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江流起床——不然就丢你去非洲开荒——”
“懒虫江流起床——不然就罚你到北美找狼——”
……
闹铃声一如既往,在飘着冷气、遮蔽光线的卧室里肆无忌惮地嚎叫着。
准点,并且毫无人性可言。
梦境早在几分钟前就被斩落枕下,至于到底梦到了什么则完全记不清了。
不过,与我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困扰。
——依稀记得该梦的部分都已经梦完了,剩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就随他去吧!
这样想着,我不客气地抬起右脚,弓起膝盖,然后快速地落下脚跟。
暖水瓶大小的猴型闹钟瞬间住口了。
——它的金属脑壳被我脚跟狠狠敲了一下。
那种令人反胃的羞辱式叫床,哦不!是叫早模式,当然也该终止了。
话说,到底是谁家的愚钝长辈,竟给自家孩子打造出这样一个满嘴粗鄙言语的闹钟。
“唉!”
对此我不得不叹气。
——因为……
好吧!
大概,也只有我那个一年到头都不着家的科学家老妈才会干这种事了。
——谁让这是她送给我的14岁生日礼物呢?
利用她那本就不多的科研闲暇时光,亲手制作的纯铜制品。
就连那些劣质玩笑般的叫早词汇,都是她依据自己所熟悉的科研知识,对着变声器一遍又一遍录制进去的。
吐槽归吐槽。
但,好歹是老妈对我这个儿子的一片心意。
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要心存感激、泪流满面地好好使用才是。
习惯性扫了一眼液晶屏上的计时器。
时间显示现在是2033年6月27日6:30。
穿衣的空档看了下空调遥控器。
18度!
毫无疑问是比较低的温度了,为得就是能在这炎炎夏日睡个好觉。
毕竟我都高二了,还有一年即将高考。每天都生活在各门功课的狂轰滥炸之下,要是再没有充沛的精力,估计会死得很惨!
不过,现实仍旧残酷。
我并没有休息好。
眼皮沉重得如灌铅一般,脑袋也晕乎乎的。
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揉眼角。
“啧!”
看着手指上湿漉漉的痕迹,不禁咂了下嘴。
——果然,又跟前几天一样。
因为打哈欠而流泪?
抑或是因为那个梦而流泪?
不清楚!
然而,更糟糕的是,指尖竟传来某种香味。
仔细嗅了嗅。
瞬间就莫名其妙地陶醉起来。
——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糟糕糟糕,大清早的……发什么春。”
意识到自己不寻常的举动,我立刻拍了一下后脑勺。
然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飞向远方,想要努力回忆起闹铃响起之前所做的那个梦的一切。
不过,有些徒劳。
呆了两分钟也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那就是——最近一直在梦里同样的场景中遇到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尽管醒来后,对于究竟梦到了什么却完全没有印象。
但依然感到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好像一切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洗漱的时候,发现梳妆镜中自己长了黑眼圈。
按下去竟然还很疼。
狠狠地甩了两下头,感觉头更疼。
难道神经衰弱了?
不对啊!自己明明才16岁而已,这么年轻得哪门子的神经衰弱呢!
“一定是最近那该死的历史加课闹的!死秃子!天天逼我们做他的试卷!可恶!”
终于找到可以合理解释的原因,于是毫无口德地咒骂一番。
解气后,我擦了把脸,走到客厅。
黑色的玻璃圆桌上,照例整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一盒牛奶,二十元纸钞,字条一张。
“自己买着吃,别迟到!”
老爸熟悉的字体,大概是凌晨出门时候留的。
——跑运输的,我们爷俩也是隔三差五才见上一面。
不再耽误,于是拿了钱背上书包,将大门反锁,然后到楼梯口等电梯。
下行箭头被按下的瞬间,静止在22层的那部电梯数字开始闪烁起来。
不出半分钟,数字定格到我所在的12层。
“叮——”
不锈钢的铁门自中间向两边打开,顿时,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戴着大框黑墨镜的短发女人站在轿厢内,见到我时,她微微一笑。
又是她!
