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给阿初打过电话,阿兰和他约定好中午在小学门口见面——那附近有家历史很长久的小餐馆。叫“故乡餐馆”。是一对老夫妻在一直经营。
阿兰换上了专门准备的白色碎花连衣裙,走到大厅时,爸妈和弟弟都在,正一起看着电视。自己买来的香蕉曲奇饼包装都没拆开,孤零零躺在茶几一角。捋了捋背包带,阿兰小声说了句出去见朋友之后便走过一片沉默,到了玄关。
妈妈看着电视忽然说:“有个记者来找过你,给你约好了时间,今天下午去见他一面。”
小兰刚穿上白色的凉鞋,抬起头,眼中有些不解。“什么记者?”
“好像是关于你的新书的事。”
“可是我没有写什么新书。”
母亲脸色有些不自然,弟弟忽然转过头,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会写新书,就说你在写了。解释起来又很麻烦,你自己和他说呗。”
阿兰有些难以置信,“怎么这样……如果觉得麻烦说不知道不就可以了吗?这样答应他,我该怎么和他解释。”
弟弟一脸不耐烦,好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般。“哈?凭什么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要不是你我就不用在做题的时候遭到什么狗屁记者的骚扰了。有不满你就别让他找到这儿不就完了吗?”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想不通。比起说慌,说不知道不是会更好一些吗?”
弟弟生气地说: “谁说谎了!14岁写了一本小说,两年后再写一本谁想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吧!你要是写不出来也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小龙说的没错。你身为长女,要是多少有点责任感,就该写新书了知道吗?现在小龙在学校不比一般孩子,上次全国数学竞赛拿到第一之后,走到哪里都有人会认出来,过两年上了高中,他变得更优秀的时候,你如果还是现在这个模样的话,知不知道会给弟弟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身为姐姐,你应该感到愧疚知道吗?”
阿兰哑口无言。离开家后,有些失神地走在路上,看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脉,她渐渐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去爬山。
忍无可忍的逃离。这是初衷。是一切的开始。
在学校吃午饭时,她被迫听着班级里永远主导话题的那些同学聚在一起讨论关于安全套的问题。“你们知道吗?不能把装满精液的安全套漂亮地打个蝴蝶结的女孩,就基本是处女啦。我们一个个试试,看谁是处女怎么样?”几个女生撸着袖子,不怀好意地在班级瞄来瞄去,一群男生毫不顾忌他人的情绪,兴奋地大吼。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呢。为什么她非要被她们检查是不是处女不可呢。
如果阿初在的话,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吧。
被那些人簇拥着强迫带进卫生间,有男生开始在她面前解裤子时,阿兰再也受不了,尖叫着发疯一样推开那些人,逃出了学校。
但是阿兰很清楚,她不能回家。那个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父亲,绝不会听她的解释,还会愤怒地咒骂她一顿,把她重新赶回学校。她违背了那些人,等待她的只有欺凌。不容许反抗的气氛会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挣扎。
阿兰逃到了一座从来没爬过的山上,漫无目的,心怀恐惧手脚并用地爬着。她听着细长的树枝被风拂动,像幽灵一样晃来晃去,发出诡异的声响;她见到一些看不清身影的漆黑动物迅速穿过眼前,发出稀稀疏疏的动静;她看到那些斑斓的光点如粉雪一般飘落,有些落在她的发丝上,有些落入大地,化为尘埃。
阿兰泪流满面,无助地低泣着,咬着嘴唇往上爬。她恨这个世界不能给她一个让她安静长大的环境,她恨那些她无数次用真心相待的人不愿给她慢慢长大的时间。不知不觉,天空泥云聚拢,下起了暴雨,林间有灰色的狂风呼啸。仿佛在嘲笑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错的。
“你不该这么软弱,处女那种东西,给他们不就好了!”仿佛都在这么说。班级的领头军团不屑地望着他,父亲不满地瞪着他,老师一脸厌倦地摇着头。
回过神,阿兰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坚硬潮湿的山洞之中。
或许,阿初会用悲怜的目光看着她,对她伸出那只手,带给她一丝熟悉的温暖。
“处女……给你们好了!”阿兰咬着牙,靠在石壁上,有水珠轻轻滴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胳膊。水珠清澈冰凉,也许是精灵的眼泪。
阿兰脱下裤子,用手指狠狠弄破了那薄薄的膜。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痛,疼痛本身或许并不那么让人无法忍受。但其中却包含着让阿兰嗓子发堵的压抑。
不一会儿,鲜血顺着她的手指缓缓流出,滴下,被水滴形成的溪流稀释,流向山洞看不见尽头的蜿蜒深处。
一股仿佛要将她内脏都掏空的空虚感充斥脑海。
阿兰靠在石壁,泣不成声。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阿初,真的好想你。
真想和你两个人就那么逃到谁都不知道地方,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我不需想无聊的事情,不必挤出不想露出的笑容,只要静静守望着你,等待你擦擦汗,来牵我的手就好了。
阿初,你坚定的身影,是我唯一活着的理由啊。
“怎样才能见到阿初,怎样才到支撑到再次见到他呢……山洞,你知道吗?你愿意告诉我吗?”
