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肯定会接踵而来。
等瑶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跟着宁耀辉一起跑来跑去了。他不愧是宁家的天才，各种转移阵法用得炉火纯青。而有了这种方便的偷溜方式之后，瑶光才慢慢开始认识到，宁耀辉惹事的功力，在巫山只不过发挥了两成不到而已。
他们一起认识了喜欢玉石的言灵能力继承人，和幽都之山的威大哥一起封印了新生的僵尸，被卷入白夜宫和紫云教的争斗，没怎么见过血的大小姐都开始慢慢习惯了战斗。和宁耀辉之间，也开始慢慢多了些默契。瑶光觉得现在的自己，可能已经有点能看懂他的想法了。
瑶光还将宁耀辉送的那盏兔子灯炼成了灵器，在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虽然也有人嫌弃过这灵器看上去太过粗糙，但这么说的人下一秒就被局部降雨浇成了落汤鸡。为其他人贡献了好几天的笑点。
虽然经常遇到危险，但这段时间，是瑶光至今为止度过的最充实最鲜活的日子。
只是……
巫山神女不能随便离开巫山。
在绯城解决了通过阵法传输的灵力污染问题，通过宁耀辉的阵法再次回到巫山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被困在一边的青翡，和满面怒容的，瑶光的哥哥。
瑶光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最后还是敌不过哥哥，被扭送回了自己院子。宁耀辉也随即被委婉地赶出了巫山。林开阳甚至还补偿了他一点违约金——虽然后来不管是宁耀辉还是瑶光都已经忘记了房租和餐费的事情——而这更显得林家对待此事有多郑重。
“请您理解。”林开阳面无表情对宁耀辉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在他面前关上了林家的大门。
当时的紫云教已颇具规模，行动越来越猖獗，刀光与血色相融，不管是白夜宫还是几大家族，都进入了一种紧张的戒备状态。
这种情况下，即便林开阳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家也不可能再让巫山神女出去冒险。
宁耀辉转头，站在巫山山顶抬目远望，身边是花香鸟语，灵气四溢，天边却隐约可见黑云堆叠，风雨欲来。
他摇摇头，轻叹了一声，没去和瑶光告别，举步走下台阶。
“宁二。”
身后的大门突然再次打开，瑶光顶着满头满身的泥土草叶，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气喘吁吁。发现他还没走，松了一口气：“你等等，我……”
她正打算迈出大门，却突然被宁耀辉的手拦在了原地。
瑶光愣了一下，心里突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但宁耀辉却只是对她笑，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瑶光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后……你要去做什么吗？”
宁耀辉一如既往地说着傻话：“去拯救世界。”
“是吗……”瑶光想要也对他露出笑容，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我……”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很慌，就好像自己不再做点什么，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可她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看着站在面前的宁耀辉，她突然回忆起了两人一起出去玩的那天晚上。
灵光一闪。
“之后的时间！虽然想要确定长短有些困难，在从家里跑出去也需要新计划，但正因如此……正因如此，现在，可以给你打折！”
她的脸烧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攥着，忐忑地问他。
“你要交易吗？之后的，我的时间？！”
宁耀辉瞪大了眼睛，瑶光发誓自己看见了他的眼睛里有欣喜的光芒闪过，但下一刻就归于黯淡。
“在下生性随意，胸无大志，耽于享乐，事事无成，此去更不知归年，交易不起神女的宝贵时间。”
然后，宁二，宁耀辉，那个众所周知是个奇葩，脑子有问题的宁二少爷，居然像个正常人一样一脸郑重地对她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现在山下形势危急，人人自危，巫山上安定平和，还望神女保重身体，此后……万事顺遂。”
他在告别。
还是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自作主张地拒绝了她的心意。
开什么玩笑。
瑶光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谁要听这种话了！你这个笨蛋！”
宁耀辉苦笑着等着一个巴掌落到自己的脸上，但瑶光高高扬起的手却只是轻轻地放下，然后连声再见也没有说，转身跑走了。
“生气了啊……”
宁耀辉苦笑了起来，这一次，却没法像往常那样追上去，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逗她开心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上了已经很久没走过的那道漫长的阶梯。
他明明走得很慢，却好像一瞬间就已经到了尽头，再扭头向上看，就只能看到被云雾笼罩的山顶了。
那长长的，长长的，几乎要延伸到天际的阶梯之上，住着他知道的最好的姑娘。
原本只是想让这个笼中的金丝雀看看外面的景象，但随着，他逐渐开始意识到，瑶光并不只是一只柔弱的鸟雀。
她只是因为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一直收敛着羽翼。而一旦张开翅膀，就会成为翱翔于天际的凤凰。
