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簡陋而狹小的房間內,喬安娜正屏住呼吸等待。
沉默持續了許久……直到她正視前方起,隔板對面的門才緩緩打開。
出面的人是身穿深灰色格子衫的伊琳娜。只見她舒展一會兒筋骨,然後笑容沉穩地坐下,完全不像是被刑拘數日的樣子。
在喬安娜眼裡,那一臉淡然的表情反而是伊琳娜故作的堅強。這讓喬安娜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
相互沉默幾分鐘后,伊琳娜毫無芥蒂地輕聲打着招呼。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最近還好嗎?”
“嗯。”喬安娜回答過後,接著說,“天氣越來越冷了,伊琳娜在這裡身體可好?”
“還行,我很好”伊琳娜嘴角有了些笑意,“謝謝。”
“是嗎?”
“有關你處分的問題的聽審會開始了嗎?”
“還沒。昨天終於把備案資料整理好寄過去了。”
“這樣啊。”
“修皓說他病養好后,就暫時把律師事務所關掉,然後休掉了工作過來幫我料理未來的事。”
“嗯嗯。”
伊琳娜聽着喬安娜的話,眯着眼睛點點頭。兩個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而喬安娜正準備開口道出此行的目的,伊琳娜突然開了口。
“對不起。”
“什麼?”
“貌似是我害了你。”伊琳娜心裡一陣難過,卻沒有悲露於表。她咬住了嘴唇,接着慢慢地回道,“是我害你這樣大有前途的人離開了這裡。這不是我的本意,卻造成了這樣的結局,這是我最為悔恨的。除此之外,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我要說的只有這些。”
喬安娜感覺自己的心揪在一起,眨着眼睛幾度哽咽,竭力控制住內心澎湃的情緒。好不容易能出聲了,她聲音卻開始顫抖了。
“伊琳娜……讓我和修皓做你的辯護人吧。”
“……”
喬安娜聯名知情者參與告發的事情伊琳娜應該是知道。可惜她明白這種話本不該說出口的。但是一想到以執法者的身份走出的第一步,她能想到的也只是為伊琳娜辯護了。
“拜託了,我會拼盡全力的。”
喬安娜鄭重低下了頭。而她再次抬起頭,伊琳娜正用溫和的目光看着自己。
“謝謝……不過不用了,我已經有人幫忙了。”伊琳娜平和地回答。
“是嗎……我可以做那個人的助手,請讓我成為辯護團的一員吧。”
喬安娜向前探出身子懇求伊琳娜同意,伊琳娜只是輕輕地搖頭。
“……真的不用了,已經有人在全心全意幫我了。”她平靜地訴說著,“我希望你去幫助其她人,那些只有你能幫助的人,肯定在某個地方等着你。為了那些人去拼盡全力吧,而不是我。”
伊琳娜說罷,堅定地點點頭。喬安娜渾身虛脫,再度默不作聲。
……
和伊琳娜會面結束后,喬安娜回到等候室。
修皓在看到她的瞬間,似乎也能對鐵窗背後的談話心知肚明……所以他什麼都沒問,只是偎依在她身旁,陪她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喬安娜一言不發。
沿着拘留所外圈的圍牆,走過單調無趣的人行道,沿着南川河邊的大道,轉到地鐵站前的小巷裡。
走在這條回家的路上,喬安娜一直沉默不語。臨近傍晚的冬日斜陽已經失去了熱度,從河邊吹來的冷風沿着堤壩灌下來。
通過地圖檢票口,走下階梯,剛好就有一輛地鐵駛來。
喬安娜卻沒有和往常一樣跑過去追趕的心情。她只是慢慢走到站台,再從容不迫地目送地鐵離開。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站台上,思緒萬千地望向穹頂。
軌道上面的大地上,正是南川那座用於關壓前公職人員的看守所所在的位置。
那座南北展翅形狀的樓裡面關押着的人,應該再也無法自由飛翔了。
她也曾經從那裡出來過——喬安娜感覺自己起碼還能盡情地展翅飛翔,但是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或許永遠都無法再打開翅膀了。
這二者有何不同?
可伊琳娜的眼神並不屬於失去自由的人。
那是當初在司法局遇見實習的她時,所面對過的相同的眼神。
她與那座建築如此格格不入,以至當喬安娜與她四目相對時,內心就被擊潰了。
伊琳娜說只有讓喬安娜離開了檢察廳才是她最大的悔恨。
她一直都是檢察官。她想讓所有因時效逃脫了刑罰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以莫須有之罪處以極刑,沒有比這更殘酷恐怖的懲罰了。
這正是深知冤屈帶來的悲痛欲絕的檢察官才會做出的選擇。可是為此,她自己也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
不能讓另外一個人為此逃脫法網。因為她是檢察官。
她說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後悔。伊琳娜在那座樓里越發清醒地堅持着正義。
原本喬安娜也是為了堅持正道。可是喬安娜的正道,卻讓更多飽含熱血的騎士困在圍牆裡。
喬安娜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心情?
喬安娜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
當初到底想做什麼?
自己有怎樣的信念,又是站在了哪一邊?
所謂的正義,是如此扭曲而又莫名其妙的東西嗎?