阿兰似乎渐渐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视线模糊。她的声音在山洞回响,如圣女虔诚的咏颂。
下一刻她睁开眼时,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靠在石壁上。看向山洞深处,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感觉到有什么在朝她招手,让她前进。
人死了之后,据说灵魂会离开身体。那现在她是死了吗?阿兰这么想着,但却不觉得恐惧。反而一阵轻松。
这是个无人知晓的山洞,就算死了,也再不会有任何人找到她,让她烦恼。
阿兰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山洞的入口。外面雨过天晴,美丽的彩虹闪耀着光芒,对她盈盈一笑。狂风暴雨没能带走任何一个生命,所有的植被都因雨滴闪闪发光,骄傲地抬着头。
阿兰的大脑记着自己才刚看到的光景,却又如梦如幻,不像是真实。但指尖的鲜血告诉她,她的身体有一个地方空掉了,是被自己亲手掏空的。鲜血已流进山洞深处,与其融合在了一起。流逝的那一部分鲜血,永远地留在了山洞,不会再回到她的体内。
一股极度的渴望汹涌而来——她要去见阿初。她的容身之所,再无别处。
或许她根本不该写出《隐忍》这本书。这是山洞给她一个人的答案,她却用来换取了对自己毫无价值的东西,以此寻求片刻的安宁。尽管木已成舟,阿兰却还是希望《隐忍》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影响。那几百万册的销量要是那些令人讨厌的家伙为了虚张声势瞎编出来的该有多好呢。阿兰默默想道。
“漆黑的深海寸步难行。但如果看到灯塔光芒的人唯有你自己,那么需要艰难前进的人也就非你不可。”阿兰在《隐忍》第二章的最后,这样写下了结尾。
她需要亲手解决异样。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无论如何,她要坚持到最后。就算那里空无一物。
阿兰终究是希望一些人可以得到幸福的。山洞这样告诉了她:有些人可以获得幸福。
近在眼前的有小菊和阿初。阿兰希望这两个人可以获得幸福。
那些受到《隐忍》影响的,她还不认识甚至没有相见过的人们,阿兰希望他们也可以获得幸福。这是她的责任,单纯的一种责任。
当阿兰到达小学门口时,她看到了阿初,但还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她大力挥手,嘻嘻笑着的开朗大叔孙继海。
阿兰走近二人,静静观察着两年未见的阿初。他似乎瘦了一点,但身材更加结实了,肤色也比以前晒黑了一些。
阿初望着被清风稍稍吹动裙角的阿兰,脸上不禁浮起了微笑。
“是大姑娘啦。”阿初说。
“你也是。”阿兰说。
孙继海看着四目相望的二人,有些寂寞道:“喂,我说,就算是好久不见,也不要无视我呀。这可真让人难过。”
阿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阿初。阿初苦笑道:“我也不怎么认识,但他听说我是在等你,就说要和我们一起去玩,怎么也赶不走。”
阿兰点点头,“赶不走。他想听的答案不是这个。”
“完全正确,这个大叔除了自己想听的答案什么都听不到。总之很抱歉。阿兰,而且我听他说了,你救了他一命。”
孙继海哈哈笑着搂着阿初的肩膀,说:“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个是职业足球俱乐部的未来之星,不觉得我们三个组成一个组合的话,接下来的计划执行起来会很轻松吗?”
阿初拉开他的胳膊,疑惑道:“计划?”
孙继海自信一笑,眼睛闪过炽热的光芒。
“去把上庄的成人足球队狠狠羞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