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差不多是类似后日谈的东西,又或者说,是我的个人日记。
其实我起初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上大学——或者说进入大二之后,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好了,既然是个人日记,那就没必要啰嗦下去,直接进入主题。
先从这次事件中,虽然是最主要的当事人之一,但同时是离我们最遥远的人开始——
幽灵的父亲。
直到最后才登场的,穿着西装,一脸肃穆表情的男性。
据学姐所说,他在自己女儿死后的十年里,穷尽一切地去寻找关于自己女儿死亡真相的线索。为此不仅付出了时间,还付出了金钱,甚至在最后,连自己的父亲留给他的产业也一并投入到无止境地求真之旅。
他变卖了家产,背上债务,不顾一切地在学校里买下一个门面——我不认为这个方法是理智的,但在他看来,或许这就是他接近真相的最后的方法。
学姐说,她是注意到这个男人是用借债的方式在学校里开店后,才开始调查这个男人,并且以此为契机,知道了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事。
这个失去了自己一切,已经变得一无所有的男人,在即将亲手把自己人生棺木合上的时候,遇见了学姐。
对他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学姐向男人承诺,她会尽可能用自己的方法,以合法的途径帮他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预定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联系上他女儿当时的辅导员,以及系对应的院长。
至于男人有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我不得而知,这种事只有当事人他自己才清楚,旁人是没办法看明白的。
这次事情结束之后,这个连自己姓名都没有报上的男人决定继续经营这家店铺,以这种方式留在学校。
既然想留在学校,就必须要学会如何经营餐馆,首先第一步,就是员工问题。
在极度缺乏资金的情况下,就连店内的服务员,都是招聘大三大四的学生来应付的——虽然如此,但实际上去的最勤的是我的室友。
这可能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崭新开始。他之后会遇见什么事,就不是我这种需要为几个月后的英语四级而忧虑的普通大学生能够插手的——哎呀哎呀,英语四级这种东西,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设立的啊,不会只是为了刁难我们吧?
上大学之后,就可以逃离英语的苦海——这种被老师灌输进来的天真想法,早就已经破灭。
一旦陷入苦海,就不可能从里面逃出来。
那些之所以进入大学后没有陷入英语苦海的学生,是因为他们至始至终就没有进入过英语的苦海。
是彻头彻尾的优等生,
如学姐一样的——优等生。
说到学姐。(似乎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翻过男人了。)
她最近一直在忙碌的事情,也在这次幽灵事件中顺带地解决了。(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写下“顺带”二字的。)
会在特定时间聚集在一起的流浪犬们,以及学生物品遗失现象背后的真相,都一口气解决了,如同连连看一样连在一起后就消失了。
无论是聚集起来的流浪犬,还是学生们的物品遗失,都是因为一只可以附身在人身上的妖怪造成的。它操控着学生的身体,把学生自己的东西带在身上后,便埋藏在校园里的每一处土地下方,就如同犬科动物一般。(学姐没有想到存在着监守自盗的可能,所以反而忽略了学生本人的行动,从这点看来,似乎学姐也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至于为什么流浪犬会聚集在一起……理由很简单,就像是狼王会呼唤狼群一样,那些流浪犬也只是受到了它的呼唤,才聚在一起的——学姐是这样解释的。
当罪魁祸首——那只妖怪因为我的原因而消失后,流浪犬们便不会在出现这种反常情况,但那些失踪的物品,便只能动用人力一点点找回来,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工程,也许会用上不少时间。正因为如此,学姐才没有在我醒来后,第一时间来找我。(当然,也有可能是不知道我醒来的,但我觉得学妹应该会通知学姐这件事。)
总之,妖怪的事情到此为止——
——嗯?妖怪是什么?
啊……关于这个,我想现在不是揭秘的时候。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会以“妖怪”为主题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时,我才会再次提起它吧。
既然已经提到妖怪,那么就再提一提幽灵的事情吧。
按照学姐事后补充的解释,那个女人的幽灵之所以会选择寄宿在我身上,最主要的目的,确实是想帮我。
用附身的方式,来帮我。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被那只身份不明的犬类妖怪附身之前,幽灵就已经提前预知到这件事将会发生……
……预知。
用学妹的说法,应该是【通过现有掌握的信息,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进行一些合乎逻辑的判断】
好比知道要考试,就等同于知道我的学分又会被扣掉几分一样——不,猜不对,我哪里有这么容易挂科,我也有在好好学习的。
只有附身在我身上,她才能帮到我——让我不是那么快地被妖怪夺走身体。
尽管如此,在事件的第二天,我还是被那只妖怪夺取身体,失去意识。
如果不是在当天下午就把问题解决了,或许现在的蔡阳明就是另一种存在了。
我被选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是需要被幽灵拯救的对象——才不是我之前狂妄自大地,认为自己能够理解幽灵的心意。
一如既往,我一点用都没有。
真是一个让我想要抽泣的事实。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到此为止吧。
日记,到这里结束,或许刚刚好。
嗯……时间是……十月一日,十月的第一一天,从今天开始就是长达七天的国庆长假,属于本国的黄金周。
于是——
——我合上笔记,放下只有初中生才会经常用的廉价钢笔。
“写完了吗?”
