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时晔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半天。

“……由于东南方向的冷空气团的移动,本市预计将于近日迎来暴雨。请各位市民务必做好防雨准备,在暴雨天气中尽量减少外出活动……”

车里的广播播放的音乐突然中断,插入了一段天气预报。我看了看天边黑得不能再黑的云,有些烦躁地抖了抖手中的鱼竿。

“哎,你别动鱼竿行不行?鱼都跑了。”

“都说下雨好钓鱼,我们坐了半天,就这么点?”

“人家说的是细雨中和下雨后,至于……”

他扫了一眼装着我们半天收获的桶。那里边挣扎着的鱼并没有几条。

“可能确实是我们比较菜吧。”

“啊哈——”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今天就到这?我看这个云实在是不太妙。”

“嗯…看起来是不太好。那收拾东西吧。”

他站起身,一把抓起装着我们渔获的桶,把里边装着的鱼全都倒回湖里。

“……”

“看什么?收东西了。”

“……我们忙活了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想吃鱼?这种鱼又没人工养殖的好吃。”

“我知道,只是感情上没法接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钓上来的鱼啊。”

“你说什么?你钓了几条?”

“……”

嗯,粗略地说:我一条也没有钓上来。

“菜还是你比较菜。”

我只得乖乖闭嘴收东西。

 

“……近日本市警方成功抓获了一个暴力团伙的全部成员,该暴力团伙持有枪支,且曾在本市各处进行抢劫,对社会和谐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警方的这次成功行动使得……”

我们开着车,向着时晔家里赶。车里的广播播放着稍微使人安心的消息。

“呜哇…持枪的都出来了。近年的犯罪真是猖狂得可怕啊。”

“世道乱了。”

“是啊。”

“要是警察能再管点事就好了。”

“……警察啊。”

就在两天之前,就是某个小警员断绝了李子衿通往真相的路。死去的叶蓁再也没法说话了。若是警察也无法相信,她的正义该由谁来伸张?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苦涩。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警察怎么你了?”

“我不信警察。”

“因为你上司的缘故?”

“啊啊。不过倒也不是她给我灌输了什么观念,只是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可靠罢了。”

“我也不相信警察,不,应该说讨厌吧。”

“怎么?说来听听。”

“嗯……我想想该怎么说,”他的侧脸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有个朋友。”

“嗯。”

“她和母亲长期受到家庭暴力。报警、逃跑、反抗……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根本没用。那个男人威胁如果她们再跑,下次就要杀了她们。我也试着去联系了各级的警察,但是警察根本不管,这帮人……”

他恨恨地闭紧了牙关。

“……她现在在哪?”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正准备最后一次逃跑。她哭着说再也不会回来了。”

“……”

“要是我再有点本事的话,就能帮她们了。帮她们反抗也好,逃跑也好。但是……但是我他妈的什么也没有。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们都对自己的无力懊悔着。

“……”

“……姜离你说,一个大男人究竟要没用到什么地步,才会打自己老婆孩子出气?”

“……人渣一个。”

他突然停了车。我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只觉得心痛。

“可恶…!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操!”

他歇斯底里地拍击着方向盘,向着空气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怒气。

就在这个瞬间,暴雨骤降,将车顶打得劈啪作响。他用尽了全力的怒吼,连五米之外的地方都听不见。

 

雨势大得可怕。但时晔说还要去接继母便出门了。

“……据本市气象局,我市将迎来大范围的雷雨天气……”

我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帮时晔处理食材。

菜刀重复地敲击砧板,我看着菜刀的刃锋出了神。

 

“………”

 

脑中不禁幻想着,将这刃锋不断送进犯罪者身体的情景。疯狂地、不停歇地将这把刀送入对方的身体,直到对方的瞳孔彻底放大,直到对方的皮肤彻底失去温度,直到鲜血把我的全身染红。

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游走在我的全身。

——我伸张了正义!

 

“啊……!”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手确实地被鲜血染红了——被自己的血。菜刀把我的手指切开了一个不算大的缝,虽然一点也不痛,但是鲜血却源源不断地流失。

我走向茶几,打开了药箱,发现里面只放着几张创可贴。我随便拿了一张创可贴,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

 

我感觉心神不宁,也就没有再去处理食材。

 

时晔很快也带着继母回来了,看见我手上的伤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菜做好了。

今天的晚餐跟昨天一样,我们三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时晔还是早早吃完就跑上楼去了。

 

“哈啊。”

我推开房间的门,他跟昨天一样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姜离,对不起。”

“咋了?”

“之前也是,感觉没能好好招待你。明明你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哈,不是还有明天吗。”

“哈哈哈…也是。”

“那今晚怎么说?”

“呃……”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突然灭掉了。

 

“……这么刺激?”

“喂,不是我关的!”

他一下子坐起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怎么了?停电了吗?”

“好像是吧……我出去看看。”

他走到房间门口。

“喂!你还好吗?是不是停电了?”

“嗯…停电了!”

