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这扇门上边，新伤旧伤层层叠叠，看起来十分破旧。
他回过头，确认了一下我们跟在后边之后，推开了门。哎，等等…这什么门啊？为什么是朝左边开的啊？
这房间的窗紧闭着，也没有安装空调，凝滞的空气十分闷热。
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沙发和一张茶几。正对着门的墙上，安装着旧式的壁炉。右手边的书架靠着墙，书架旁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应该是通往里间的门。
“什么啊……真热。”
“你那一脸嫌弃的表情怎么回事？这可是饱含了光荣历史的房间啊。”
“光荣历史？”
“你之后就明白了。那，坐吧两位。”他拍拍沙发，又嫌弃地擦了擦裤子，“先四处看看吧，我还有事先离开一会。”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啧，这个人……”我看着他关上门离去，抱怨的声音终于压制不住。
伊芙琳瘫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伊芙琳，你还好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坐到伊芙琳对面的沙发上。我看着她的胸口轻轻起伏，吐出均匀的呼吸。没过多久，我自己的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
两个半小时后。我被巨大的摔门声吵醒。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抱歉表情的侦探正抱着手靠在门上。
“啊~抱歉，吵醒你啦~？”
“啧。”
我按着太阳穴，感觉头还是有些痛。啊，这让人不爽的笑容…你是故意的吧…
“唔……”
伊芙琳也睁开了眼睛，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啊，两位都醒了。那么，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他拍拍手。
糟糕的预感……有人这么说的时候，通常得到的都是坏消息。
“那，选一个咯。好消息还是坏…”
“好的那个。”
“那好，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个额外的机会。”
他的笑容越发怪异，嘴角上扬到一个不正常的角度。
“什么？什么机会？”
“啊哈哈哈！！你这个问题太蠢了啊！我真的没有见过你这么蠢的人！是加入‘侦探协会’的机会啊？要不然你以为你上下跑了一天是为了什么？！”
他突然开始发笑，笑得有些癫狂。
“你这人别是疯了吧…那坏消息呢？”
“哈……你们居然能看漏这么重要的讯息，我真是高看你们了。”
“……”
我的心一沉，“看漏了”，什么……？
“那么明显的东西。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怎么才能看漏了。”
“我们漏了什么……？”
“你们，有看过那个人的手吗？”
“……！”
伊芙琳脸上一副悔恨的表情。
“哈…不知道你们两人是不是还是刚入青春期的小屁孩，连人家的婚恋状态都不关心。”
我们两人确实没有好好确认过他的手……如果当时留心的话，应该可以通过手上戴的戒指看出来的。
虽然有些暴发户喜欢在手上戴很多戒指，但这个人既然会觉得8500元的服务很贵，那么…他的经济状况可能并不是理想到可以买很多戒指。
“他结婚了你们知道吗？嗯？以原来的状态再加上这个情报你们知道能得到什么吗？啊？”
“……”
“你不说我就替你说好了。同性恋在不支持同性结婚的国家有了异性婚姻关系，那意味着这是形婚。形式上的婚姻，你们明白吧？”
“那又怎么样？”
“夫妻感情不合！你知道他来找我干什么吗？他来买对付他妻子的方法！怎么又他妈是来买这个的！”
“什么…原来你就是陆明！”我差点把桌子掀翻，“合着你派我们两人为你免费干了一天的苦力啊！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哼……那又怎么样？”他突然像是换了一副脸孔，“这确实是入职测验的一部分。得不到我的评价，两位可都没法成为侦探。”
之前的愤怒与癫狂在一瞬间像是变魔术般消失殆尽。游刃有余的神色重新占领了他的面孔。
“我为什么非得做侦探……！”
顶撞的话刚刚出口，我突然又想起了伊芙琳对我说过的话。
——“请你务必要尽力帮帮我，我一定要成为侦探”。
我看向伊芙琳。她的眼中虽然充满了疲惫之色，但斗志却没有消减半分。虽然我没有这个理由，但是我答应了她要帮她成为侦探。
我不想背叛伊芙琳的期望。再说，如果李子衿找来的我连入职测验都通不过的话，可能也会对她的评价产生影响吧。
看来这一次，我的咽喉也是被自己完美地掐住的样子。
窗外雷声作动，不一会便响起了雨声。
“下雨了啊。”
陆明说道。他奔向窗口，打开了窗。一阵凉风吹进房间，屋内的燥热顿时消解不少。
“现在两位感觉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所以现在要我们两个干什么？已经坐很久了。”
“别急嘛。”
他走回桌边，拿起桌上摆着的罐装啤酒喝了一口，打了一个嗝。
“呼~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讲一个‘耐心’。”他又装模作样地拿起啤酒罐酌了一口，“嗯哼，我还以为你们从刚刚的经验中已经学到了。”
“……”
伊芙琳还是没有说哪怕半个字。
“我的耐心很有限。”
这是实话。在这闷热的房间里坐了这么久，又经过了刚刚的争吵，我的耐性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这么着急啊？”
啧，我刚刚才终于注意到，伊芙琳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白得过分的脸颊上出现了潮红，呼吸也开始变得不规律，稍稍有些失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该死，被折腾成这样，是发烧了吗……
“要干什么？快说啊？”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刻意要刁难你们。”
他说完这句话，又摸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妈的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有什么要求就快说！”
“……你还没搞清楚现在是我有主导权吗？你从这里走出去的结果你自己明白。”
“……”
他说得对，我不能出去。应该说，我和伊芙琳都不想出去。尽管有些对不起她，但我在这里还是先退一步吧。
“快说。”
“那好。”他拍拍手示意我们注意。
伊芙琳的眼神渐渐聚焦，她看向坐在桌边的陆明。
“两位，听好了。这是最后一个要求。最后一个。”
他脸上刚刚那种轻浮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认真的表情，认真得有些可怕。
