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轮发出有序的拍子,列车不紧不慢地驶出城市,霎时间,无数的平房被抛在后头,一片广阔寂寥的牧场映入眼帘。泛黄的草原上,寥寥无几的牛儿和马儿,正在咀嚼着地上的微微发黄的牧草。原野的尽头,偶尔吹来阵阵秋风,如同小提琴所拉出的不和谐旋律,直袭人的心房。
即使这股悲寂的风被玻璃窗完全挡在外头,车厢内也能感受到那如阴天般沉重的气氛——亚斯特把大衣挂在座椅上,用纸巾静静地拭去鞋底上的血迹;蕾尔爱丝坐在车窗旁,用手抵着下颌看着窗外的风景;而南希则好像被用枪口顶在背后似的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无奈地感受着这尴尬的气氛。
随后,窗外的风景被一片树林覆盖,染上了一丝哀凉秋色的叶子,就好像失去了抓住树枝的力量,随着微风的摆布,在空中飞舞了一番,然后沉静地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那个……”
南希想打破这像是挤在一间小黑屋里般沉闷的气氛,率先开口,但嘴唇就好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无法再挤出任何一个字。
“我没事的……南希小姐。”蕾尔爱丝似乎是注意到了南希的担心,转过头对南希笑道。那个笑容,就宛如玻璃碎渣一般,是早已破碎不堪的笑容。
“啊,对了,就和叫亚特一样,你也叫我‘南希’吧,我也叫你蕾尔好了!”南希突然灵光一闪,从蕾尔爱丝那短短的话语之中找到了切入点。
“可是……”
“不!准!反!驳!”南希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同时跟着那抑扬顿挫的节奏连续弹了蕾尔爱丝的额头四下。
“你干什么!连我父亲都没这样……”
“坐下!”
“是!”
受到攻击的蕾尔爱丝突然站起来,却被南希那双蓝色瞳孔里所发射出来的可以吃人的冰冷光芒吓得坐了回去。
要想让一个人暂时忘却一种情感,就要用另一种强烈的情感将之前的情感顶替掉——这就是南希找到的方法。
刚坐下,蕾尔爱丝就被南希身旁的亚斯特吸引了目光。只见亚斯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似的——虽然依然摆着一张严肃脸——小心翼翼地准备从南希身边溜走,却被南希一把抓住了衬衫的后领,拽了回来。亚斯特只得无奈地坐回原位。
“好,你来问我问题吧!”
“哈?为什么我偏偏得……”
“不!准!反!驳!我限你十秒内问出问题!十!九!八!七!”南希微笑着,但在蕾尔爱丝看来,那简直就是恶魔的笑容。
“那个……那个……”
在亚斯特看来,南希就是在无理取闹地争夺话语主动权。但是——效果显著。蕾尔爱丝的悲伤情绪确实在无意识中被她暂时抛到脑后了。
“五!四!三!”
“那个……啊,对了!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南希小、哦不,南希的姓氏!还有那头红色的头发!南希是外国人对吧!”
随着蕾尔爱丝的声音渐渐消散,车厢内的空气再次回归平静——除了车轮所拍打出的节奏。
“嗯……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啊……”南希把手抵在嘴唇上开始思索,“对,我的确是异国血统,但是我是在诺丁土生土长的哦。”
“诶,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就不要再问下去了。”亚斯特突然从一旁插嘴准备打断这个问题。
“没关系的,亚特。嗯……简单来说,就是……我是弃婴啦。”
“我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没关系啦,反正我又没见过他们。好了好了,继续下一个问题。”南希拍了拍手掌说道。
“嗯……话说回来,亚斯特的名字很、很奇怪呢……也是外国人?”蕾尔爱丝的声音颤抖着,生怕又碰到什么不得了的地雷。
“论起奇怪程度你的名字更奇怪吧。”亚斯特说完叹了口气,“是不是外国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个战争遗孤,名字是会长取的。”
“啊……”
“别在意,我也没见过他们。”
“说起来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被捡来的呢!”南希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半开玩笑道。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好了,既然难得有能休息的地方就好好休息。”亚斯特吐槽道,并从背包的侧格里搜出一瓶鲜牛奶对着南希丢了过去,这瓶牛奶本来是亚斯特准备自己留着喝的,但他觉得南希更需要这瓶牛奶。
南希接住牛奶瓶并对亚斯特做了个鬼脸,然后打开盖子,一饮而尽。
接着,南希心中又浮现了一个念头——今天有蕾尔在,如果假装说到一半提起那件事的话,或许亚特就……
“对了,要不说说亚特小时候的故事吧。蕾尔你知道吗?亚特啊,他小时候是个臭小鬼呢!”