“……嗯,马马虎虎吧。”
“有提到我吗?”
“这个……好像没有。”
“为什么?”
坐在我旁边的女生问道。
从她的脸上,能看见只有中学生才有的稚气,这是在大学里几乎快绝迹的东西。
她用吸管不停地搅拌着保温杯中的奶茶,眯着眼睛看我。
“要说为什么——”
“——是因为学长词汇匮乏到没办法把我的完美描述出来吗?”
学妹——徐云心一如往常地用平稳的声音挖苦着我。
对此我抱以苦笑。
“一般人在写日记的时候,也不会用多么夸张的辞藻吧?”
“学长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一般人呢?”
“等一下,难道我不是一般人吗?”
不过仔细想来,也许现在我的并不能算普通的人类。
虽然我一直自诩普通大学生,但那说不定也只是个心理安慰。
“——我认为,学长不是人类,是色禽。”
“你还惦记着这个词啊!”
“那,学长荒淫无度!”
“我是皇帝吗?!成语被误用到这种程度,创造它的人是会哭泣的!”
就算他不哭,我也哭给你看。
“总之,学长不正常。”
她不高兴地说着。
也不知道是在因为什么不高兴。
“正常人不会把学妹叫来空无一人的教室吧。”
“啊……”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除我之外,也是有这种学长的。只不过,或许,有可能,那类人的目的和我不一样。
“正常人不会在学妹来之后,就开始自顾自地写日记吧。”
“……对不起!”
“写日记姑且可以原谅。”
这原来是可以原谅的事情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但是, 竟然没有在日记里提到他可爱的学妹,这个学长已经不是人类了,绝对是变态。”
“——不,稍微等一下!在自己的日记里特意去提可爱学妹的学长才是变态吧!”
特意在日记里提起其他女生的人,都是一群心理有问题的变态吧!
自己的日记为什么要提其他女生啊。
既然会提其他女生,就意味着心里面肯定藏着不可告知的秘密——阴谋吧!
“但是,学长有在日记里提到学姐吧?”
——对不起,我就是那个在日记里提到其他女生的变态。
“不,我会提到学姐,是有理由的。”
“学长,狡辩的话,可以在法庭上说吗?我可不想听,因为我并不是你的律师,应该说,我是原告。”
“你是原告啊!太过分了!话说回来,这种事有必要上法庭吗?这只是民事纠纷而已吧!”
“是家庭内部矛盾。”
“那不是更应该私了吗!”
等一下,家庭内部?家庭?我和学妹?
这孩子,不仅连成语都没能理解透彻,就连词语的含义也开始遗忘了吗?
真让人担心她的未来。
“就是存在着学长这种天真的想法,家暴现象才不会消失。”
“说过不允许你这么上纲上线了!”
“学长,切腹谢罪吧,现在还来得及。”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就去死啊!”
“学长,你竟然用‘这种事’去形容家暴……心理扭曲,变态,禽兽,色禽!”
“这是文字狱,而且还是最恶劣的那种!话说你只是在找理由骂我而已!”
“嗯,没错,我就是想骂学长而已。”
她说着,然后用双手把保温瓶捧起,嘴轻咬住吸管,开始“咝咝咝”地吸起奶茶。
“骂欲言又止,把话藏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学长有什么问题吗?”
她——像是透过我苦笑,看到了背后的想法。
非常消极的想法。
“学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上课的时候想要去上厕所,但又羞于开口,举手起来后一语不发的初中生……老师我会困扰的。”
“不要举这么详细的例子!话说已经从高中生变成初中生了吗!接下来是不是用小学生举例了!”
