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了房间里的两人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
伊芙琳有些生气。她感到自己被严重地敷衍了。
这一切看上去就是走了个形式，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没有一句恭喜。
“……啊啊，通过了哦。”
“嗯……”
伊芙琳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感到了些许晕眩。
她突然感觉自己很累。
——这究竟算什么……
她感到悠悠在轻轻地拍自己的背。真奇怪，明明成功了啊。为什么要用这种安慰似的轻抚。
“那我先回去了哦，你也回房间吧。”
悠悠也离开了房间。留下了伊芙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糟乱不堪的房间中心。
——我成功了吗…？
为什么，感受不到半点喜悦呢。
伊芙琳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重，麻木的感觉从指尖开始向着身体上方缓慢爬动。她开始向着房间门口缓缓地移动。
“父亲……”
头变得好轻。忽然之间，意识就像是与身体剥离了一般。她的意识冷静无比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缓慢地向着门移动，然后——
像个布娃娃一般无力地倒下。
***
好冷。好冷。好冷。
寒意从脚趾沿着皮肤一寸寸地逐渐向上爬，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在一点点地消失。
我不由得蜷缩了身体。
“爸爸……”
我睁开了眼睛。父亲正坐在点着火的壁炉前，手里拿着书。
“怎么了，伊芙？”
父亲放下了手里的书，蹲到了我的面前。
“我好冷。”
父亲张开臂膀，把手环到我的背后。我抱紧了他。
“爸爸，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啊？小甜心。”
“我梦见我成为了侦探，解开了一个用毛线编织的谜题，但是我的朋友们看起来都很不开心。我也觉得很难受。”
我感觉父亲的力量逐渐增加，我开始有些喘不上气。
“……这样不好。你不要再想着做侦探了。”
“可是，爸爸……”
“听着，宝贝。”父亲的力量突然松了许多，“让它见鬼去吧。不要再说什么‘侦探’了。那是被诅咒的人们，他们只会带来祸害。”
“好的。我不会再说了。”
“真乖。”
父亲站起身，从壁炉上拿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我的嘴边。
“喝一口吧，会暖和些。”
“嗯。”
明明冒着热气，送进嘴里却是刺骨的冰冷。我像是被按进了一潭冰水里。
“唔……”
我眼中的一切开始扭曲。没有任何征兆的，我感觉身下的支撑消失了。我的身体开始下坠。
“爸爸——！”
我伸出了手，想要抱住父亲。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抓到。
我就那样直直地，加速着往着空虚的黑暗下坠。
视界在飞快地变得黑暗。在我闭上眼之前，只听见一个冰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You still remain among the cursed...”
***
灼热的呼吸吐在我的后颈，环在我胸口的手臂还是很用力。我感觉自己无法移动半分。
“……”
“喂。”
还是没有反应。可恶，这都快半小时了，你倒是让我动一下啊。
“喂，伊芙琳。”
不行，没有回应。我必须得移动，再这样下去我要窒息了。
说是窒息可能有些夸张吧，不过被一个女孩以同一个姿势抱住快半小时，我觉得我已经快要热死了。
我尝试拉开她的手，但只是做了一会无用功。她的手简直像是被焊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
“可恶…好烫啊。”
她的体温高得过分。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烧出问题。
可恶，倒在床上的时候，手机弄掉了……啊啊啊，够不到。手臂虽然能动，但上半身根本没法移动半分。
我背她进来的时候只是简单地带了一下门，门应该是没关好的状态。那么，还是大声喊一下吧。不知道这房间的隔音效果怎样……
要是被看到这个状态我要怎么跟人解释……算了，救人要紧。
“喂——！外面有人吗——！”
我侧耳仔细听，但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救命！！！”
还是什么都听不见，外边没有任何动静。背后也没有半点动静。就算我吼得这么大声，伊芙琳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喂——！”我徒劳地喊了好一会，“救命——”
嗓子已经干掉了，好痛啊可恶。啧，等到伊芙琳醒来我可要好好敲诈她一笔……
“啊……不行了……喊不动了。”
我摸了一下，她的手还是好烫。可恶，这怎么办……
“吱呀——”
就在我觉得已经山穷水尽、万事皆休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喂——！救命！”
我狠狠地抓住这根来之不易的救命稻草，用尽全力地吼着。
“砰”地一声，门猛地打开了。在门口站着的是——
是好久不见的李子衿。她保持着推开门的姿势僵住了。
“帮帮忙！”
“呃……你没事吧？”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行动的意思。
“我说你别光看着啊…！上来帮帮我！”
“呃，我看不出有什么帮你的必要啊。”
她抱着双手，仍然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步。
“这孩子发烧得很严重！快帮我把她弄开啊！”
“……是吗？”
她这才走上前来。
我们两人尝试了好一会把她的手松开，都没能成功。
“你到底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她坐在床边，对着万念俱灰的我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
“是吗？”她忽地站起身，走向放在地上大开的箱子，“我怎么觉得……”
“喂，那是…！等等，你听我说…！”
晚了。她蹲到了箱边，开始了检视。
没过一会，她像见了鬼似的回过头看着我。
看到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时，我觉得，还是就这样让我死在伊芙琳的怀中吧。
等我把来龙去脉向她解释清楚，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就是这样？你把她背到房间里之后倒在床上就不能动了？”
“那要不然你觉得是怎么样…”
“等下。”她站起身，把贴在伊芙琳额头上的湿毛巾换了一条，“哎，其实我还是不太相信。”
“我还该说这句话啊！哎你之前都去哪了？你就这么放着让陆明他们折腾我啊？！”