“诶!”蕾尔爱丝听到南希的话吓得连忙看了亚斯特一眼,但是亚斯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依然板着那张严肃的脸。
“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蕾尔爱丝的内心发出不满的抱怨。
“亚特小时候呢,总喜欢待在公会的图书馆里,读那些一般小孩子都看不懂书,嗯……然后大概是觉得自己懂得很多什么的,总是不跟其他孩子玩呢。”
“哈哈哈,是吗……然后呢……”蕾尔爱丝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观察亚斯特的反应。
“还有就是……嗯,亚特其实以前没有这么强的呢,头发也不是白色的,以前的头发是棕色的。”
“诶?是、是吗?”蕾尔爱丝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亚斯特。
“嗯,亚特……在那件事之后,有段时间跟疯了一样,一直在训练,简直是无视了所有的一切,饭也不怎么吃,哪怕刮风下雨或者生病也在训练,有一次甚至练剑练到手骨折了还在练。后面理所当然地被公会的人强行拖去了医院治疗。当时简直像个疯子一样,一直在乱动还不断重复着‘还不够’这几个字,医院的人们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才能进行治疗。”
“希,别说了!”在说到“那件事”几个字时,亚斯特明显有些动摇。
而南希则是无视了亚斯特,继续问道:“亚特,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的第一次委托到底发生什么了!”
当亚斯特听到“第一次委托”这个关键词时,他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瞳孔也瞬间收缩。他用颤抖的手抱住头,视线开始模糊,四周的一切开始褪色、扭曲,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雨夜的森林。
“亚……斯特……救……救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呼唤着亚斯特,亚斯特当然知道这个声音——那是,他的第一个委托人,安娜的声音……
硕大的雨滴冲撞着不断颤抖的亚斯特的脸庞,他尽力想要停住因恐惧不断颤抖的身体,然而,哪怕是心理作用也好,身体也没有一丝要停止颤抖的感觉。他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向他挤压,仿佛是要把自己压扁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是一个异形般的存在,血红色的柔软团块不断膨胀和蠕动着,在这些团块聚合成的形体之上,还开裂着数个可以将半个人类一口吞下血盆大口,巨型大口的边缘林立着两排细长的尖柱利牙,周围还生长着数以百计拳头般大小的充血般的眼睛,狰狞的眼睛周围不断滴下鲜红且又粘稠的液体。在这个诡异不堪的异形周边漂浮并蜷缩着大量无法判断长度的触手。异形的蠕动所发出的声音是一种污秽并令人感到恶心的声音,那低沉且充满不和谐的杂音的吼声,绝不是亚斯特所听过的,任何一种动物的声音。
而被这个异形的某个大口不断往里吞噬的——正是亚斯特的委托人,安娜。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大半陷进了异形的大口里。
“安娜……安……娜!等等,我马上……过来……过来救你!”
亚斯特用剑支撑着颤抖的身体,不断艰难地抬起发软的双脚往前迈出沉重的步伐,过了一会终于来到安娜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异形对于亚斯特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亚斯特!亚斯……特!啊!”安娜的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看到走近的亚斯特,慌忙地拽住他的衣角,但是因为异形的尖牙深深嵌进她的身体里——伤口的周围早已血迹斑斑,她的这个动作使插入他身体的利齿更进一步地撕扯着她的肉体内部,让她发出一声惨叫。
“不要……乱动……我马上就……”
亚斯特双手痉挛着抄起剑,一击劈在异形上。然而,强烈的金属震动声传出,亚斯特的剑也应声而断。亚斯特只好把剑丢在一边,用双手扒在大口的两边,一种污秽又粘稠的触感顿时通过他的神经直冲大脑,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油然而生。亚斯特强忍住本能的呕吐感,用尽全身的力气,但依然无法将异形的大口掰开分毫。
这时,一根触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卷住安娜的右臂,下一瞬间——安娜的整条手臂,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丢到另一个大口咀嚼了起来。喷出的鲜血甩在亚斯特的脸上和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娜的眼泪决堤而出。
亚斯特被突然染红的视野吓得愣了一下,在听到安娜的惨叫后,另一种强烈的感情冲上心头——愤怒。
“你他妈的给我松开啊!”亚斯特粗暴地拽起在地上的断剑,用杀人般的气势集中全身的力气将断剑插进安娜身旁的空隙里,“哈啊啊啊啊啊啊啊!”之后亚斯特用狰狞的表情不顾一切将全身的力道都压在剑身上——怀着要撕裂这只异形的仇恨。
异形这次似乎对亚斯特的攻击总算有了反应,发出巨大的吼声。亚斯特瞄准大口松开的一瞬间,奋力将安娜拖了出来。
亚斯特抱起安娜后立刻就逃,却发现安娜的体重轻了许多,他看见原本是安娜整条左腿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右腿也直到膝盖的部分就被截断了。
“亚……斯……特……”
“没事的,安娜!我们马上就回去!再忍耐一下!”
