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哒哒。
咯嗒嗒。
天花板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这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是楼上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吵点儿。
我从抽屉里翻出防噪耳机接上PC,把又大又厚的耳罩罩在头上,继续追我的新番。
这个季度的新番没啥意思,不大会儿我就倦了。
我关了动画网站,把光标移到左上角稍微靠右一点的地方,下拉出QQ界面。
巫女服萌妹子的头像还是没有亮。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我听到脑中的自己这么说。
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没等到她上线。
她叫凌。凌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得承认我很喜欢她。她在我眼中几乎是完美的。她有一头秀丽的黑色长发,直垂到腰,走起路来发丝一摇一摆,轻柔而又妩媚。
现实中凌并不穿巫女服——这是当然的。她总是一身清凉轻松的打扮,阳光活泼,笑起来让人觉得空气都是自在的,那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清新的柠檬。
她QQ头像的巫女服是经典的红白二色,但这件衣服已经保持黑白两色足足一年了。一年前大学毕业时,她突然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就像是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是我本打算一毕业就去表明心意的恋情就这么烂在了肚里。
我突然觉得这世界静的可怕,于是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放点噪音进来。
啪哒哒。
咯嗒嗒。
天花板上的声音还在响。鱼缸制氧机吐嗡嗡地着气泡,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我送了口气,从插孔处拔下耳机,再次点开另一部新番动画。
大学毕业后我延续了宅的习惯,在租了这间小公寓后做了自由职业者。平常写写文章,给人设计几个软件挣钱。偶尔也我也会接一些心理啊法律啊什么的咨询——大学里我的专业并不是这个,所以也就只是三脚猫的功夫。除此之外我还管理着一个宅圈论坛,论坛主要的日常活动就是看动画。
这样的日子过这倒也舒适。
“荫,我有点怕。”凌为我端来一杯热咖啡,贴着我坐下。
“怕?怕什么?”我很自然地暂停了正进行到激斗的动画,仿佛按下空格键暂停这样的情节我已经为凌进行了很多次。
凌耷拉着好看的眉毛抬起手轻轻指了指上方,靠得更紧了。
啪哒哒。
咯嗒嗒。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苦笑着啜了一口咖啡,苦苦的,让人清醒,“大概是楼上小孩在玩儿弹珠吧?”
“可是我们住顶楼……这么晚了不会有小孩子在楼顶玩了吧……”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看了看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02:43,这个时间点的确小孩子们都早就被家长给按进被窝了。
“……那也可能是楼层混凝土因为受热不均匀而断裂的声音啦,我之前看过的,在一本叫什么《居家小常识》的书上。”
“呜!……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埋了……”
“傻帽儿,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啦。一点事也不会有的好吗?”我拍拍她的背,“好了不要打扰我了,我看完还要写评论发论坛呢……”
“……哼。”凌撇了撇嘴,然后不高兴的把嘴撅了起来,挺可爱。“明明是人家男朋友的说,也不会好好疼疼我,就知道看动画看动画……哼!”
“啊!”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在意的,也是我感到唯一一点不自然的地方,就是这个啊。
我……
哪儿来的女朋友?
何况还是一年来没有任何联系的凌。
我从脖子上摘下耳机放在一边,把咖啡推到桌中间,把她从我身上扯开:“你是谁?”
“我是凌啊,是你女朋友。这不是你的梦想么?”她甜甜地笑着。
“别装傻。”
“……好吧。我确实是凌,不过我死了。”凌笑得有些扭曲,散发出一种凄美的感觉。
“你……死了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在了解实情的一瞬间吃了一惊。那个阳光活泼、有着一头秀丽黑发的女孩,那个笑起来像柠檬一样清爽的女孩,死了?
果然是死了吗……
“……为什么?”沉默良久,我问道。
“因为我在等你啊。”凌换了一种笑容,“你喜欢过我,对吧?”
我点点头。倒不是喜欢“过”,而是现在进行时的喜欢。
“我知道的哦?大学四年里我身边的人像韭菜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你始终不远不近地陪着我不是吗?”凌笑得看上去很高兴,是一般女孩子知道自己被人喜欢了的满足笑容。
这么说来……好像是的。可是谈不上陪,我只不过是徘徊在凌的生活圈边缘远远地注视她而已。
“其实我也喜欢你啊,只有你不刻意亲近我,也不刻意疏远我对吧?从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呢。”凌的笑容染上一层羞涩。
“是么……”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可是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啊,是她的鬼魂告诉了我,她也喜欢我。
真让人笑不出来。
“毕业典礼结束时我们不是一起回去的吗?我在等你告白啦。“领咧开嘴,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告白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女孩子先开口呢?”
哦,这样啊……我们有一起走过吗?
“然后过马路时有一辆卡车闯红灯,你没看到,还自顾自往前走。我情急之下跑上去推了你一把,自己就被装上了呗。好痛的!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忘了……吗?
在医学上这叫做选择性失忆。我试着回忆那些片段,头痛欲裂,记忆的碎片一块块拼接起来——
并没有。因为我根本不曾有过这些记忆。
“啊,你发现了啊。我开玩笑的,嘿嘿。”凌吐了吐舌头,“其实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去了你们宿舍楼下,这你总记得吧?我是去等你的。”
我点点头,当时短暂的目光交接后我不知所措地与凌擦肩而过,手里拉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凌当时的表情似乎有点失落,点大学毕业时谁不失落呢?毕竟要投入庞大的世界中去了,谁都不舍的离开曾经的生活。
原来她在等我啊。失落也是因为我没能鼓起勇气搭话吧?
