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这部小说,主要讲述一个14岁的少女在山洞中发现一个又一个新世界的故事。并非现实题材的严肃文学。但因描写颇具个人癖性,显得荒诞怪癖的风格在文学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剧情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如果不看到最后,很可能觉得自己是在窥探精神病患者的脑海。可看完结尾的最后一句话,人们又无一不觉得这部小说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这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只能说明她是真正的天才——《隐忍》绕过了所有的逻辑思维,大刀阔斧地切割掉一切繁琐步骤,一把抓住真物,将其血淋淋活生生地展露给人们。而艺术家大概就是这样具有回避繁琐性资格的人。”《稻海文学奖》的第一届得主,康云曾在一次以《隐忍》为主题的采访中这样感慨道。

阿兰握着晒得温热的阳台的铁栏杆,眉头微蹙,思考着阿初话语里含有的令她不适的东西。那就像鞋子里的一粒沙。

她或许即将踏上旅途。在终点她希望与阿初相遇。可能会发生什么。因此她需要剔除那粒沙。阿兰在遇上车祸之前,最喜欢一个人登高矮不一的山。也因此才偶遇了那个山洞。她很清楚鞋里的一粒沙在漫长的攀爬中到底会多让人感到疲惫煎熬。

“将一切你认为不应在那里的东西——就像劣质的齿轮被菜鸟工匠安插在精密机械中一样。一一全部印入脑海,不需要评价与判断,整个儿收纳到抽屉里。剩下的就是等待和聆听,时机就会悄悄到来。”

《隐忍》中阿兰在第一章末尾写下的话。

我并不是什么天才少女,走进那个山洞,亲眼见到一件件真实离奇的事情发生,回去后按照脑海中的印象就那么将它作为文字写了出来,仅此而已。整个过程丝毫没有停顿,有一双透明的眼睛在身边指引我,代我仔细回温那天的事情。

她此刻不在山洞,那双透明的眼睛也在当时看着阿兰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就缓缓融于空气,消逝不见。但那种刚从山洞回来时的异样感觉,两年后却似乎再次悄然无声地找到了她。

阿兰抱着电话,默默不语。阿初察觉到了氛围,耐心地等待着阿兰思考结束。

“阿初,那个复印稿你看过了吗?”阿兰试图寻找。

“当然。《隐忍》我读了一遍。这次这个复印稿寄来后我也读了一遍。”

“有没有什么不同?”

“你是指内容吗?”

“不,不止是内容,任何一切都包含在内,你觉得不同的地方,有的话希望你告诉我。”

“这就有点难办了……如果单说内容,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变化,但如果硬要说不同……那可能只能是我的主观感觉,这么说你别在意——复印稿里的内容,总觉得读着更舒服顺畅。”

更舒服顺畅。阿兰小声重复了一遍。

“嗯,不过这可能很大程度上和我的阅读习惯有关系。我读书一般都会把书最外层的封皮剥下来扔掉,书签之类的也一概不要,如果书里有什么导读啦感言之类的东西的话,也会一并全部撕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正文。所以这复印稿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意外地合我的口味。顺便说一下,《隐忍》那本书我也是这么处理的。”

阿兰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或许阿初是最理解《隐忍》这本书的人也说不定。他的做法和自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为了回避繁琐,把握正确的东西,她需要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但无需紧张,也不必打草惊蛇。

阿兰深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阿初,有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阿初似乎轻轻笑了。“不必那么拘谨,阿兰,你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什么事直说好了,肯定尽力。”

“这次暑假,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

“噢,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我可能无法去海市找你,这次要回海老庄一趟,打算去看看住在亲戚家的奶奶。阿兰,你能回到海老庄吗?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阿兰脸有点泛红,手指微微用力。

“好,那我们海老庄见。”

“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可能明天就要动身回去。那我到时候去接你吧?”