楼下传来有些发抖的女声。

“真是倒霉催的…我出去看看。”

时晔打着电筒出去了,不一会便回来告诉我们是整个地区的停电。

 

“…我不想呆在这!”

不知道为什么,时晔的继母似乎一直在发抖。

“……那我送你进城。”

时晔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不用了!给我车钥匙,我自己去!”

于是时晔又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上。

“……路上小心。”

“嗯。”

 

时晔的继母出门了,留下了我们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别墅里。

外面的雨完全不见变小的势头,还开始打雷闪电了。轰隆隆的雷声伴着雨声让我们连汽车开走的声音都听不见。

“我看看…才9点10分。这么早干吗?睡觉吗?”

“讲鬼故事?”

“你讲的鬼故事能吓住谁?”

“能啊,能吓住好多女孩子。”

“哇,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就高二那个暑假……你不是约了那个转学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刚刚还很沉闷的时晔忽然之间又变得有些高扬起来,或许回忆过去能让他开心起来吧。

暂时忘记现在的痛苦,在甜蜜的回忆里游走一番,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忘了。”

“哈哈哈我说你把人家约出来往鬼屋跑就算了,坐一天过山车算是怎么回事?把人家害惨了。”

“那不是有种心理效应叫‘吊桥效应’吗!当时不懂事,也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哈哈哈哈,这可是教科书级别的反面教材!我估计你不知道那时候有大半个年级的女生都把你列入黑名单了。”

“……”

我们一直愉快地谈天,时间很快就要到10点了。

 

“哎,这电还来不来……再不来,冷藏柜里的红酒该坏了。”

时晔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屋外漆黑一片,只有对面路边像是手机屏幕亮光一样黯淡的光亮着。

“我估摸着是来不了了,去睡觉呗。”

“不行,我得去看看。这物业还管不管事了。”

“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要是有信号刚刚就打了啊。”

“连电话信号都没有那肯定是大规模停电啊?你还去问什么?”

“这你就不清楚了,我们这小区有紧急的发电机可以用,我去问问。”

“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那我陪你去吧。”

“就几步路的事情,去去就回。”

“那行。”

时晔打了电筒,撑起伞出门了。

 

——五分钟。

时晔没有回来。

——十分钟。

时晔还没有回来。

 

仅仅十分钟,我的心就被强烈的不安填满。我决定自己出门看看。

我穿好了鞋,撑开伞。把手机的电筒打开。

 

所以,理所当然地,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看见——

 

躺在马路中间,穿着雨衣,血流满地的时晔。

 

“……!!!!!!!!”

我的呼吸一瞬停止了,几乎忘了怎么求救。但我的声带却在不自觉地疯狂震动!

“救命!!!!”

我抛下手中的东西,跑向倒在地上的时晔。

“时晔!”

我把手伸到他的口鼻旁——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

 

“有人吗!!”

 

对了——对门的住户!!

我把视线移到那扇门,所以,出乎意料地——

 

倒在那里的某个人的轮廓,被突然的闪电照亮。

他身下的血迹顺着雨水,一直流到马路中间,和时晔的血混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

 

我疯了似地向着隔壁的住户跑去。

“来人啊!!救命!!杀人了!!!”

我嘶喊着,拍打着那扇门,等待对方开门的十几秒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我坐在医院,“急救中”的血红色灯不断刺激着我的眼睛为止,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好不真实的梦。

我从来不信什么神,但是,要是有神能听见我的祷告,请务必让时晔活下来!

 

夜色散去,天边泛白。那血红色的灯终于灭掉。

 

“负责的警察在吗?”

医生推开了急救室的门。

“……在这!”

我跳了起来,跑向医生。

“有一个病人安全了。但另一个送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我们尽力抢救还是没有救回来。”

“活着的是谁?我可以看看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谁啊?”突然有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你不是警察吧?”

“可恶……你谁……”

我回过头去,发现对方是正牌的警察。

“我……是躺在里面的人的朋友。”

“下不为例。医生,病人情况如何?”

“一个人正在稳定情况,一个人失血过多已经死亡。”

“这样啊。那等病人情况稳定了我们再问好了。”

 

“可恶…!”

我恨恨地捶打墙壁。

 

“你是受伤者的朋友?”

警察转向我。

“……是啊。”

“发现他的时候你在场吗?”

“我在场。”

“当时是同时发现了两个受伤者吗?”

“是。”

 

“资料准备好了吗?”

警官对着像是他跟班的警员喊道。

“报告!……还没有!”

“那就快去!!”

“可恶,现在手头没有照片指认不了啊……”警官掏出了手机,“那你留个电话号码,希望你这两天哪也不要去,好好配合调查。”

我很快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又是煎熬的几小时过后,急救室的门打开了。

护士们推出来一个人,我尽力地捕捉那个人的样貌。

 

——是时晔。

 

他的床边挂着血包和点滴,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据。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这个活着的…是叫时晔吧……”

我竖起耳朵,听见警官和他部下的细语声。

 

所以,出人意料地,噩梦并没有结束——

 

“……那么除了这个男的,第二个死者就是时晔的继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