亚斯特在森林里狂奔着,周围树上的叶子们随风摇曳,窸窸窣窣奏出诡异的韵律。
就在亚斯特抱着安娜跑出森林的那刻,他发现安娜的身体就好像被什么拽住一般使他无法再向前一步。亚斯特低头,然后他看见了——两根细长的触手正缠在安娜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两根触手突然动了,毫不费力地就将安娜往回拉。
亚斯特连忙抱紧安娜往回扯,然而,那不过是螳臂当车。触手连同亚斯特一起拖了过去,亚斯特绊到了一块石头摔倒在地,但这丝毫并没有减缓触手的拖行速度,亚斯特就这样以摔倒的姿势抱紧安娜被继续拖行了一段。
“亚……亚斯特……”
“我绝不会……放手的!”
任凭地上的沙石划裂亚斯特的衣服和皮肤,亚斯特也没有减弱一丝抱紧安娜的力量。
但是,这个行为好像触怒了那个异形,另一条触手从森林深处钻出,重重砸在亚斯特身上,一团血雾从亚斯特口中冲出,当回过神来再想重新控制因本能松开的手臂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扑了个空,安娜的身影早已被拖入森林的阴影之中。
接着,森林深处传来的就是——安娜那凄厉且阵阵不断的惨叫。
“安娜!安娜——”亚斯特拼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狼狈地向安娜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叶子好像在讽刺他似的,发出令人不快的摩擦声,让亚斯特忍不住大吼了一句:“吵死了!”
当他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安娜的声音已经寂静。亚斯特四处寻找着安娜的身影。
随后,亚斯特发现脚边有红色的液体随着地上的雨水流了过来,突然间,强烈的恐惧附着在他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上,他感觉到雨水的温度比之前更加冰冷刺骨,令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就仿佛有数千根针悬在他周围对着他,只要他动一步,就会被成千上万的悬针扎个百孔千疮。
亚斯特抑制住恐惧,无力地提起脚步往红色液体的源头慢慢走去。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他走到了貌似是红色液体源头的地方,视线随着红色液体的支流逆流而上。他看到了——一大滩红色的液体铺满了大地,并顺着雨水不断向四处诡异地流动,周围的石头和树木也溅上了它的颜色。在红色液体的中央——安娜的那几片破碎不堪的白色连衣裙残骸死寂一般地躺在那里,旁边还有一束沾染了红色液体的黑色发丝。
即便亚斯特之前再怎么强制自己不去相信也好,无情的现实就摆在他的面前,这些红色的液体——就是安娜的血。
亚斯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冲过去跪在了地上,抱起碎得不成样子的、原本属于连衣裙上的某块布料和那束头发,眼泪盈眶而出。
这时,亚斯特突然听到了什么生物在地上蠕动的声音,他颤抖地转过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在那森林深处的阴影之中,成群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在森林深处注视着他,附近的一个血盆大口还挂着一只连着什么东西的手臂。就在它张开大嘴,准备将手臂一同吞下去的瞬间,亚斯特看到了,安娜那已经毫无生气的、满是泪痕和血迹的、充满绝望的脸庞。
就在它将安娜的身体完全吞噬之后,它的嘴好像渐渐咧出了一抹吊诡的笑容,就仿佛在嘲笑亚斯特一般。
随后,亚斯特那撕心裂肺的、充斥悲伤和愤怒的嚎叫响彻了整个漆黑的天空。
亚斯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个地方的了,他只记得,他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了公会大厅,然后就倒下了。第二天,他的头发……一片苍白……
……
“亚特,我求你告诉我,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南希的声音把亚斯特拉回了现实,此时的亚斯特依然抱着头在发抖。
“亚特!”
