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中将以***表示视角切换)
伊芙琳对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清洁工人们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得不说,酒店的清洁工作绝对是一流的。不到二十分钟内,房间已经被恢复成了原样。
“开始吧。”
靠着墙的陆明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向着大厅的方向走去了。伊芙琳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悠悠走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哎,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就这样。”
“嗯。”
“顺便一说,刚刚那位过了哦。Passed with flying color~”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悠悠轻轻拍了拍伊芙琳的肩膀,离开了。
在伊芙琳因为发烧思考速度已经变得迟缓的头脑里,浮现出那男人平静的表情。
伊芙琳的心里确实存有三分妒忌,她所嫉妒的是他所一直保有而自己已经丢到九霄云外的那份冷静。即便在那样被三番两次挑拨之后,他仍然能迅速的冷静下来并想出了那样杰出的诡计。
她也明白,自己只是因为太过执着于夙愿而乱了方寸。但即使明白自己应当冷静,在这只差临门一脚的关头,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在鼓噪着,甚至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为了这流动在血脉里的荣光…!
在伊芙琳的眼底,沉静的黑暗再次开始涌动。她轻轻地,再次推动那扇向左打开的奇怪的门。
***
我推开了走廊尽头、门牌写着“401”的门。
房间里开着温度足以让人发抖的空调,我感觉像是一下子踏进了冰窖。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房间,目光已经被坐在房间正中的人紧紧抓住。
“你好。请坐。”
是一名男性。他指指放在自己面前的沙发椅,随后猫着背微微向前坐了坐,双手交叉,看着我。
黑色短发,棕瞳。上身着衬衫加西装马甲,下身着西装裤,脚上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
……除此之外,我并不能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你好。”
“是姜离先生吧?”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又抽出了一支笔。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我是。”
“是李子衿小姐邀请您加入的吧?”
“是。”
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空气中传动。
“请问她给的验证码是?”
“C-151119.”
他又写了些什么。
“嗯。没错。”
看来似乎是例行公事一样的流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请问你为什么要加入侦探协会?”
“不为什么。李子衿邀请我来的。”
他微微眯眼,在笔记本上继续做记录。
“请问之前是做什么的?”
“无业游民。”
“什么?再说一遍?”
“无业游民。”
“不可能吧…你不是李子衿邀请来的吗?不可能。”
“我确实无业。”
“……”
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开始焦躁地抖腿。他脸上事务性的笑容也开始挂不住了。我开始有些警觉起来。
“算了。再问下去也是白扯,我就直接问了。就是你和她一起被卷入了那个‘侦探猎杀’对吧。”
“……!”
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姜离先生,你以前不是侦探或者有关人士吧?”
“…我真的只是个大学辍学的无业游民。”
他威胁似地向前微微倾身,眼中的杀气开始隐藏不住。
“我觉得说谎不好。”
明明他的手都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我却听见了像是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那声音让我一瞬之间感觉脊背都被冻住了。
“是真的。相信我!”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会参加‘侦探猎杀’!”
他突然激动起来。
“我怎么知道!我像往常一样去接受心理治疗,醒来之后就在那个鬼地方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手枪,把枪口对准了我的头。冷汗一瞬之间布满了我的额头和背部。
“你给我说清楚!”
他的眼里,涌出了可怖的杀意。
时间流动的速度在我的眼中突然减慢了无数倍。我感觉自己被冻住了。
我看着他的瞳孔渐渐放大,手上的肌肉慢慢地紧绷,那是手枪即将击发的信号。漆黑的枪口与我之前看过的并无半分不同。
——“你还是去死吧”。
我突然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我一下子抓住了枪身,把枪口按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
“我没有杀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词一顿地、咬牙切齿地把字句吐到他的脸上。
“……”他紧紧握枪的手忽地失去了力气,“那,你告诉我。那场‘侦探猎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是应该知道得比我多得多吗?开枪啊!开啊!”
“别废话!快告诉我!”他带着扭曲的表情收起了枪。
我回忆着刚刚所见的漆黑的枪口,感觉那时的记忆又鲜明地复苏。
“你就那么想听?”
“快他妈说啊!!”
