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因为酒精的作用醒了大半夜,等到她想起来要睡觉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她似乎已经酒醒,吵吵着要自己开车。我拗不过,只得交出方向盘。但是我并不想直接跟着她回侦探协会,我想在外喘口气。
“回见。”我向驾驶座的李子衿挥挥手,“说起来我该怎么回去?你来接我吗?还是跟上次一样去火车站?”
“我觉得你还是别回去的好。”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不告诉我我也自然有办法回去。”
“好吧。”她摇摇头,“火车站南广场出口正对着的路灯柱下面,至少有三辆出租车等着。你就说去‘海纹’(HAVEN)酒店就行。”
“‘海纹’…好,记住了。”
“那我走了……”她开始发动汽车,“你还会在这里呆多久?”
“最多两个星期。”
“对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关于跟踪你的事,还有时晔的事,很抱歉。”
“没事。路上小心。”
我拍拍车门,让她开走。车开出十几米又停下了,李子衿摇下车窗从驾驶室探出头。
“昨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因为我好像说了好多遍‘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嗯……”她停了一会,“我喜欢你。这句算是正负相抵,你就当昨晚的那些都是醉话好了。”
“‘当做’?也就是说大部分不是醉话?”
“我拒绝回答。在酒店再见。”
“再见。”
车跑得并不比我的目光快,它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我拿出电话,拨给时晔。
“嘟——”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想找他说说话。虽然是吃早餐都嫌太早的时间,但电话没响几声便接通了。
“喂?姜离?”
“啊……那个。”
“你小子在哪?”
“市郊的森林公园。”
“你上司呢?”
“……她跑路了。”
“……是吗。”
“关于你女朋友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代她向你谢罪。如果事后处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你小子说什么呢。对了,崔薇是我前女友,麻烦也摊不到我身上。”
他是有一说一的那种人,我听到他说并没有产生什么麻烦,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大概没有了吧……警察已经处理完了。”
“结果是?”
“认定结果是‘意外’。现在警察为了快速破案还真是扯淡啊。”
“这样啊。对了,过几天有什么安排吗?没什么安排的话我就要回去了。请的假不长。”
“这么急?呃……等等……”
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声音被拉得很长。
“怎么了?”
“……去我家别墅住两天吧。出了这档子破事,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
“行。”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那个地方不通公交,只有开车过去。”
“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那我森林公园南门口等你。”
“好。”
盘山的公路向着山顶的住宅区延伸而去。
我坐在副驾驶,右边的车窗外是漂亮的湖光山色。即使没有阳光照耀,这幅景色看上去也足够宜人。
如果天边没有乌云的话,想必从这里看下去的景色会相当惊人吧。
“要是放晴的话就好了。”
“不过也很久没有下雨了。下一点雨,凉快一下也好。”
“你平常就住这边?”
“是啊。”
“真羡慕啊,天天都能看见这样的景色。”
“看久了也会厌啊。”
“可恶,做个有钱人真好啊。哎,采访一下,好看的景色能看到厌烦,到底是怎样一种体验?”
“谢邀。钱没有让我的烦恼少半点,不如说还多了些。”
“……我是没办法理解。”
“不需要理解。晚上咱吃啥?”
“你下厨?哦哦哦那相当值得期待啊。”
出人意料的是,时晔是个相当有水平的厨师。据他本人说是在某个著名餐厅的大厨手下学了几手。
“我才不给你下厨。点外卖。”
“……”
“开玩笑的。晚上随便吃点吧。明天我们去那个湖钓鱼。”
“行。”
钓鱼啊…希望雨不要下太大吧。我看着天边漆黑的乌云暗自这样想着。
“你先坐一会。我出门买点东西。”
时晔对我这么说。
“不用我帮忙?”
“不…其实还要去接一个人。”
“谁?”