“你给我闭嘴!”亚斯特突然挥出一拳,砸碎了南希身后的玻璃窗,几块玻璃碎片嵌在了他的手背上,伤口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亚斯特,南希,好了好了,都冷静下来!还有亚斯特你那手赶快过来包扎一下!”蕾尔爱丝急忙打开行李箱,拿出了里面的医药箱。
看着大口大口喘气和出汗的亚斯特,南希大声地喊道:“不要,我今天就是想知道亚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亚特的笑容了啊!”
“别太过分了!”亚斯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了南希的衣领。
“哪里过分了!”南希挣脱开亚斯特的手,继续说道“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
就在争执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南希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眼皮发沉。
“啊咧……不行……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我还没问出……”
“南希!”
南希向后倒去,蕾尔爱丝急忙放下手里的活,想去拉住南希。然而亚斯特却比她更早一步,就在南希快要撞到身后裂开的玻璃窗时,亚斯特单手抱住了南希,然后将她放在了座椅上。
“真是的,所以我说在车上就应该休息啊。”看到这个情况的亚斯特迅速冷静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对着已经昏睡的南希说道,然后拿起了挂在座椅上的大衣,安静地盖在了南希身上。
“南希……怎么了?”蕾尔爱丝从旁边凑上来问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希,是被父母遗弃的——她是因为体质原因而被遗弃的。”
“是吗……不对,先不说这个了,得赶快处理一下你手上的伤,把手伸出来。”
蕾尔爱丝从医疗箱中取出医疗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亚斯特手上那几片不小的玻璃碎片,然后用棉花拭去多余的血,并擦上消毒药水,最后用绷带进行包扎。
“呼,处理完了。”
“真不愧是就读于护士学校的,处理得不错,而且随身都带个医疗箱。”
“哼哼,我告诉你,就算是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
“为什么想成为护士呢?”
亚斯特的问题让蕾尔爱丝始料不及,稍微红着脸别扭地说道:“才、才不告诉你。”只是觉得能让原本被病痛缠身的病人们重新绽放出笑容很快乐——蕾尔爱丝高傲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把这么单纯的理由说出口。
亚斯特叹了一口气,心想着“真是个不坦率的人”,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接着,不知道是因为列车的震动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南希的身体晃了一下并靠在了亚斯特的肩膀上,眼里泛着泪花,嘴里呢喃着:“亚特……对不起……”
希现在确实是在昏睡状态中无误,大概是做梦了吧——亚斯特如此认为,并拂去了南希眼里的那抹晶莹的泪光。
“南希的睡相,还挺可爱的呢。”蕾尔爱丝仔细端详着南希的睡脸。
“那么,蕾尔,既然没有其他人打扰了,该我提问了。”亚斯特稍微犹豫了一下,“对于你的女仆的那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吧?”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蕾尔爱丝的瞳孔开始不自觉地游离。
果然不会轻易说出来吗——这样想着的亚斯特,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几片拼图。
财产、继承权、血缘关系、杀手。
“我记得——缇蒙的前任当家在去世前留下了遗嘱,由你来继承财产对吧。”
“嗯……那又怎么样?”
“全部财产?”
“对啊,所以说那又怎样!”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亚斯特的头脑里开始卷起了一阵风暴——
财产争夺吗?也有可能是有人嫁祸……等等,希曾经告诉过我缇蒙老先生的为人,他不是那种会偏爱某个人的人。
那么就是……他的那群儿女不仅是一群人渣还是一群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傻瓜,这样来想的话那群人确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女仆的事情就仅仅是个警告,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蕾尔,蕾尔如果因为“意外”死了,他们就会理所当然的成为财产的继承人。
但是这辆列车是探知者专列,杀手应该是无法登上的……那个家伙应该会找办法早我们一步到达罗登。那么,会在哪里下手又会用什么方法袭击,关于这件事必须预防。
但是,也有是为了阻止蕾尔寻找自己的身世的可能。不过蕾尔的身世现在还毫无线索,无法下定结论。
“我只是觉得是财产争夺而已。”
“怎、怎么……可能!”