“……那你听好了。”
他听完我讲的一切,像是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倒在椅子里。
“可恶。怎么会…”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怎么会…”
“…怎么会…”
好几分钟里,他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
伊芙琳静静地站在门前。
“哟哦。”走过来的陆明看见伊芙琳站在门前,显得有些惊讶。
“……”
伊芙琳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都布置好了吗?”
“好了。”
“那开门吧。”陆明指了指放在门旁的破门锤。
“不用了。这不是密室。”
伊芙琳推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
现在的房间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乱。靠着门一侧的沙发被放倒,对侧的沙发则是被立起,柜子像是被洗劫一般翻倒,各种书籍和餐具散落一地,地上还随地抛着散开的毛线球。
“死者呢?”陆明挑了挑眉。
伊芙琳默默地伸出手指向窗口的方向。
“死者”正挂在窗沿。人偶的脚已经悬空,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口,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陆明跨过地上摆放的众多杂物。走向人偶的方向,他走到了沙发的位置,就在这时——
“死者”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了。它坠楼了。没过几秒钟,从楼下传来了一声闷响。要是换了活人的话,想必现在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的状态。
***
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我急忙转过头去,发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他从一开始、一直就在那里一样。
“什么时候…”
要不是他故意关门发出声响,我们两人肯定是无法发现的。坐在我面前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好久不见了就这样欢迎我?”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直刺我坐在我面前的男人。
“……”
“我听说有新人过来啊。是这位先生吗?”
“是我。”
“真难得…都两年都没有新人加入了。”他微微鞠躬,“我作为本分部主管,谨代表侦探协会中国分部欢迎你。如有招待不周还十分抱歉。”
“你们的欢迎真是热情过头了,有些受不了。”
“是吗?”他挑起眉毛,“……麻烦你出去下,我要跟他说两句话。”
原本跟我说话的男人没有半点迟疑地,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他呼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哈。十分抱歉,你来的时候没能招待你。最近稍微有点忙。”
“是关于‘侦探猎杀’的事情吗?”
他没有否定。
“你手下的人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啊,主管。不打算对他们说么?”
“我也有保密的义务。”
“这还是机密吗……?我可已经把事情大致经过都告诉他了。”
“没事。他不会泄密的。”他交叉十指向前坐了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现在,我们先来谈谈你的事情好了,姜离先生。”
“……”
“你为什么要加入侦探协会?”
“又是这个问题?”
“有人问过你一样的问题吗?”
“就刚刚出去那位。”
“是吗…我之后会再跟他说的。你先说说吧,为什么要加入侦探协会?”
“不为什么。李子衿说我被你们监视了,叫我不如直接过来加入你们。我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于是就来了。”
“李子衿吗…”他眯了眯眼睛,“啊,关于监视的事,当然是假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闲钱和人手去干这事了。你大可以对自己的隐私放安心。”
李子衿那家伙,原来是骗我的吗…!
那么,她把我骗到这种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斗胆问一句。”
他压抑着声音。
“……你还有什么没问的吗?我该说的都说了。”
“姜离先生,你现在没有家人吧?你在医院时,没有任何人看护。”
“没有。我从没见过爷爷奶奶辈的人,父母死于几年前的那场大空难。”
“…是吗。又是空难啊。”
“……‘又’?”
“李子衿,就是你认识的那位。”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的亲人也死于那场空难。”
“……”
“‘也’?”
“你要是不知道的话,可以去跟她谈谈。她可能知道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
“还是算了…”
“啊,对了,你的侦探协会ID应该已经注册生效了。我看看……你的ID是C-180621。你的房间是在421。”
“感谢。”
“关于这个ID,我先跟你说清楚用法。你要用这个ID邀请客人的时候,在后面再任意加个你喜欢的数字就行。”
“像是C-180621-02这样吗?”
“嗯。不过要记得别乱把ID报出去,侦探协会本来数据管理就很松散,要是不小心的话很可能被人利用。”
“主管,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验证码S是什么意思?像是B-890529-970323一样,照你刚刚的说法,那不是给客户用的吗?”