……
…
急行地鐵越來越近了。遠離月台的內側線上傳來地鐵高速駛來的壓迫感。那轟隆隆的聲音毫不客氣地震撼着喬安娜的心。
“啊……”
喬安娜咬緊了牙關極力壓抑着,卻還是無法阻止她內心的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要蓋過眼前疾馳的特快列車的轟隆聲,喬安娜用盡全身的氣力咆哮起來。
修皓見狀,一言不發從旁緊緊抱住了喬安娜,像是要阻止她內心的崩潰,只手用力地緊緊抱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喬安娜在修皓的懷裡掙扎着,拼了命地吶喊。
今後自己將要如何活下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答案。想要救伊琳娜,也許最終是想救贖自己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逐漸嘶啞,最後變成了嗚咽。隨着特快列車的駛離,看守所的幻象再次出現在眼前。那是無論如何叫喊也到達不了的彼岸。
喬安娜抽泣着,望着那個人所在的地方,悲傷化作了眼淚。·
……
…
fin.
在少有涉獵司法知識的聽眾們眼中,大概還會有人會認為如今的檢察官——也就是控方人員的工作,無非就是在法庭上透過審判,來擅自給被告人定罪。
其實這種說法幾乎算得上是錯誤的。
實際上檢察官在法庭上,一直都有比訴訟來得更加主要的工作——那就是有關犯罪報告的處理,以及再書寫的問題。
記得以前的某位律師還會抱怨,檢察官擁有審訊三方中最高程度的調查權,在必要的情況下完全能夠任意調遣警方,這在一日法庭上是一種完全不公正的權力。
靠着人力資源所堆砌出來的工作效率,能夠輕鬆地在審判中獲得話語的主導權,以及極易給辯護委託人帶來莫大壓力。然而這也是錯誤的說法。
現實情況是,南川的檢察官們在案件發生的第二天起,每天都有大量的書面文件要趕,根本無暇參與搜查。
這就是如今的莉婭……正確來講是南川的新人公務員,白莉婭檢察官的現實寫照。
自從走進了檢察院的第二年,莉婭仍沒有順利踏上一日法庭。
也從未出現過理想中那樣,和憧憬的前輩化身言語的利刃與犯罪做鬥爭的情景。
莉婭打從成為遭到降級處分從的喬安娜檢察官的助手后,便日日夜夜被龐大的文書工作追着跑。
“莉婭,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幫我放進我交給你的U盤裡。”
“是。”白莉婭半機械式地回應,努力完成喬安娜交付的工作。就算目前的喬安娜已經從尉遲檢察官的時代連降兩級,她也仍然無法拒絕對方的命令,照舊連一刻也不敢鬆懈。
莉婭在最後脆化身為文書處理機,完全不動腦也地猛打文件。她或許感覺這樣還比較輕鬆吧。
不過就算她機械式地接下工作,實際做起來時還是會犯些人類會犯的錯誤。
“啊……”
當莉婭要把自己用電腦打好的Word檔案,複製到喬安娜檢察官交代的U盤裡時,冷不丁的做出了一項特別傻的舉動。
一不小心把文件複製到其他檔案里。這這種事的出現可與她對外宣稱的認真態度截然相反啊。
因而莉婭此刻正急忙刪掉它。
“咦?!”莉婭又一次驚呼地叫出了聲。因為她再度犯錯,誤刪了USB隨身碟里的其他檔案。
隨意刪除主管的檔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開資源回收站,可是裡面卻什麼也沒有。
看來直接從移動硬盤刪除的檔案,並不會跑到電腦的資源回收站。
不過莉婭還是安慰自己不用慌,遇到這種事上網好好搜尋,一定能找到那種能夠還原刪除檔案的軟件。沒錯,只要趕快下載軟件、把檔案還原就沒事了。
像隨身U盤這種外接式硬盤,只要沒用其他檔案覆蓋刪除位置,應該都能把刪除的檔案救回來。
白莉婭趕緊打開了搜索引擎、在半分鐘內完成搜尋與下載工作、然後使用新安裝還原軟體,搜尋被刪除的檔案。
這一來很快便找到刪除位置上殘留的檔案預覽。
太好了,就是它。
莉婭暗自慶幸,刪除時間成功找出剛才誤刪的檔案,接下來只要將檔案還原,一切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不過就是在這時候,白莉婭受彷彿是受到了巨大的干擾般,某種異樣的氣息大大衝擊到了她的三觀。
——利用還原功能找出來的被刪除檔案,還不只喬安娜文檔的剛剛那一個……軟件里的搜尋結果。還顯示有其他殘餘的Word檔。
她艱難地猶豫着要不要點開那份被無意還原的文件……儘管這段猶豫的心情只持續了兩秒。
成為新人檢察官的白莉婭與喬安娜並無私仇,所以根本沒有一絲期待能找把柄或是秘密之類的意思……她好奇、就只是好奇這位前主管究竟刪除了什麼檔案而已。
雖說可能性很低,不過若能找到他寫給某人的情書,就能做為深夜加班的小小娛樂了。
莉婭悄悄把那個Word檔在自己的電腦上還原,懷著興奮的心情點開檔案。
“……這、這是!”
軟件中出現了一封署名尉遲檢察官的工作報告。
正文第一頁裡面,便記載了喬安娜當年為了控告寧蘭而捏造物證的心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