“话说回来你见过主管了吗？”她完全没在听我说话，“我和他去了趟欧洲那边。因为上次，呃，牺牲了一位挺重要的人。”
“…关于那个我已经听说了。”
“很可惜呢。那位侦探可是相当有名也相当有本事的。”
她把头侧到一边，不再看我。
“那，你打算怎么跟陆明交代？”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何况那不是我干的。死者已矣。”
“我可是莫名感觉被迁怒了啊……”
“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
“回头再算账，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
“怎么？之前抓着我天天问问题还没问够啊？”
不，那时候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而已……但这次，我是有很正经的问题要问。
“你，和他们，究竟为什么被卷入了‘侦探猎杀’？”
“我吗…我在外探查的时候被抓了。其他人我真的不清楚。”
“怎么被抓的？”
“呃……”她的眼神四处游弋。
“你不记得了？”
“呃…是的。我大概有个三天左右的记忆断层吧。”
“这样吗…”
“你呢？”她又看向我。
“我？我在那之前在做治疗。最后一次在去的路上被人打晕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李子衿。”
“嗯？”
“你究竟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里来？我明明没有什么资质，而且听主管说，监视的事情也是假的。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对你说谎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有这个才能，你又说自己没有地方可去。我才邀请你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游离。
“你浪费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机会，就为了拉我这种人加入？我不信。”
“把那东西说得那么重要干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既然你已经上了贼船了，不如再多呆几天吧？说不定就能喜欢上这里哦。”
“不要擅自决定我的喜好…我记得我没有说过喜欢这种地方吧。”
“那，你要离开吗？”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我正认真做着思考。
“啊啊~没关系啦。是擅自把你拉进这个世界的我不好。”
她上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突然变得很开朗。
我当然不会被糊弄到，我明白那是“放弃”的意思。人在失去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假装自己不在乎，骗过别人，甚至要骗过自己。
我不知道这是她的演技还是什么别的巫术。但是我得承认那一瞬间我心软了。
“说什么呢…明明是那场倒霉的‘侦探猎杀’。”我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你们侦探的倒霉家务事，我现在还是幸福的普通人。”
“哈哈哈，”她干笑了几声，“说得倒是。侦探们的‘家务事’确实不应该让你这种普通人加入……那我安排一下，明天就送你回去吧。”
“行啊。”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肯定了她的提议。李子衿大概觉得我去意已决，笑容有些僵硬。
“这一次，大概就是最后的再见了吧，再见咯。”
李子衿声音中的弱气一扫而空，“再见”二字说得格外轻松。
她似乎是想结束对话，站起身来。但我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哎，你看过《漫长的告别》吗？”
“哈哈…我是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有文学素养的么。看过啊，怎么？喜欢里边的手法吗？”
“硬汉派看手法？缘木求鱼也不是这么个求法。我想说的是其他东西，你知道这书里特别有名的一句话吗？”
“‘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吧，整本书最有范的一句话了哈哈。”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对，就这句。”
“什么意思，不想我因为Say goodbye而死？”
“差不多吧。”
“那我换个说法？Bon voyage？”
“不是。”
“那你打算干吗？”她有些不耐烦了，“你只要离开，我对你来说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要走就走别说些有的没的了。”
“我打算上你的贼船了。把你的‘再见’收回去吧。为了你多活一会，我还是不走了。”
她看向我，眼里都是惊讶。
“你刚刚也说了，我没地方去啊。”
我说完这些话，无力地把头靠在床垫上。
“……”
李子衿坐到我前方，接着躺到了动弹不得的我面前。她的脸离我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温热、带着些许甜香的呼吸吹拂在我的正脸上。
我几乎以为她就要吻上来，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不会因为说‘再见’而死去的……我一定会下地狱。”
“我还以为你是唯物主义者。”
“我是。”
“……”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留下来？”
“怎么现在变成你求我离开了？最后一遍，我不走。”
“那，你陪我一起下地狱也可以吗？”
“……行啊。到那时候我们再互相说‘再见’好了。”
李子衿笑了。那一瞬，她的眼神显得无比纯洁。
***
第一缕阳光从窗沿照进了房间。
伊芙琳后半夜终于放开手，我也终于获得了解脱。现在两个女孩正在床上睡得香甜。
我拨开窗帘，看着逐渐变得血红的天空。
“还是去给伊芙琳拿些药吧。”
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酒店的大堂里，早早地就有人来来往往。我走向了接待处的方向，那里还是跟我来的时候一样忙碌。我默默地站着队伍后边等待。
“请问侦探协会怎么走？”我前面的人如此问道。
我现在姑且也算是“侦探协会”的人，听见这个名字，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请问您的验证码是？”
“呃，验证码……？等我问一下……”
那人有些尴尬的拿着手机回过头来。
我看见了那人的脸。 同时我们的眼神对上了。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