“看你这反应,我倒觉得有可能呢。”
“唔……”
“呼——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我会好好完成委托的。”
窗外的凉风透过玻璃窗上的裂口吹进车厢内,亚斯特拉紧了盖在南希身上的大衣。
“话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过了良久,蕾尔爱丝开口。
“什么?”
“你……喜欢南希吗?”
“喜欢啊。”
“诶!啊,不对,我说的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蕾尔爱丝脸颊微热,撇过头,“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真是的,竟然让一个女孩子说这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这个问题让亚斯特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答道:“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去想过,我跟希从小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
“从小一直?”
“嗯,我还记得跟希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当时我在图书馆抱着书饶有趣味地阅读着,希突然从旁边叫我,还能看得懂我在看的书,后面我就被硬拉出去和她一起玩了,我记得在路上她还来了个平地摔。后来我才知道,希因为体质的原因,经常被其他的孩子欺负,那天躲在图书馆哭了很久,我却因为太过专注于看书一直没察觉,直到她过来叫我。希她小时候——也跟我一样,是个孤独的人啊……从那之后,我们就像两只互相舔舐着对方伤口的猫,一直依偎在一起。”谈到这些的时候,亚斯特虽然依然没有笑容,但是脸色明显温和了下来。
这个人小时候也很恶劣啊——蕾尔爱丝把这句话吞在了肚子里。
“诶——南希小时候是这样的啊。”蕾尔爱丝将双手抵在双颊上,微笑着感叹道。接着抬眼看着亚斯特,“在我看来,南希可是爱着你呢。”
亚斯特听完,沉思了一会后说道:“……是吗?但是,我现在不太想去想这些事。”
接着列车内又回归了沉默。
列车穿出树林,窗外的视野豁然开朗,众多种植园像一幅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
“希,醒醒,我们要到了。”亚斯特拉起大衣披在身上,然后叫醒南希。
“嗯……现在是什么……时候?”南希扶着额头慵懒地坐起身
“别迷糊了,要到罗登了。”
随后,包裹着华美外衣的现代建筑和复古建筑交错在一起,从三人的眼前一一流过,仿佛在告诉他们——罗登已到达。
下了车,亚斯特和南希两人各自叫上自己的鸽子。
根据亚斯特和南希的委托,两人就要在这暂时分道扬镳了。
大概是因为在车上吵架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尴尬。
南希在走出不远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回过身对亚斯特说:“亚特,那个……我知道这里有家很不错的咖啡馆,嗯……那个,等我们的委托都完成后一起去尝尝……可以吗?”
“到时再说吧。”
“好吧……”
因为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南希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亚斯特则陪着蕾尔爱丝去拿昨天订的三件衣服,之后在城市里寻找关于“玛尔托恩”这个地方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他们两人绕来绕去回到了广场。
这时,一个发传单的小孩从旁边向蕾尔爱丝递出一张传单,蕾尔爱丝接过传单,亚斯特瞄了一眼,是一场关于贫民窟的幻灯片展示会的传单。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去看什么展示……”当亚斯特看到展会主办人的名字时,下半段话突然被斩断了。
主办人的名字是奥古斯特·里斯(August·Riis)。
里斯——亚斯特对这个名字有一定印象。思索了一会,亚斯特想起来了,这是一位热衷于报道和改善贫民现状的记者。他热衷于报道什么亚斯特并没有兴趣,重要的是“记者”二字,既然是记者那就一定知道着许多常人不知道的情报。
“好吧,那就去看吧。”亚斯特决定会会这位记者。
“你这态度的转变速度真令人可疑,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如果你不想看的话我们就走了。”亚斯特转身就要走人。
