒吧,警察肯定早就像蚂蚁一样钻满了每个缝隙。”

“是啊!这事已经要结束了!我们已经得到证据了!接下来该做的是安排你去避难才对!”伯明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说起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再好好考虑一下吧,”MR.A艰难地开口:“接下来的事,有我们就足够了,我希望你听取伯明翰的意见。”

阿姆斯丹回身望着他们,微微愣神。

死去的同伴们的面孔恍然浮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那些于黑暗中簇拥在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即使舍弃名字仅有代号,他却非常熟悉——那些人们心中的悲痛和遗憾,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事物。

“……总有人要为这些事负责。”半晌沉默后,他缓缓说道:“你们俩没太过卷进来,我现在竟然觉得很幸运……MR.A,想办法和你的儿子与儿媳和解吧,或许时间会平复一切的;伯明翰,从今以后,做一个好律师吧。然后……希望你们能帮我照顾好莎拉。”

当他的话音落下,MR.A,这个两鬓斑白的年迈男人,眼角已然湿润。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右拳,默默塞进裤袋里。在那掌心中,攥着一张已经皱巴巴的出国机票——这本来是要送给阿姆斯丹的生日礼物,帮他逃难,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阿姆斯丹,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们的路是错的吗?”MR.A在沙发前坐下来,悠悠问道。

“别说这种傻话,德莱克。”阿姆斯丹向MR.A颠了颠手,“有因必有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把你的枪给我。”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叫彼此的名字,不过你这话现在听来有点模棱两可。”MR.A无奈地扶额,将自己的柯尔特M1911递了出去,“但是,你没有否定它,这样我就放心了。”

回应他的,是干脆的关门声。

MR.A,这个真名为德莱克的年迈男人久久望着那扇门,不再言语。

遥想昔日,他本是一名受人尊敬的法官。在当年的黑帮暴乱事件中,由于对一伙暴徒做出正当的判决,而遭到报复。

于是,他失去了亲爱的孙女。

从那以后,他的儿子和儿媳每日都活在悲伤之中;也隐隐埋怨他的刚直,渐渐地疏远了他。

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了,本来可期的儿孙满堂的幸福晚年,只剩下了孤独。在恍惚之中,他离开岗位,终日饮酒,也曾反复质疑自己恪守所谓公正,为家庭带来厄运的决断是否正确。

直到阿姆斯丹·尼可露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

——岂容恶人逍遥世上,以无端的暴力戕害我们的爱人。

那一刻,他得以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因此即便追随这个男人步入深渊,也义无反顾。

最黑暗的地方,也总有人身上存在着最耀眼的光芒;那是抗击悲痛命运的意志,是誓要焚毁暴行的怒火,是心中纯真的爱留下的残滓。

但拥有这种光芒的人,也只能照亮他的周围,而他眼前只会是无边的夜幕。

即便如此,无畏前进。

揭示人类所拥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