尽管用了“又”字,但我跟她并不熟。
若是一定要算交情,大概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是我下晚自习的时候,正好在楼下撞见这女人搬箱子进电梯,竟莫名其妙地被她叫住。
“哎!搭把手!谢谢!”
她半蹲在地上,蹙着细长的眉毛望着我,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因为戴着墨镜,我无法判断她当时的表情。
不过即使被遮住了大部分脸庞,仍能看出来,她的五官很精致,而且此刻应该是用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向我求助,恰到好处地让我无法拒绝。
于是只好陪她将箱子一直抬到了她家门口。
之后的日子里,时不时会在电梯里碰到她。
“呃……又是烈焰红唇。”
每次见到她的第一眼,我总不自觉地想到这个词。
今早也不例外,不过我是在心里默念的,并没有说出口。
仍旧是前天见到她时的装束,齐耳的短发,末端带点小波浪。
八字型的墨镜几乎把她的整张脸都遮挡起来,圆润的小耳垂上挂着吊坠耳环,菱形的紫色宝石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咳咳……”
她稍稍蹙眉咳嗽了两声。
我发现自己竟有些失态,于是假装鞋跟没拔好,又看了一眼脚跟,蹬了两下地。
然后才赶紧快步闪进轿厢,同时右手虚握拳头,靠在鼻子上。
——这样可以控制呼吸量,防止被她身上喷涌到空气中呛鼻的香水味熏晕脑袋。
乘着电梯运行,我站在她身边,继续用余光打量了她一番。
不过没什么新意。
依旧穿一件大红色的短袖衬衫,套了一条黑色的紧身裤,脚上瞪着一双白色跑步鞋。
——跟这半个月来所见过的她的穿衣款式和色系几乎没什么区别。
张扬且相互矛盾。
反正在我眼里,她已经被划分为“不是好人”之列,所以我决定偏离目光,不再看她,只是无聊地盯着电梯的液晶屏。
很快,电梯就到达1楼。
径直走到自行车库,开锁、踢撑架、上座,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很快就将那股冲鼻的气味甩到了脑后。
学校离我家稍微有点距离,需要先骑车去地铁站,接着乘坐地铁,最后再步行五分钟才能到达。
出小区后,后背突然一激灵,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下意识地回头,除了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外,视野内再无其他人。
——感觉怪怪的,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
“不会是有人想破坏老妈的科研成果,正在策划绑架我来要挟她吧?”
瞬间闪过脑海的是如此奇葩的臆想。
忐忑地骑行了十来分钟后才到达地铁站,不过仍然有种被监视的错觉。
然而,很快这种错觉就被惊吓代替。
“嘿!”
“哇——”
高度紧张的神经因为后背突如其来的一掌,被催生成毫无羞耻心地大叫。
“哎呦喂!哈哈哈哈……你鬼叫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我立刻闭嘴,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问候,并且用人畜无害的表情给予上万点暴击嘲讽伤害的人,除了我的前座童芳,不会再有第二个。
“早啊!”
揉着笑疼的小腹,童芳收敛了笑意,假装正经地和我打招呼。
“早……”
用耸肩膀掩饰自己的尴尬,乘人多的时候赶紧挤上刚到站开门的地铁。
——得离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远点,她可绝对属于猪队友行列,我可不想再被她误伤一次。
然而,想法美好现实却残酷。
童芳并没有因为汹涌的人潮退却,反倒借势挤到了我怀里。
“嘿嘿……人肉扶手,小哥我就不客气啦!”
吐着舌头,童芳再次展露人畜无害的微笑,让我无言以对。
早上的地铁犹如下熟后捞进碗里的元宵,一个挤着一个,连原始形状都被压没了。
——抱歉,这样的形容并非因为我还没吃早餐而感到饥肠辘辘的缘故。
不过,映入眼帘的一切的确就是像我所形容的那般——惨不忍睹。
乘客的表情都很痛苦,不过还是尽量忍受着。
怀中的童芳,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着,话题从最近恼人的天气,到令人崩溃的习题,还有正在开发的非洲与正在退还森林的欧洲云云。
我偶尔接两句茬,赞同地发出“嗯”或“噢”,除此以外,便默默望着头顶上方,盯视着地铁线路图上的站点灯不停变幻闪烁。
然而,令人不可思议地是,童芳竟然能一直兴奋地说个不停。
“江流!你没睡好?”