“验证码S?……有趣。验证码S的S是Successor的意思。继任者。你继承了一个ID,就是继承了他的权限。我还以为会用这种方式入会的人已经都死绝了。”
“像我这种……”
“像你这种属于正常加入。每个ID只可以邀请一个人加入。”
“……也就是说……”
李子衿把这辈子唯一一次邀请人加入侦探协会的机会用到了我的身上。
“哈……邀请。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些人可能是被诅咒了。”他叹了一口气,瘫在椅子里,“轮回反复,离去的人带来下一批将要离去的人。”
“……”
他瘫在椅子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眼。那眼里,只有悲伤、疲累。他有些自嘲似地笑了。
他闭上了眼,“这次,我们又失去了两名侦探。”
“…两名?”
“那个女孩不是侦探。她曾经打算加入协会的,但是最后放弃了。”
“……”
“陆明告诉你了吗?那女孩是他的恋人。”
“……”
“你看这仇恨的锁链呵,紧紧地把你绑住,永远都逃不脱。”
我明白了,陆明那近乎精神分裂一般的状态究竟从何而来。还有我和伊芙琳初见他时,着装状态奇怪的原因。
我沉默了好一会。主管掏出了一包烟,开始吞云吐雾。
“……那么,那个用手枪逼我说话的人是?”
“他的弟弟,同样死于那场‘侦探猎杀’。”
“…是吗。”
难怪。听见自己的弟弟的结局,想必他也不好受吧。而且,他的弟弟,在那场侦探猎杀里可以说是“主导者”一样的存在。
侦探堕落为犯罪者,何等讽刺。
我突然明白了,他,不,那两人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我了。
——为了让我疲累,为了消磨我的精神,为了从我口中撬出有关于“侦探猎杀”的一切事实。
——这是伪装得体面的、以“测验”为名的审讯。
“那名外国侦探呢?”
“欧洲的一位很有名的侦探。”
“…姓卡特?”我不禁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口。
“不,”他摇摇头。我则是松了一口气。
“那位侦探,姓福尔摩斯。”
***
陆明从大开的窗子探出头,望向楼下。那人偶确确实实地落地了。
“卡特小姐。”
“果然还是有些过分了吗……?”
“开始吧。”
不知怎的,陆明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那么,我就开始了。”
“跟之前姜离先生所用的方法一样。我所使用的是‘毛线’。”
伊芙琳从地上散乱着中的物品中拉出了扭成一股的毛线。
“首先我得说明一下,我没有跟姜离先生交谈过。我只是看过了那个现场之后……”
“我知道。继续吧。”陆明点点头。
“……”伊芙琳看了他一眼,“关键仍然是‘毛线’。我的手法与姜离先生不同的地方在于,他需要以‘关门’这一动作完成手法,我的手法则以‘开门’为关键。”
“我们先来看看这房间里的布置,物品的散乱自然是为了掩盖关键的布置。首先,我得说说乱摆家具的原因。家具为何如此摆放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防止进门的人马上就能接近死者所在的窗户位置。二是为了给线布好位置。”
“在我的设计中,死者在挂在窗沿上时应当只是失去了意识,还没有死。他真正的死因是坠楼。为了达成‘开门使得死者坠楼’这个目标,我将把死者放到窗边,呈现几乎要坠楼的状态,然后使用两组毛线在死者脚上系上活结。”
“第一组毛线分别绕过两张沙发的外侧,另一端系在门把手上。第二组则是绕过两张沙发内侧,与死者成三角形。系完之后,再稍稍把死者的位置往外推一推使两组毛线充分受力。”
“当打开门时,第一组毛线将从原本绷紧的状态突然松脱。此时,死者的位置将会再往下坠落一些。第二组毛线,在开门的人走到沙发中间之后,就会因为开门人的触碰或者死者自重而解开活结。”
“死者从失去平衡到坠楼的过程很短,被自重拉起的双腿不会在屋内抬起太久。在脚上系住的毛线的暴露几率微乎其微。再说另一种情况:如果死者在悬挂过程中恢复了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挂在半空中难免会挣扎,那样的话,一样会坠楼。”
“‘开门人目击了死者坠楼的全过程’这一目的就能达成了。”
“……”
伊芙琳完成了解说。陆明却抱着手,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喂……陆明!”
悠悠不禁出声催促他。
“……”陆明只是点了点头,“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