“实践环节。时限是十分钟，十分钟之内，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物品，”
他顿了一下，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最后看向伊芙琳的脸。
“用这房间里的所有物品，想尽你们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杀死对方。手法完美些。”
“你他妈是疯了吗？！这什么要求？！”
我怒吼出声。
我后悔了。就在这一瞬，我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
——“侦探猎杀”。
也许对于这些被称为“侦探”的人，“互相杀戮”真的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一种、像是动物同类相食一样的本能。
“我没疯，这儿的规矩就这样。十分钟后向我报告。”他摊摊手。
“操！你们可没说会有这种测验！”
“我是没说过。诶，不想参加也可以吧。不过看来你得先问问这位小姐。”
他认真的表情扭曲成了戏谑的笑容。
“……咖啡先生，”伊芙琳突然以已经虚弱得不行的声音开口叫我。
这是她与我第一次见面时，为了方便给我取的名字。明明一天之前，她还能好好地、笑着这样叫我的。她这次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扭曲至极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哭。
我被震得全身发抖。
“真可惜…和你相处的一天很愉快。我们，准备一下，开始吧。”
我看向她漂亮的海蓝色眼眸。就像是黑暗的深海里忽然点燃的光亮一般，她的眼里开始燃烧起某种决意。那是真正的、如潜伏的蛇一般冷静的杀意。
这背叛来得太过突兀，太过刺痛。我大大地低估了她对“成为‘侦探’”这件事的渴望。
——“真相，正义”。
她所秉持的价值观里，并没有“绝不背叛”这四个字。更何况要是我对这样虚弱的她动手，道义上我也绝无半点优势。
“啊~真精彩~”
一旁站着的陆明开始带着讽刺的笑容鼓掌。
“喂，伊芙琳！”我几乎是吼出声的，“你真的要听他，听这种人的鬼话吗！”
“……我对女王，对上帝，对父亲发过誓的，”她声调越提越高，脸上的笑容变得凄绝，“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
“赔上性命、去杀人，就为了做什么侦探？”我的声音在颤抖，“这根本不值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你又懂得什么！”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侦探’之名是我之荣幸，我家族的荣光，我的天命！我不会放弃，我不可能放弃……！”
她的眼里被某种狂热的信念占据，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信念。
我以为在这短短一天的相处之内，我算是有些了解她了，但是，我并没有了解她面具之下的哪怕一点点的本质。
看着她眼中层层叠叠快速累积着的黑暗，我突然明白，我不可能理解伊芙琳·卡特这个人的那份疯狂。
“……！”
我不干了。让我走。这些人的脑袋都他妈不正常。我放弃了沟通，站起身来走向房门。
“等等，别走……！我们还没……”
刚站起身，背后便传来伊芙琳虚弱的不知是挽留还是渴求杀戮开始的话语。
我听着她银铃一般的声音，只觉得心寒。伊芙琳你就不想想，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两人要是真的打起来，会死的是谁？！
所以，谁他妈会想要留下来啊……！我头也不回地向门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后传来了可怕的、难以称为笑声的尖锐声音。那声音里，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飘散着难以名状的癫狂。
“哈哈哈！！！你们这出戏演得真棒！！！！！！”
我没有回头。
“啊哈哈哈哈……肚子都笑痛了。哎呀我骗你们的，根本不用杀人。你别走啊。”
我拉开了门。
“哎，你等等。你要是不跟她‘决斗’的话，就轮到我上了啊。”
“你他妈……！”
我转过头怒视着他。我要是离开这里，就无法保证他会对那样状态下的伊芙琳做出什么事来。
“哎，总归来说还是很关心她的嘛。真是个老好人。”陆明脸上一瞬之间又回复了平静的表情，“真不杀人。我们侦探都是纸上谈兵的。”
“……”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把“杀不杀人”当玩笑一样开，这个人，可能已经没救了。
“瞪着我干吗？我跟你说清楚规则：每人十分钟，可以用这个房间内的所有物件。啊对了还有这个，”他跑进里间，很快从里边拖出来一个等身大的人偶，“模拟一个杀人现场。十分钟后，由我打开门发现尸体，你再为我讲解手法。”
“你他妈不早说……！”
尽管厌恶，尽管感到恶心，但我没办法在这里抛下伊芙琳不管。既然没有生命之危，看来还是只有加入这愚蠢的游戏了。
“啊？我说了不就没得戏看了不是？”他笑着把人偶扔到了地上，“手法破绽越少评分越高。当然，你们两人是可以同时通过测验的。”
他脸上出现过很多表情：疯狂、冷静、认真、轻佻……这一瞬，他的笑容竟然带着些许悲戚。
我发现，我也看不懂陆明这个人。
应该说，我对带着“侦探”二字名头的人，都开始看不懂了。
带我来到这里的李子衿，她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咖啡先生。”
沙发的方向传来虚弱的声音。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看向那边。
“怎么？还打算杀我啊？亏我…”
我及时住了嘴。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不该那么急躁的……”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面庞因为强忍着某种感情而扭曲。
“……”
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她逐渐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泪水从脸颊上不住地滚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唔呜……”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抱歉的话语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在她因哭泣而充血的眼里，我仍然能看见刚刚可怖的疯狂。
在那里，没有我认识的那个聪慧调皮、可爱的女孩的半点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