“学长,我认为只有小学生才会像你这样反应激烈地回应。”
“哈哈……”
还真是毫不留情地数落。
这就是学妹的风格。
不留情面地,用自己的方式去讽刺瞧不起的事情。
这就是她。
“学长,你的笑容很恶心,让我想到了‘下楼’。”
“‘到了’这两个字是多余的。”
“学长,下楼和下流,你不觉得它们很像吗?”
“原来如此,你想到的不是‘下楼’,而是‘下流’吧!”
你是觉得我刚才的表情很下流吧!
不要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没有笨到那种程度!
“苏轼论佛的故事——”
“——同一个梗在一个故事里出现两次,可是禁忌!”
“但是,人人都向往着禁忌吧。”
“这个……虽然我没办法肯定是每个人,但的确,大部分人心里面都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人类本质上就是一种追求特立独行的动物。”
小学的时候,因为被家长勒令禁止接触电脑电玩,所以便绞尽脑汁去想着去黑网吧一类的地方玩游戏。
这或许就是叛逆吧。
我也有这样的时期呢。
“嗯,比如说不伦之恋,还有乱——”
“快住嘴!住嘴!那个词如果说出来了!会发生很糟糕的事的!我有这样的预感!也许我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学长,不用担心。就算故事结束了,但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不过是新的起点。”
“不要说这种像是完结篇才会说的台词啊!”
不要一脸得意洋洋地说出这种话!
就算这句话很帅气也不行!
“不过,在前往下一个起点之前,有必要为上一次事件做一次彻底的总结。”
她停下来了,停止了对我的捉弄。
就像是高速公路上正在行驶的汽车突然刹车。
不合时宜地让我无法适应——或者说接受。
但是,无论我是否接受,这就是学妹的做法。
自然地转移话题,然后又生硬地把话题转回来。
这就是她的风格。
“学长……关于这件事,学长还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吧……想要对我说的话,是有的吧?”
学妹放下保温瓶,用那双富有灵性的眸子看着我。
那双眼看上去仿佛是会说话,无论多么丰富的情感都能透过眼睛传达出来。
“嗯……是的,没错。”
之所以没有在日记里提及学妹。
之所以特意把学妹约出来。
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聊天。
是因为——我必须要和学妹见面,然后,有必须要说的话。
不得不说的话,要当面说出来才有意义。
我稍微从心里面挤出一点勇气,就像是挤牙膏一样,挤出微不足道的一点。
“学妹。”
“我在。”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同样用平静的眼神回应我。
我,认真地端详着她的容貌。
那像是绢丝般美丽的黑色长发,深邃而又富有知性,仿佛名画中的女人一般吸引人的眼睛,以及端正清丽,无论是谁都会夸赞她为美人的五官。
萦绕在学妹身上的,并非是尖锐,也不是清冷,更像是能够容纳一切秘密,但同时又能保守一切秘密的,使人寻味的神秘气息。
像是从其他世界到访的,梦幻系的美少女。
“学长的眼神赤裸裸得过分了。”
学妹感到困扰地蹙起眉。
“就像是高中生在偷看自己的暗恋对象一样,学长接下来是打算看脖子吗?”
“才才才才才没有这种打算!”
一点都没有!
之所以结巴了只是因为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而已。
才没有看入迷。
“总之……学妹……”
我必须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只有把那句话说出来了,这件事的句号才能变得完美。
从牙膏里挤出来的勇气越来越多。(某种意义上,我这句话错得十分离谱。)
当挤出来的勇气堆满胸腔,藏在肺里的话就不得不被迫地从嘴里吐出来。
“——对不起。”
呼,说出来了。
憋了这么久,总算把这三个字说出来了。
说出来之后,心里由衷地松了口气。
夸张一点来说,我感觉自己快飞起来了。
“…………”
然而,和我变得轻松的心情截然不同。
学妹的表情看上是相当的不愉快。
就像是以为会放假的高中生被通知假期要补课一样。
……这像是她会说的比喻。
“……学长,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道歉呢?”
她维持着往常的平静语调问道。
嘟起嘴说话的样子,宛如小孩子在闹别扭。
“……咦?道歉还要分时间场合的吗?”
“当然,学长,你是那种会在葬礼的时候低头玩手游的人吗?”
“不,当然不是。那种沉重的氛围我是最受不了的,连手机都不想碰……”
“嗯,是这样吗?”
她点了点头。
朝我微微一笑。
是违反人物设定的灿烂笑容。
“学长,你想体验一下自己葬礼的氛围吗?”
“这是恐吓吧!是犯罪预告吧!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绝对做错什么了吧!?”