“我后妈。”
“……这样啊。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你去楼上房间休息一会呗。这几天也挺折腾的。”
“好。”
于是时晔又出门了。偌大的别墅里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时晔仍未回来。坐不住的我开始漫无目的地翻东西。
茶几里放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扑克、打火机、药箱。药箱里放着一个避孕套和几张创可贴。
我看着这些杂物,心中越发烦躁。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想要找什么。
我离开这里之前,留下的东西明明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时晔不可能看不到。下定了决心的我直奔书房。
而根据我对他的理解,那东西会在——
相册里。果不其然。
我翻开相册夹着东西的那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是我和他的合照。背景是高原,十八岁的我们笑得没心没肺。我还记得那张照片是一个戴着宽檐帽的旅人为我们拍的。
第二张还是我和他的合照,是一张自拍照。照片里的我脸色很难看,表情扭曲得有些滑稽。时晔则是笑得很开心。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我大学第一次失恋时,他在酒席间为我拍的。
第三张照片我没有见过。画面上只有我一个人,似乎是偷拍的。我正站在某个天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抽出了这张照片。翻了个面,背面只写着一个短短的单词:“Bro.”
这薄薄的一本相册里,有快一半照片,都是我与他一起拍的。
我的目光终于无法逃避,移动到我留下的“那东西”上面。
白色的信封并未怎么变色,白得有些刺眼。我将手缓缓地移到封口确认。
已经打开过了。我一下子掀开了封口,拿出里面的内容物。是一封已经打开又折叠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信。
这是我的遗书。
“给时晔: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旅行了……”
明明是自己写的文字,眼睛却一直抗拒着往下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它折叠好,放回信封里。
“姜离?”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从玄关处传来了时晔的声音。
“哎!我在!”
“下楼搭把手!”
“来了。”
我把相册合上,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在楼梯上终于看见了那个取代时晔亲生母亲位置的女人。
虽然是夏天,她却身着看起来并不十分宽松的长袖与长裤。她抱着手看向我的方向。
“……”
我与她对视了一秒。
……怎么说呢?她看起来可能比我还小。光看身材与外表,她就像是个刚刚20岁的少女一样溢满了青春的魅力。只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疲累。
“……别添麻烦就行……”
她只是对着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就抛下了还在玄关处的时晔,径直走向了客厅。
我走向时晔。
“……这、这是你……继母?”
他两边手上都提着东西无法摊手,只是耸了耸肩。
“有钱人都喜欢这样的,奇怪吗?”
“……是、是这样吗。”
“我说你别光站着,帮个忙啊?!”
我赶忙从时晔手上接下沉重的杂物。
有那个女人在的晚餐上,时晔几乎不说话。餐桌上只是回荡着餐具撞击器皿的清脆声响。
虽然饭菜很美味,但我还是想立即逃离这餐桌。
时晔很快吃完,示意我和他一起上楼。我很快也放下餐具,向餐桌另一头的女主人点头示意之后便逃离了这里。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头倒在床上。
“呼啊。累死了。”
我关上门。
“…再怎么看都没法相信,这样年纪的人居然做了你妈。”
“……不信也得信。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诞。”
“……”
“…在想什么?你想要这样的老婆吗?”
“不不。我消受不起。”
“操。别想那个女的了。来啊,来玩游戏。”
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手柄。他抬手,把手柄抛到我怀里。
“先说好,我选马里奥,你选路易吉。”
“…我总觉得你在暗示些什么?”
我们一直玩到半夜过后。我瘫倒在床上,眼皮上下打架。时晔也瘫在一边。
“哎,时晔。”
“啥?”
“明天还去钓鱼吗?”
“明天去不了,可以后天去啊。后天去不了,外天去嘛。”
“……”
“只要你在的话,我们两个就可以一直玩。”
“一直玩可还行……”
“兄弟,同甘共苦嘛。有什么东西要分享啊。”
“哈。游戏里就算了,现实里我可不做路易吉啊。”
“哈哈哈。嘿。”
他坐起身。
“干吗去?这么晚了直接睡觉吧。”
“下楼喝点东西,你喝吗?”
“算了,我睡了。有缘明早见。”
“明天见。”
我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终于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