“等等,我可没说不想看!”蕾尔爱丝急忙抓住了亚斯特的大衣,然后突然想到了大衣里的左轮,吓得她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于是亚斯特和蕾尔爱丝来到传单上的地点,这是一间报社里的昏暗小屋,后面有一台幻灯片放映机,前面则是一张大幕布,中间数排木制的复古长椅稀稀落落坐着穿着华丽的人,看来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亚斯特和蕾尔爱丝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到了展示时间,两位身穿西装的消瘦男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位男子站在幕布前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奥古斯特·里斯。”看到在场的人数不多,里斯叹了口气,“我要向你们展示这个国家另一类人的生活状况。那么开始吧。”
里斯示意另一位男子可以开始了,男子走到后头,打开放映机,将夹在小木框里的胶片插了进去,依次挪动。
在幕布出现的是,穿着破旧衣服、不同年龄的一群人挤在一间脏乱的小屋子里的黑白照片,里面甚至还有抱着婴儿的母亲;还有站在巷子里、满身污渍、看起来才几岁大的孩子在啃着沾满污泥的水果。
看到这些照片,一些年老的贵妇带着悲伤和惊恐的心情捂住了差点发声的嘴。
操作放映机的男子继续推动胶片,接下来的照片内容是——一条积满浑浊污水的巷子里,有的人站在巷子上,有的人则从旁边的房屋里探出头来,都好奇地看着镜头。
里斯解说道:“在这一条巷子周边,仅仅数个月就有十几个人饿死、病死,其中半数还是在襁褓里的婴儿。”
说到这里,观众席里开始议论起来,其中一些贵妇甚至流下了泪——她们也是某些孩子的母亲,当然知道生命多么来之不易。
这样沉重的气氛一直到展示会结束。
展示会结束后,观众席的人都踏着像注了铅一样沉重的脚步陆续离开了。
亚斯特准备找要离开的里斯谈话,却发现蕾尔爱丝在座椅上哭得不成样子。
“好了,你要哭到什么时候,我们该去干正事了。”
“嗯……什么、什么正事?”蕾尔爱丝说完吸了一下鼻子。
“总之跟我来。”亚斯特以懒得解释的语气说道,然后抬头叫住了里斯,“里斯先生,稍等一下,我们有事想请教你一下。”
“嗯?好的,那请到旁边的接待室谈吧。”
“啊,对了,亚斯特你们先谈,我去干点事!行李就拜托你了!”蕾尔爱丝话音刚落就“咻”的一下不见了踪影,并在她跑过的地方扬起一团烟雾。
“您的同伴还是真是个有活力的小姑娘啊。”
听到里斯的吐槽,亚斯特耸了耸肩。
亚斯特跟着里斯来到接待室,坐在里斯对面。
“那么,探知者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里斯边瞟了一眼亚斯特的鸽子边问道。
“我的名字是亚斯特,听说你是一名记者,那么请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玛尔托恩’的地方?”
“看来您不是为了了解贫民窟的现状而来的,那么,亚斯特先生,我又凭什么要回答您呢?”
“啧。”
气氛一阵沉寂,就在僵持了许久之后,亚斯特准备放弃。这时,蕾尔爱丝突然破门而入,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砸在了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亚斯特瞟了一眼,纸张上写的是三个地址。
蕾尔爱丝兴奋地对里斯说道:“哼哼!让那些人去这里吧!”
“那些人?贫民窟的人吗?这位小姐,请不要开玩笑了,这可是三座正在出售的豪宅的地址啊!”里斯不耐烦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就在刚才,我把它们买下来了!”蕾尔爱丝挺着她那贫乏的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噗——”里斯听到蕾尔爱丝的话忍不住把刚喝进口的水喷了出来,坐在对面的亚斯特及时反应了过来并迅速闪开才没有遭殃。里斯连忙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说道:“抱歉,失态了。小姑娘,别开玩笑了……等等,这面孔我好像在哪见过。天啊,这不是缇蒙家的大小姐吗!”
“我是有名字的!蕾尔爱丝!请把我的名字加上!”
“那真是抱歉了,蕾尔爱丝·缇蒙小姐,您刚才说您把那三幢豪宅都买下来了?”
“你觉得缇蒙家的大小姐我本人会说谎吗?那群中介真是啰里啰唆的,明明我带的钱能买四座,因为他们太罗嗦了,我就提出用能买四座的钱买三座,他们一口就答应了。”
“好吧,这真是太……亚斯特先生,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那个叫……嗯……”
“玛尔托恩。”
“叫‘玛尔托恩’的地方是吧?嘶——虽然我从事记者的工作多年,但还真是没听说过这样的地名呢……”
“是吗……那么打扰了。”亚斯特起身准备走人。
“等等,亚斯特先生,我知道一个人可能会知道这个村子的事,我给你们带路吧,就作为缇蒙小姐给贫民提供住处的报答,虽然可能微不足道。”
“诶,你们在聊什么?”