“不……我只是认为,学长肯定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过类似体验了,所以才会犯下这种错误。”
“虽然是有很多年没有参加过葬礼了……不过,‘这种错误’?我果然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听到我的话,学妹受到了惊吓。
她一副见到不可思议事物的表情。
视觉感官上,比看到三天前的狗爪时的神情还要震惊。
“学长,我现在确信了,如果没有遇上我,你一辈子都会是个处男。”
“即使遇上了我,你也还是个处男。”
她不停歇地把话说完。
连吐槽的空隙都没留给我。
“学长永远没办法毕业了。”
“……我的学分还是能修够的。”
“学长,你真可伶……我的意思是,你的人生将会永远停留在现在这个阶段。终日徘徊,就如同失去存在意义的幽灵……”
“不要说得那么可怕!我现在都没能从那次事情里缓过神呢!”
幽灵。
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词。
但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是亲身经历过三天前那次事件的我,也没有机会目睹它的真身。按照昨天学姐说的话,只有特定的人——有才能的人才能用肉眼看见它们。
遗憾的是,无论是我,还是学妹,就连在我眼中无所不能的学姐,也没有那份才能。
“虽然有才能是件好事,但是没有才能其实也未尝是坏事……要是过着每天都能看见幽灵的生活,我也会受不了的。”学姐带着非常复杂的神情说出这句话,那样子,就像是她认识能够目视到幽灵的人。
“学长。”
危险的气息。
从面无表情的学妹身上传来的气息。
那像是被人用打磨过的菜刀轻轻拂过寒毛的悚然感,把我从回忆拽回现实。
“你是不是在想学姐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我忍住了。
这孩子的第六感是有多强啊?
完全是读心术的级别。
超现实也该有个度,我可不记得你的人物设定上有这种离奇的技能!
“算了……学长在想什么,我一点都不介意,完全不介意——学长,关于刚才道歉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骗人,你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不介意的样子。
我在心中暗暗腹诽。
“道歉的事……是指为什么道歉吗?”
“对。”
“这个……”
道歉的理由。
特意把学妹叫出来,当面向她道歉的理由。
咦?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哪有人只是为了道歉才把女孩子约出来聊天的。
我竟然会犯下这么愚蠢低级的错误……难以置信。
简直像是成龙在表演特技动作的时候踩到了香蕉皮。
算了,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回到宿舍里,有的是时间去反省。
“对不起,让你担心这么久,让你等我这么久……”
十三个小时,这是从凌晨开始等待,直到我醒来为止的时间。
让一个女生因为自己的事呆站在男生宿舍外这么久,简直是禽兽。既然我是大学生的话,那么就是斯文禽兽,人模人样的败类。
不过。
我想道歉的,并不是这个。
这确实让我心存愧疚,但重点并不是这个。
“……我把本来应该由我去做的事情……推卸给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作为学长,我完全失职。作为男性,我完全失格。”
完全失格。
人间失格。
就如同学姐说的那样,把理应自己承担的责任推卸掉,然后又在心里面用“为人着想”的美好辞藻来修饰自己,这样的我——
——从根本上已经失去做人的资格。
“不仅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反而是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转移给了其他人……我真是差劲,差劲透了……你肯定想骂我吧,不用客气,做错事了就应该被骂。学妹,你尽管骂我吧,就像一如既往地那样,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吧。”
如果骂人能够缓解学妹心中的忿恨。
那么就让她去骂吧。
哪怕把我贬成一文不值的渣滓,我也不会介意。
“学长是认真的吗?”
她说。
带着早就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的表情,轻声向我确认。
“嗯。”
我点了点头,幅度并不大,连肩膀也看不见晃动。
或许说明我此时的心情无比坚定。
想要道歉的心意——不可动摇。
“那么我就直说了。”
直截了当地说。
毫不客气,不需要遮遮掩掩,用最直率的话语表达自己的心情。
想要斥责我,对我怀有怨恨的心意。
学妹仅用一句话表达:
“学长,我很生气。你不觉得把‘狗血淋头’这种庸俗的成语放在我这种美少女身上,是十分失礼的事情吗?”
居然自称自己是美少女……
不过,这好像没错……
不对,这句话的重点不是这个!
“用词方面我很抱歉……但是……该骂的地方不是这个吧?”
