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了新的继承人之后，瑶光舍弃了巫山神女的身份，甚至藏起了林家的姓氏，换上了宁家的青衫，只带着一株金桂的树苗，嫁进了碧山，开始被称作“瑶光夫人”。
之后，他们有了个孩子，虽然不是宁耀辉心心念念的，像两个小侄女一样可爱的女孩子，但也是个非常安静，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里，这将是个非常完美的结局。
可现实终究不是童话，我们的时间也不可能在某处定格。
当时和紫云教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宁耀辉一直在外奔波，不知道忙些什么，就连儿子出生的时候，都只是带着一身狼狈匆匆赶回家，同样匆忙地留下了“子涵”这个名字，就又出发前往战场。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和紫云教的教主同归于尽，成了这场战争的英雄。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有“战争”这个词出现，再壮丽的颂歌都是悲剧。
消息传回来的那天晚上，瑶光一个人抱着子涵，在宁耀辉曾经的院子里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那时已经成为家主的宁大少爷担心地想去看看情况，然后就在门口，见到了面色平静的瑶光。
瑶光似乎并不惊讶于大哥的到来，只是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屋内窝在软塌上熟睡着的子涵，然后就像是要斩断什么东西似的，猛地反手关上了门。
“瑶光……”
家主皱着眉，犹豫着纠结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面对生死，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而轻浮。
“我没事，大哥。”反倒是瑶光，一派洒脱，面上不见一丝担忧紧张，甚至还用笑容安慰着面前的家主，“只是……”
她后退了半步，对着家主深深地行了一礼。
“今后，子涵就拜托大哥了。”
家主瞪大了眼睛，他以为瑶光生了死志，急得背后渗出冷汗：“瑶光，耀辉他虽然已经……但是，你们还有子涵，你……”
“大哥。”瑶光平静却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在宁耀辉牺牲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们的鸽子就已经为她送来了最后的一封信。
“紫云教的教主死了，但战争还没有结束。”
只要还没人去解决那个“源头”，这样的事情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演。所以宁耀辉没能解决完的事情，瑶光必须替他继续。
“我去，不行吗？”家主嗓音干涩地问道。
瑶光慢慢地摇头：“非我不可。”
知道那个人计划的，知道这个计划究竟要如何实施的，以及……能够不顾一切地将计划完成的，世间，只剩她一人。
在无数的古籍和白纸上总结推演出的图纸，那无数个夜晚交换的猜想和争论，这是仅属于他们的，拯救世界的冒险。
家主沉默了一会：“我自知愚钝，从来看不懂耀辉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很高兴他身边能有一个理解他的人……可这并不代表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瑶光摇了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看着家主，笑了。
“我答应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突然轻快了起来，就像是一瞬间那个少女时代的瑶光又跳了出来，正对着金色花雨下的宁耀辉宣示自己的决心，“就算是拯救世界，我也要和他一起去。”
她并非想要随耀辉赴死，但这段话，也确实是在托孤。
“子涵，就拜托您了。”
家主长叹了一声，却没再阻止瑶光离开的脚步。
而她这一去，同样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在瑶光最后的旅行中，还是有不少人曾经见过她的身影，也就还陆续有些消息传回碧山来。
她开始着青衣，执纸扇，将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束起，偶尔提着一只兔子形状的花灯出现在夜色之中。
不再像巫山上精通咒法的神女，反倒像个潇洒放浪的文人墨客。
也像是……宁家二少爷曾经的样子。
她在各处行走，似乎没什么目的，没什么计划，有时会在某处长时间落脚，有时就只是走马观花地瞧瞧看看，又很快动身。
没人摸得清她的踪迹，只是偶尔会有白夜宫的扫除人报告，说有这样的一个人帮助他们解决了些难办的任务。
和她最接近的一次，是某个扫除人发现了一个修炼奇怪法术的家庭，那家的父母都为了一本所谓的“秘籍”而葬身火海，留下的一个小孩子也有些神志不清，歇斯底里将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当做怪物，操控着强力的火焰拒绝着他们的靠近。
那一次，她终于又用了久违的降雨术，硬生生地将这那片火焰压了下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扫除人呆呆地看着她走进房屋的废墟，神色温柔地伸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
“小姑娘，你还好吗？”
周围的人都一脸惊讶，他们和这个孩子纠缠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其实是个女孩子。
而那孩子突然听了这么一句话，居然就抓着她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大哭了起来。之后不管谁怎么劝，也不肯放开瑶光的衣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跟在她身边。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不能带你走啊。”瑶光蹲下来对她温言细语，“因为，我可是要去拯救世界的。”
像是在说一个让人怀念的笑话。
“那我也一起！”小女孩当然听不懂这句话的真意，只觉得是要丢下她，于是扯着沙哑的嗓子拼命喊道。
瑶光思索了一会儿，笑了笑，站起身，轻柔把地衣袖从小女孩的手中抽出，在后者焦急地又要哭喊之前，将自己手中的兔子花灯塞进了她的手里。
“给你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送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等你什么时候能用它召来刚才那么大的雨，就也能去拯救世界了。”
就连当时懵懂着接过花灯的小女孩，都是在许多年后才辗转得知这盏花灯的意义。
而瑶光当时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送出那盏花灯的，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只是那个小女孩，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有着和天空一样眼睛的大姐姐，还有当时见到的，那个温柔到令人想哭的眼神。
那就是在大多数人眼中，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情况了。
终其一生，瑶光夫人都没能再回到碧山，也没能再见一次她的孩子。
但即便时间重来一次，她……包括宁耀辉也一定，还会作出一样的选择吧。
这段故事，后来在白夜宫关于这段的史书里有记载，但也终究只有短短两行，写了宁耀辉和瑶光夫人伉俪情深，但那年朦胧的醉意，粗糙的花灯，只在一棵树下落过的桂花雨，却再也无人知晓。
“我实在有些舍不得，所以讲给你听。就暂且帮我们记着吧。”
时光转回到现在，宁耀辉站在自他死后，就再也不曾开过花的金桂前，终于讲完了最后一个故事。
雪音第一次看见叔叔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甚至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安静一会，问题就等到下次见面再问。
但宁耀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转个身的功夫就收起了那副表情，但也不像是平常那个只要凑到雪音身边就笑的像朵花的叔叔：“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哦。”
雪音眨了眨眼睛，问出了针对这个故事的唯一一个问题：
“拯救世界的命运……是什么？”
宁耀辉笑了。
“你挑了唯一一个我不会回答的问题。”他说，“这个答案要你自己去找才有意义。”
“因为——算了，到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
这天之后，雪音就再也没有见过宁耀辉。哪怕她专门在鬼门大开的夜晚来到那棵桂花树前，也再也没见过那个和月光同色的亡灵。他不知缘由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就好像只为了带来一个悬念。
而这个悬念，雪音至今都还没能解开。
因为——
那也会是你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