“正事。”
“在聊关于一个叫‘玛尔托恩’的地方,缇蒙小姐。”
“诶……哦,亚斯特,原来你之前态度突然转变是为了这个……果然有阴谋……”
“好了,别废话了,快走吧。”
“请稍等一下,那个人……需要拿点东西‘贿赂’一下。”里斯苦笑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啤酒。
一条小巷中,亚斯特、蕾尔爱丝和里斯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这里……就是贫民窟吗……”蕾尔爱丝带着一丝悲伤的气息问道。
沉闷、阴暗、脏乱、污秽、臭气熏天——这就是小巷里的关键词,当然,还有一些罪犯也隐藏在其中。
亚斯特将蕾尔爱丝护在身边,以防有心怀不轨的人对她毛手毛脚。
“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存在呢……”蕾尔爱丝提出了一个沉重的问题。
“这……我想如果富人能对贫民多关照的话、社会的财产分配能平均一些的话,应该能减少这种地方的存在吧。”里斯沉重地说。
“有这种地方的存在,只是因为都是人,只要是人就都是自私的。人类为了利益连自相残杀的事都做得出来,有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奇怪的。”
“亚斯特,我相信这个世界善良的人还是占多数的!”
“即使如此,恶人也是存在的。那么,只要把破坏社会和谐的人都杀光,这个世界的人们就能得到幸福了吗?也许那些恶人的心里也有一丝善良呢?也有人会为那些人的死而伤心呢?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方法……根本不存在。”
“就算是这样!我也……”
“哈哈,亚斯特先生的想法还真是极端呢!好了,就不要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我们到了。”
亚斯特一行人在闲聊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巷子尽头的一间小屋子前,里斯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间面积将近10平方米的小房间,光是一张床就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空间,床的旁边有一张破烂的小木桌,各式各样的玻璃酒瓶和食物残渣堆满了整个房间,散发出腐臭难闻的气味。
“咦——这房间是怎么回事啊,好臭!”蕾尔爱丝被臭味熏得赶紧捂住了鼻子。
床上躺着一位衣着破烂,还留着一头邋遢白色须发的老者,看到里斯,他不耐烦地坐起身说:“啊——又是你呀,年轻人。”
“是的,老先生,我又来了。”
“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
“请等一等,这次来找您的不是我,而是这两位。”
“哦——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是谁啊?”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我可是蕾、唔——唔!”蕾尔爱丝还没说完整句话,就被亚斯特用手捂住了嘴巴。
“你好,老先生,我叫亚斯特。你知道‘玛尔托恩’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不知道!就算知道凭什么告诉你。走开走开!”老者用手做了个滚出去的动作。
“老先生啊,瞧您说的。来,我带了点见面礼。”里斯将啤酒瓶拿到老者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请收下这个,然后再好好想想。”
“哦——带酒来了!早说嘛!”老者抢过酒瓶,从成吨的食物残渣中摸索出开瓶器撬开瓶盖,喝了起来。
“啊——好酒!”老者一口气就将啤酒消灭掉一半,“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啊——‘玛尔托恩’是吧?哈哈哈!玛尔托恩啊,我想想……哈!那不是萨弗尔斯(Savels)村三十年前的名字嘛!”
“等等,你说了什么?”亚斯特突然感到一种违和感。
“我说——玛尔托恩是萨弗尔斯三十年前的名字!听清楚了吗!小鬼!”老者有点不满地用酒瓶砸了砸桌子。
如果这个老头说的是真的——亚斯特感觉一股寒气从他脚底弥漫了上来。
“蕾尔,你今年几岁?”亚斯特对一旁一直在嫌弃房间的环境而没有注意听的蕾尔爱丝问道。
“17岁啊,怎么了?”
“对萨弗尔斯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萨弗……什么?什么鬼东西?”
“为什么……你记得的是——村子三十年前的名字?”
“三十年前……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玛尔托恩’,这个地名——是三十年前的地名。”
“你……说……什么……”
蕾尔爱丝听到一字一顿地说完之后,愣在原地,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这时,某些场景像影片一般从她脑海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