“嗯?除此之外,我不认为学长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地方。”
“不……是有的。我逃避了,推卸了……”
“学长,请抬起头来。”
抬头。
下意识地听从学妹的指示,我抬起脑袋。
然后看到了。
看见学妹像是一只温顺的猫一般,朝我靠了过来。
靠得好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
为什么突然靠过来?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近?学妹是怎么了?难不成她是——
——复杂多样的想法突兀地冒了出来,它们就像是雨后的春笋,接受学妹的滋润后就擅自拔高。
“提问,学长,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
“长发。”
“黑色还是白色。”
“黑色。”
“黑长直还是单马尾。”
“黑长直……”
“你喜欢我吗?”
“喜——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莫名其妙。
我们不是在讨论这种话题吧。
“嗯……”
学妹看上去不太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实验结果不尽人意。
“学长,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学长是喜欢黑长直,还是单马尾?”
“这个……当然是单马尾。”
“但是,刚才学长说自己喜欢的是黑长直。”
“那是因为——”
“——因为是没有系马尾的我正在逼问学长,所以学长才会做出那样的回答。”
“……似乎是这样。”
“那么,学长,就在刚才,我突然靠过来的时候,学长心里有没有胡思乱想。”
“这……好像……是有的。”
“学长的中学时期,有没有误以为过哪个同班同学暗恋自己。”
“唔——”
要说有没有的话。
应该是有的。
虽然只是一瞬,但我确实误以为过有名女生喜欢着自己。
即使后来澄清了误会,这段回忆也在我心中成了一个不小的疙瘩。
“——这种事怎么样都好,无所谓吧!”
我不愿意在自己学妹面前承认这件事。
一旦承认了,总觉得会很丢人。
不想在学妹面前丢人到这种地步,所以我别扭地用这种方式拒绝回答。
“不,这并不无所谓。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揭穿学长的过去,来看学长的笑话。”
“我也没有这样想过……”
“像是这种想法,仅仅只是次要目的。”
“次要目的也很糟糕啊!不要带着这种想法啊!”
“换句话来说,我只是想借述一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她把保温瓶中的奶茶一饮而尽。
像是男生喝酒一样,说不尽的豪情。
但这显然不适合她。
脸上的涨红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学长,你的自责,与内疚,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完全都是被学姐……还有我,由我们的行为赋予的。”
她红着一张脸说道。
像是羞涩的小女孩一样,脸庞红通通的。
但她没有害羞的理由。
“只不过是学姐说了那些话,让学长你认为自己应该愧疚,应该自责,应该接受批判……所以,学长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还有学姐,心怀愧意。”
“这些像是学长你自己思考出来的想法,只不过是由我们的行为赋予的,是篡改了你的意志后才诞生出的伪物。学长并没有去在意它们的必要,也不该因为它们,去做一些不合情况的事——事实上,学姐也有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是……‘真是受不了你这种单方面给自己加悲情戏的做法’……学姐是这样说的。”
“学长太过在意学姐对自己的批判,所以才产生这样的想法……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对学长你说吧——学长,你的行为,在我看来,没有一丝错误。对于学长来说,对于我来说,学长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才不是什么正确的。”
哪里正确了。
就算被这样肯定,我也不会认为我的行为是正确的。
明明说着要自己去承担,却又向学妹求救。
明明都已经打算向人求救了,却又瞒着学姐,不肯把事情告诉她。
我的想法,我的思考,我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
“学长,听我说。想法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善与恶。无论一个人怎么想,那也不过是想法而已。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行为产生了什么后果。”
学妹离得我很近。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十分的——近。
近到一种已经没有距离感可言的地步。
仿佛融合在了一起。
交融,分不清,混淆彼此。
她以极其暧味的姿势压在我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做,学妹才能把自己内心的情感传达给我。
“学长也许觉得自己优柔寡断的行动方式让事情变得困难,但事实上,这次事情结束之后,并没有人因此而受伤……甚至,还有人得到了救赎——更正,不是人,而是幽灵。”
“不……是有人受伤的……你——”
“这件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告诉我,二是不告诉我。如果学长瞒着不告诉我,我只会更加痛苦,因为自己被学长排除在外……假如说学长倾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学姐,或许我会嫉妒的……嫉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想法本身无善无恶,只是人因此而行动之后,它才有了善与恶,对与错之分——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学长,请不要低头,请抬起头来,请昂首挺胸。学长,你应该自豪,因为你的行动,学校里的学生寻得了失踪的宝物,徘徊在仇恨中的男人找到了新的道路,尽不了孝道的女人得以成佛。学长,有人被你拯救了——明明如此,如果学长你还妄自菲薄,那么就不再是谦虚,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
说不出话。
被学妹如连珠炮一般的话语炮弹轰炸后,我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
难以想象,这个终日在同学面前沉默寡言的女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且并不是在用冷言冷语挖苦我,是一本正经地教育我。
必须要回应她的教育。
作为学长,我不能全盘接受她的话。
“但是,假如说,只注重结果,而不去注重想法的话……那么终有一天,也会因为自己错误的想法,去做了错事吧。这次只是偶然,只是例外,只是恰好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因为我采取了正确的行为,只是误打误撞,偶然才形成了这样的结果。”
只是偶然而已。
就像是走到路上,会碰到自己认识的人,然后打声招呼。
不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有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并且恰好发生了。
“如果构建行为的想法本身是错的,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假如说有我会犯下这种错误的可能性,那么这种错误一定会发生的。
举个例子,就是墨菲定律。
如果等那一天到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就太晚了。
我,必须要现在就——
“那么,等那一天到来后在道歉吧。犯了错事,就要认错,这无可厚非。可如果为了未来的事,不能确定的事道歉,那和犯罪预告没有区别吧?”