“不用的,你多陪陪奶奶吧,我自己能回去。”

“那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打个电话。很期待见到你。”

“嗯,我也是。”

阿兰挂掉电话,反复轻轻啃咬着嘴唇。不久她察觉到一道目光,隔壁的脸蛋圆圆的主妇,正收着衣服含笑望着她。阿兰脸更红了,局促地向她点点头,转身缩回了卧室。

既然已经约定好要见面,阿兰也不想再对他遮掩下去。正式地,老老实实地和阿初告白吧,阿兰想道。但在那之前,她清楚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开始去做。也想到了或许可行的办法。尽管她如今只剩下自己,那双透明的眼睛也已消失,但她还有小菊给她的相机。

阿兰拿起尼康S2500相机,按下开机键,让自己熟悉着操作方法。

将一切让自己感到异样的东西都照下来好了。她已离开山洞许久,直觉就算现在再次开始写作也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于是换个方式。如果她想的没错,那么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而首先,第一个异样,就是隔壁建筑屋顶的毛巾。

阿兰折回阳台,主妇和衣物已经全部消失,阳台空空荡荡,但屋顶上毛巾还安静地趴在那一动不动。阿兰拿起相机,对好焦距,“咔嚓”用手指按下了拍摄键。

阿兰查看着拍下的照片。她没接触过什么高档的单反相机,但觉得效果还不错,能清晰地看清物体就足够了。艺术啦美感啦通通不需要。

很好,阿兰默默念着。接下来就这么办。我会努力把你们一个个全部记录在相机里,但不去对你们做任何改变。我和你们的关系永远是两条垂直并行的平行线。等记录完毕,我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看着你们发生改变。而时机总会到来。

一股久违的充实感。淡淡的温暖顺着洒落在卧室沙发一角的光线,飘飘荡荡,悄悄落在阿兰纤细的肩膀上。

阿兰拿出自己金属灰的美旅牌20寸旅行箱,将它平放在地毯上,拿出一些换洗的淡色配套内衣,折叠好放进了箱子里。衣服裤子倒也不用拿太多,几套换洗的就够了。家里应该还剩下一些她没带到海市的。

装着装着,阿兰慢慢停顿下来,皱了皱鼻子,无奈般勾了下嘴角。

两年来,因为性格上的大幅改变和人际圈的极度缩水,让她在衣物上也变得只追求干净整洁,华丽这个词躺在她的脑海里估计都落了灰。和海市走在商业街上的那些打扮时尚,洋溢着自信的女孩们比,她似乎有些过于单调不显眼了。

“你有什么好打扮的呢,也没人看你。”妈妈经常这么对阿兰说。

阿兰的确也并不很对打扮感兴趣。可这不代表她厌恶。终究她也是个女高中生,走在路边在明亮的大玻璃窗里看到漂亮衣服也会不禁露出微笑,隐隐向往。

衣服里到现在有些还是初一时妈妈买给她的——阿兰的个子在初一就定格般停留在了160CM。大多是棉T恤和浅色的运动短裤和深色牛仔裤。这次整理衣物,阿兰居然发现短裙少得可悲,就算是裙子也只有一条深褐色的长裙。在她的印象里,奶奶经常住着拐杖穿着这种款式的裙子散步来着。

“买条连衣裙好了。记得他说过喜欢女生穿连衣裙的样子来着……”

阿兰想了想,算上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零钱和这次为了和小菊一起去水族馆攒下的门票钱,大概有200元。应该能买条不错的连衣裙。

阿兰摸了摸自己的腿,虽然个子不高,但腿的长度比例应该也还算勉强过关。至少不至于坐下跟站着都看不出什么差别。

唯一的遗憾是,一道深褐色的伤疤,宛若烙印般永久留在了阿兰的右脚踝上。她微微有些失落。尽管从来没和阿初当面提过,但她知道阿初在自己穿短裤之类露腿的衣物时,总会时不时装作不在意地瞟上一眼。

女生对这种目光其实还蛮敏感的,只是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她们也不会去刻意拆穿。反过来阿兰也在阿初坐在自己身边时,悄悄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仔细观察他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眼睫毛。

“应该会失望吧……阿初好像还蛮喜欢女生的腿的。”

阿兰摇摇头,把衣服按照顺序整齐地放好,装上一些日常用品,合上盖子拉上了拉锁。

她并不觉得男孩喜欢女孩子身上某些象征着性别的部位有什么不对。虽然才16岁,但她对这方面看得还蛮开,也很理解。可能和她阅读过不少美国情色小说和偏重口味的日本官能小说有点关系也说不定。

之后过了大概两个小时,阿兰久久望着天空,渐渐感觉出了一丝异样。

天气预报出了错误,天空并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