“嗯?”
“看你老打哈欠来着……”
“唔……”
“啧!”
我推开鼻尖竟然都蹭到我脸上的童芳脸蛋,皱起了眉头。
“你要干嘛?”
“不是,别误会,呦呦!你身上好香啊!”
祭出杀手锏,童芳一脸咸湿表情地盯着我的脸。
“这是什么味道?”
这种故意为之的猥琐笑容反倒让我没那么尴尬了。
“呃……”
不过,还是不习惯她这幅大叔模样。
“你涂香水了?”
提醒恰到好处,立刻就让我想起电梯里那个短发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来。
估计就是那会儿待在电梯里时被染上的。
“喂!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发现童芳突然伸出双手,扳住我的脑袋,踮起脚尖的同时,直接将鼻子埋进了我的头发中。
“嗯——总觉得你脸上,嗯嗯,靠近太阳穴的地方味道最浓了——”
“去去去……走了!”
乘着电梯到站,童芳精神不集中,我赶紧推开她,逃命似的迅速穿过蜂拥而至的人潮大军,冲向地铁的闸机口。
“喂!江流!等等!等等我啦!”
等你才怪!
这缺根经的假小子,一大早就来恶心人!
竟然像变态一样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我到现在可还没找过女朋友呢!
哪能被你占这便宜?
童芳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我,我比她快两分钟到达学校,然后去食堂先把早餐给解决了。
早上的课并不吃力,相对而言都是我的强项。
数学、物理、生物,很轻松地就捱过了大半天。
但是下午就有些不妙起来。
——连着四节全是历史,关键历史还是我们班主任的课。
这是一个最煎熬人的下午。
睡意悄无声息,很快就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
当第二节上到十分钟左右时,我已经感到自己快要缴械投降了。
教室前方,秃子班主任正在写着板书。
列举着21世纪初发生过的一次最大的毁灭性灾难——多峇巨灾。
残存的意志勉强让我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全世界人口锐减,从60亿减至4亿;环境巨变,大量城市被未知力量摧毁,曾经人口聚集的地方重新被森林覆盖……
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利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课本支起来,勉强挡住讲台上秃子班主任不时转身扫来的犀利目光。
盯着书本上的视线出现了重影,一行行的黑色铅字宛如毛毛虫,正在痛苦地蠕动着。
不好了!快要撑不住了!
知道自己即将陷入混沌,但眼皮却一点也不争气。
浓重的睡意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只一瞬,我便掉进无法自拔地泥潭中……
“江流!”
宛若银铃的声音在轻唤我的名字。
抬起沉重的眼睑,茫然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此刻,尽管睡意朦胧,但已经感到没刚才那么困了。
不过很惊奇。
眼前的世界是如此陌生,但不知为何,竟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有着黑亮长发的少女身着橘色的连衣裙,在前方不足三米的地方背对我站着,没有穿鞋,漂亮的小脚丫正踩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夏……”
瞬间,因为自己喉咙里莫名奇妙发出的音节而不知所措起来。
“噗通——噗通——”
当那个音节从我的喉咙里发出之后,我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夏……”
喉咙还在不受控制般地发出那个音节,仿佛在接受巡礼般,身体都因为那个音节开始颤抖起来,止不住地颤抖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
只是感觉咽喉深处,灵魂中的什么东西在悸动着。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在加速,血管仿佛要爆裂一般,身体随着心脏韵律而在继续颤抖,连脑浆都要沸腾颤抖一般。
喉结在喉管中挣扎着,拼命想要挤出什么不得不一吐为快的音节。
“嗯?”
大概是察觉到身后的异常。
少女歪着脑袋,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脸来,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
视线交叠的一刹那,身体不由自主地猛然震颤了一下,头皮也一阵酥麻。
“夜、夜馨……”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我感到茫然无措。
我并不知晓这是谁的名字,自己又是为何会朝着陌生的少女吐出这些字眼。
事实上,当发出这样的声音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少女也因为我冒昧的举动而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
“你睡着了?”