“可你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走过来,好像根本不在乎哦。我本来还期待你到了我身边会说点什么的……结果你直接就走了过去。”凌的表情很委屈。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才擦肩而过。
“当时我很伤心呢!毕竟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我又不敢告诉旁人,他们都劝我‘有什么郁闷的事就去旅游散散心啊’,我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那就找个厉害的山爬爬吧!于是我就去了黄山。”
“可我到了黄山还是魂不守舍的,只知道跟着人流移动,根本不知道走到了哪。那天又有雾,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上厕所时不知怎地就走上了一条小路。那条路上有很多沙石,我不小心滑倒,就这么摔下去了。岩壁很陡,还有很多铁鞭似的树枝,刮得我好疼……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成了亡灵……”
看着露出痛苦表情并抱紧自己的凌,我心中一阵苦涩,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告白就在QQ上说吧”,可是凌回去后不可能有心情上QQ的吧。如果当时我能再鼓起一点点勇气的话……
“之所以成了游魂,可能是因为有执念吧。”凌换回了平静的表情,“我是有多么喜欢你你知道了吗?所以我想回来试试,万一和你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是不是就可以了却执念呢?嘻嘻。不过你是不会接受的吧……”
“啊……不如说我也不讨厌,你看,你都不像鬼……还会泡咖啡。”看着沮丧起来、笑得有些悲伤的凌,我不由语无伦次地安慰她道。
“真的吗?”凌猛地抬起头。
“嘛……你是可以住下啦。”
“太好了!!”凌一下子扑上来抱住我,吓得我连忙躲闪,眼前的笑容还是清爽得像柠檬一样,那么美。
“这样就可以……”她松开我,小声喃喃。
“嗯?什么?”
“嗯。”凌笑着摇头,“没什么!”
我突然觉得那笑容有些不对劲……再看时却没有任何扭曲。
是我多心了吧。
不管怎样,新生活要开始了。
凌三番五次被天花板的声音吓得泪眼迷蒙,我只好决定上楼顶看看情况。
“你一个人留下来不会害怕吗?”我问。
“可是我更怕去楼顶……”凌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有什么好怕的,你自己不也是只鬼吗……我只有自己上楼。
啪哒哒。
咯嗒嗒。
楼顶的声音还在响,透过写着“闲人免入”的木门传了过来。混凝土断裂声不会传到这里吧……
我后背有点发凉,但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眯成一道缝的视野中站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头发长长的,身体瘦瘦的,穿着连帽夹克和脏兮兮的运动鞋。
他蹲在楼顶边缘,右手把玩着两颗弹珠,左手里还捏着一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
我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睡觉?”
“现在是‘很早’。”男孩头也不回地说。的确“很早”,现在是三点多钟。
“……是说你很早起来玩?”我纳闷。
“不,是时机不成熟。”男孩继续玩着弹珠,他发射出一颗,将另一颗打了出去。弹珠咯哒哒落地,咕噜噜地滚到我的脚边。
“时机?什么时机?”我弯腰捡起弹珠,上前去递给他。
“……杀你的时机。”男孩缓缓转过头,长长的额发没能遮住他的眼睛,因为他眼中……闪动着幽蓝的光!
“!”我疾步后退,跌跌撞撞。
“你怕什么?我说过时机不到。”男孩扭转膝盖站起身来。一直低着的头也仰了起来。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那张脸……那张脸,我见过!我,不止一次地见过,在儿时……每天都能看到……
在镜子里。
小时候的……我……?!、
男孩松开了手中的弹珠,弹珠直直地下坠:“我是你,我是来杀你的。”
弹珠撞上了混凝土的楼面,却仿佛什么都没碰到一样,直钻了进去。
“……为什么?”我又后退了一步。
“因为你杀了我——别打岔。”男孩不耐烦地说道,“本来我把弹珠扔下去,就能砸穿你。”
“啪!”陷进楼板里的弹珠猛地弹了出来,男孩伸手接住。“可是那个叫凌的家伙,她在保护你。我砸不穿你。”男孩咬牙切齿地说,“有她在,弹珠穿不过楼板。”
凌?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凌?她在保护我?
“她也是来杀你的。”
“什……”
“哦对了,现在你从楼板底下上来了。”
我一步步后退,什么?他说什么?他说她……他说凌,是来……杀我的?
“那么时机成熟了。”男孩突然消失。
我急退一步退回楼梯口,慌乱地拽上门,时机成熟了……他要杀我了?
他要杀我了!!
左肩剧痛,一颗弹珠穿透木板门擦过我的左肩,嵌入身后的墙中。裂开的衣服上闪动着火星,血从火星下漫了上来。
极大的惊恐让我全身脱力,明知这样做只是送死,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瘫靠在门板上。
咔啦!
门板掉了下来!
我的身体和门板粘在一起似的砸向地面,完了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男孩却再没动静。
过了一会,门下传出男孩的声音:“咳……这门,是……哈……她料到我杀不了你……我说,她怎么放心,让你……上来……”
之后一切都回归了死寂,只有夜风在吹奏不知名的乐章。
半晌,我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移开门板。
门下压着一个切断成好几截又缝起来的布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