聪慧，美丽，比他见过的任何景色都更加鲜活。
各色的落叶跟花瓣被风卷到他的身旁，他随手抓了一片，犹豫了一下，就又松开手指，把那片柔软的暖金色花瓣送回了风里。它们会随着风继续飞舞，最后落入彩江，顺流而下，成为这里秋天最美的景色，被无数人欣赏，赞叹。
就该是这样的。
宁耀辉释然地笑笑，垂下手臂，转身离开。
口中，又忍不住哼起那个自己配的奇怪调子。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
“且插梅花……醉洛阳……”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随后，抬手抵着自己的额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灯会那天朦胧的醉意，背上的姑娘传递过来的温暖，灯光烛火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要他从这里离开，一定，不管自己再醉上多少次都找不回来了吧。
他终于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十几年来，他见过无数壮阔的美景，尝过千百种美味的小吃，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了众多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他放荡不羁，随心所欲，自以为是个旁观者，能够笑对人间。
却没想到那些过往，都已经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淡淡的印痕，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听到这些印痕在心底奏出的乐章。
人生于世，活于世，便从来不可能真的超脱于世。
一旦听见了这种回响，就再也不可能忽视了。
就像人一旦学会了思念，就同时有了不想放开的牵绊。
以前说的游刃有余的喜欢和爱，突然就有了重量，在带来数倍于之前的真切感受的同时，却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向前迈出的脚步仿佛也沉重了不少，但他比之前更加明白，自己不能回头，自己没资格回头。
他曾经窥见自己那所谓的命运，并心甘情愿地走上了那个预言揭示出的道路，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后悔，只要他还觉得世间万物无一不美，等待他的就只有那唯一一个让人悲叹的结局。
所以又能怎么样呢，他没法给出一个承诺，没法将余生分给那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而她明明好到，足以让人献上全部的性命来求。
所以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
只是最后还把她弄哭了，还没办法好好道歉，对不起。原本还有些想说的话……算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慢慢恢复平常的表情，背对着漫山遍野的彩叶和盛放的桂花，他朝着离开的方向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再见啦。
他这么想着的同时……
“宁耀辉！！！！！！！！！！！！！！！！”
随着突然扬起的风，熟悉的声音越过漫长的阶梯。
撞进了他的心里。
宁耀辉匆忙扭头，只看到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从阶梯上方高高跃起，下一刻，自己就被自上而下的冲击猛地撞倒，视野都被一片清爽的蓝色填满。
以他的反应速度都只来得及紧紧抱住撞到自己身上的瑶光，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狠狠地撞进了前方的桂花树丛。
砰！
以宁耀辉的背砰地撞上树干做结。
扑簌簌的，在巨大的冲击下，盛开的桂花纷纷落下，在两人的头上，下了一场小小的金雨。
瑶光从宁耀辉怀里抬起头，头顶上落了几片桂花，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笑意。
宁耀辉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对上了这一双澄澈如青空的眼睛。
“你走得太快了！笨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骂了宁耀辉一句，“不知道女孩子做出门的准备是很费时间的吗！”
宁耀辉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冲击摔坏了脑子，他的思维居然好像停滞了下来，给别人的恋爱出谋划策时说的头头是道的技巧方法一个都用不出来，只能呆呆地重复瑶光话里的词：“出门？”
“是啊。”
瑶光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脸，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往宁耀辉的脸上瞟。
“你这个人总这样自说自话的，也幸亏是我，换了别人谁理你啊，而且说什么拯救世界，一般只有傻瓜才会相信吧。”
“那你……”
“我可不是傻瓜！”
意识到自己好像差点掉进自己挖的坑里，瑶光狠狠地瞪了宁耀辉一眼，清了清嗓子，颇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我是勇者。”
从叶片缝隙中漏下的光点，和纷纷扬扬洒下的桂花一起铺就了最耀眼的背景，花雨里的瑶光，却比周围的一切都更加耀眼。
她神采飞扬，目光坚定。
“就算真的是拯救世界，我也和你一起去。”
不只是一起吃饭，赏灯，游玩，打闹，还要做更多，更有趣的事情。她曾经对外面的世界望而却步，但这一次……
她终于攒够了和他一起拯救世界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