“啊……不、不,噢对!是、是睡着了……”
没想到她脸上的愠色并非因为我贸然喊出的字眼,而是因为我睡觉的缘故?
我一时语无伦次,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错误。
“真是的,每次跟我在一起都会睡着啊!跟我在一起是那么无聊事情吗?”
竟然因为我睡着而生气了?
可是……
咦?
她原本就认识我的吗?
可我……
对她竟完全没有印象。
“不不!”
我连忙摆手,不敢正眼看她。
——她正面看向我时,整个脸部的特写实在太美了,嗔怒的模样也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尤其是在这片沐浴着碧蓝天色的翠绿草地中央,仿佛圣洁的天使下凡一般,令人怦然心动。
习习吹来的微风,撩动她如丝的长发,吹到离我眼睛只有咫尺之距的地方。
突然间,我竟有种莫名的心安。
是因为这阵凉风的缘故吗?
但是,我依旧手足无措,想要多看她一眼,却又不敢多看,很是矛盾。
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不知该如何搭话。
“嘻嘻……骗你的啦!”
瞬间打消我无地自容的想法,她挪动脚步,朝后退了两步。
然后转过身来,俯身走近我趴俯的课桌前。
——没错,我的确还坐在课桌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课桌没在教室里。
“真是的,一直都是这副呆瓜样!”
伸出小巧的食指,名为夏夜馨的少女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允许你睡的啦!不过——”
晶莹而湿润地双唇迅速凑到我的耳边,喷出令人心神荡漾的气息。
“不过你不能睡太久哦?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
令人怀念的熟悉香气传入鼻腔,她小声告诫后,冲我眨了眨眼睛。
“知、知道……”
“啪——”
咦?
为什么打我!?
突然感到头顶重重地挨一下,眼前的世界瞬间消散,所有的色彩都遁入黑暗。
“喂!江流!赶紧起来!”
不仅有人轻声叫我的名字,还有人在前面用指甲掐我的胳膊。
有点疼!这个混蛋!
应该是童芳这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没错了!
我立刻就怒从中来。
呼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神身来。
但视线也立刻就撞上历史老班凶狠的目光。
他沾满白色粉笔灰的右手捏着黑板擦,然而平时习惯抓在左手的教案此刻却没了踪影。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环视自己的四周,终于发现那本教案正躺在我后方一米左右的地上。
——刚才我脑袋上的痛感,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不翼而飞的教案造成的。
“让你回答多峇巨灾后造成的影响,你说你知道?嗯?”
那张肥香肠般厚实的嘴唇飞出无数吐沫星子,这秃子的意思明显是要我好看。
我偷偷瞥了一眼课桌。
果然不出所料,上面还有一滩新鲜出炉的口水,正在夏季西晒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波光。
——刚才在说梦话说“知道”应该是被他逮了个正着吧!
我不无头痛地想着。
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软地大声回答说“知道”。
“知道?哼!行!那你就给同学们说说看,到底产生了什么重大影响?”
“嗯……呃……”
脑子一片浆糊,因为刚睡醒的后遗症。
而且历史本就是我的软肋。
不过,好在我有救兵。
瞄了一眼前座,童芳正用随堂笔记本写了大大的两行字,故意放在胳膊肘的外侧,好让我看清楚。
真是好哥们!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他,我呸!她最讲义气了!
“多峇巨灾后,人类缩小了定居圈范围,将大量的土地和资源还给大自然,并且停止了一切外太空活动。”
我照着童芳写的答案,一字不漏地回答。
“回答得……还算不错!”
尽管秃子老班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决定放我过关。
我舒了一口气,立刻如释重负地落座。
“但是,江流,你下课后,还是要来我办公室一趟!”
本以为就此躲过一劫,没想到还是有马后炮。
诅咒你下课就得健忘症!
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后排桌上抽了两张面纸,将那小摊口水擦干净。
“加油!”
面对我的遭遇,前桌的童芳竟然再次转过头来。
挤眉弄眼地朝我扬了扬眉毛,还在腋窝下伸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来,朝我晃了两下。
唉!之前都白夸她了,哪有这种落井下石的哥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