学妹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噤声。
让我安静下来,听她把话说完。
“更何况,有我在学长的身边……我是不会让学长走上无法回头的道路的。在学长做错之前,我一定会把学长拉回来的。如果说学长真的会步入地狱,那么,我会在学长步入地狱之前,把学长从地狱的入口拉回来的。”
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也无法媲美。
最有灵性的动物也无法与之比拟。
这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对着我。
“学长,事先说明,不要自作多情。我是不可能陪学长一起进入地狱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把学长带到远离地狱的地方。假如说学长已经退无可退,那么我就只能——把地狱变成废土,在上面建立自己的政权。”
“最后面这句话是多余的!而且太危险了!说过不要说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我无力地笑着,吐槽的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有劲道。
摧毁……地狱吗……
一般人根本不会把“地狱”两个字挂在嘴上吧。
能够这么正经地说出这些话来,学妹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不,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晚了。
我早就知道的。
学妹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学姐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她们两个相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这种事,我当然是知道的。
所以,
因此,
因而,
我要不停地去追逐她们的背影。
——我,不想被她们甩开。
“那个……学妹……道歉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也不会再提的……所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说。”
最主要的目的,搞不好是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过相对于幽灵与妖怪,责任与逃避,救赎与摧毁,这些格局宏大的话题,我接下来说的话,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但的确适合我这样的普通人。
我试着不再从牙膏里挤出勇气,而是直接从怦怦跳动,躁动不安的心脏里,炙热滚烫,宛如炽焰之间的心房中,取出数量可观的勇气。
“学妹——”
“……学长?”
我把双手放在学妹的肩膀上。
看着她那张红通通的脸蛋。
盯着她如冰雪般白皙的肌肤。
以及她那光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脖颈。
我——
——把要说的话,畅快地说了出来:
“——国庆节,要一起出去玩吗?”
“————”
她沉默了。
像是压在大地上的泰山,保持着良久的沉默。
沉默到以至于气氛都凝固了。
半响,她像是彻底觉悟了一样,狠狠地点了下脑袋。那凶狠的气势,简直不像是在回应我的请求,而是打从心底里确认了一件她早就有所体悟的事情。
“学长,你以后还是当一辈子处男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如说,不这样谩骂我的学妹,才不是我熟悉的学妹。
话说回来,这种“XXX(时间),出去玩吧!”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之后的故事会在这个时间点开始一样。
不过,我只想过一次平淡的国庆节。
……虽然在大家看来,这句话只是在立起颜色鲜艳的旗子,但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只想好好地放松一下!
“……所以……要去吗?”
“唔——”
学妹朝我眨了眨眼。
嘴角弯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无论是哪,我都会去的噢。”
“明明才说过不会去地狱的。”
“学长,如果想要摧毁地狱的话,首先就得先去一趟地狱。”
……这可真是想当不得了的发言。
会被误认为是恐怖分子的。
“我才不会让你陪我去地狱。”
“学长,你不害羞吗?一般人会把‘地狱’挂在嘴边吗?”
“……明明是你先说的!”
这个学妹一点都不讲道理。
不过,这份不讲道理的任性,我很中意——
——中意到,搞不好哪一天,我真的会不自量力地喜……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就先去准备一下假日吧。
再稍微等一下,假日——新的故事,就会到来吧。我是这样想的。
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