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张着双臂躺在杂草丛里,凝望着碧蓝的天空,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身体湿得透透的,淡粉色的胸罩透过水渍隐约露出轮廓。旁边几个孩子涨红着脸,有些发呆地望着。

阿兰的判断是对的,中年男人体重比她想象得还要夸张,就算失去了力气,拉着他游向岸边时,也不小心呛了几口水。

“咳咳……咳,呼……捡回了一条命,小姑娘,谢谢你啊。”中年男子趴在草丛上干呕了一阵儿,旋即狼狈地爬起身,冲着阿兰虚弱道。

阿兰摇了摇头,爬起来,见他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的胸脯,低头看了一眼,捡过自己脱在岸边的针织衫穿了起来。

“啊,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你长得实在太像我初恋了。一等一的美人儿,心地还这么善良,真是难得呀!”

无视男人的话,阿兰转头看向身边的孩子,说:“为什么做这种事?”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愧疚地低下了头。但有一个男孩却哼一声,大声道:“谁让这个臭老头抢我们的球场!”

中年男人听了立刻跳起来气得大叫:“你们几个小崽子,踢球就踢球,居然还敢占地为王,不让下庄的那些孩子踢,不教育你们我……嗝!我教育谁!嗝!”

阿兰眉头微蹙,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脸色发红,双眼浑浊,似乎是喝了酒的模样。

孩子不服输地大声喊道:“那球场本来就是我们上庄的孩子专用的!那些菜鸟随便找个空地玩一会儿不就行了吗,我们以后可是要成为国家队选手的人!”

男人捧腹大笑一阵儿,待小孩气得跳脚时,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郑重道:“你们倒是有志气啊?想法是不错,但这不是你们去欺负比你们小的孩子的理由。球场就是球场,大家都有权力在那儿踢球,每个热爱足球的孩子,都是国家队未来的希望,无关上庄下庄!懂了吗?”

说罢,小孩却趁他不注意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男人惨叫着抱着脚乱跳,小孩哈哈大笑,立刻带着其他孩子跑开,边跑边道:“臭老头!才不听你的!那就是我们的球场!上庄的足球队甩你们下庄好几条街呢!来抓我呀!”

“小崽子你给我站住!嘶……哎哟,疼死我了,力道还真不小。”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自己的脚,连连叹气。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长袍里似乎再没别的衣物了,精壮的胸膛裸露出来,一团黑漆漆的胸毛软趴趴地贴在上面。

阿兰默默看看他,把袜子穿上,套好鞋子,打算拉着旅行箱离开。

“哎!小姑娘,别走呀别走,至少把名字告诉我吧,我也好报答救命之恩啊!”男人赶忙追上来,正要抓住她的手腕,却发现了她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

阿兰正要开口拒绝,却见男人一把抢过自己的旅行箱,看着自己嘻嘻笑道:“小姑娘,放暑假回来的吧?让我送你回家吧?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但对脸和力气还是有点自信的。”男人挑挑眉,露出一抹自认为帅气的笑容。

“没关系的,只是举手之劳。您不用费心。”阿兰要拿回旅行箱,男人却无视她的话,自顾自地拉着箱子大步走了起来。

“哎小姑娘,名字告诉我吧?我猜猜,你肯定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啊,真是不错的一天,青春美丽的女学生啊,多久没见到了,空气都是甜的……”

阿兰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她对这种类型的人真的是毫无办法,只得跟上去,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虽然有点古怪,但应该不是个坏人吧。阿兰默默想道。

“我叫月兰。”阿兰说。

男人恍然点头,“啊,月先生家的孩子?哎呀,平时可没少受他关照,前两天还给我介绍了临时工的活。阿兰姑娘,多多指教啊,我叫孙继海,叫我孙哥哥,继海哥哥都可以的。”

阿兰一愣,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孙继海?”

孙继海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而行。有些不满道:“阿兰姑娘,都说了叫我孙哥哥或者继海哥哥嘛。”

阿兰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庞,不禁发现真的和儿时在电视中看到过的某个人有些相似。一头黑色短发,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面庞,虽因为酒精多少有些浑浊,却隐隐跳动着光芒的眼睛。

“您是……足球选手吗?”阿兰试探道。

孙继海看她一眼,笑道:“曾经也许是,谁知道呢?但现在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而已。话说阿兰姑娘,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哥哥?我真的好久没被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叫过哥哥了,唉。”

阿兰见他不愿多谈,便没再揪着这个问题多问。

“以您的年龄叫哥哥多少有些奇怪,叫孙叔叔,可以吗?”

孙继海忽然靠近她,色眯眯地瞧了一眼她微微鼓起的胸脯,低声道:“可以啊,那我,能不能叫你阿兰呢?阿兰,今晚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约个会?”

阿兰收了收衣服,默默道:“请不要这样。”

孙继海哈哈大笑两声,摸着脑袋道:“哎呀,抱歉抱歉,这种甜蜜蜜的对话真是久违了。实在是很感谢你,阿兰姑娘。你家就在前面吧?那宅子可真是够气派的,虽然比不上青山角落的那个大豪宅,但在这小地方也着实难得一见呐。”

不久到了家,孙继海大声招呼着,说他们的宝贝女儿放假回家了。

阿兰看着他,心中生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开朗呢?他的年龄应该已经不小了,但是却因充满朝气的性格让她不禁觉得这个人还不到30岁。

不久,拉门被轻轻拉开,一个面色古板的中年男人戴着眼睛,瞥了一眼二人。孙继海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阿兰站在那,默默不语。

这个人自然就是阿兰的父亲。他对着孙继海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看了眼阿兰,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变化,对孙继海说了声辛苦你了就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孙继海讪讪地收回大力挥动的手,笑得有点尴尬。

“呃,月先生似乎不太喜欢看我和你在一起啊?我还想跟他好好夸一夸阿兰姑娘的英勇表现呢。”

阿兰轻轻拿过旅行箱,对着他微微鞠躬,道:“谢谢您送我回家。今天的事真的不必挂在心上。这么说也许有点奇怪,但父亲那个态度跟您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那么再见了孙叔叔,路上小心。”

孙继海默默看着阿兰有些吃力地把旅行箱抬上走廊,安静走进屋子里的背影,眼中有某种光芒闪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两手插兜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阿兰的家。

“真是的,越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呢……”

走进屋子,阿兰看到母亲正在厨房切菜,时不时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聊着什么。

“我回来了。”阿兰轻轻说。

父亲依旧在看电视,母亲抬头看她一眼,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切菜。

阿兰抬起旅行箱,缓慢地走上家里的楼梯——她的房间在二楼。这时,一道令她不适的冷冽目光刀刃一样射在了身上。

是阿兰的弟弟,月龙。他两手插着兜,正要从阶梯走下来。阿兰拉开旅行箱,靠到一边给他让开了路。

“妈的……脏死了。”月龙厌恶地瞪她一眼,擦肩而过时撞了她一下。

母亲有些看不过去,“小龙,不许说脏话。”

“妈,还不开饭啊?我都做完五套题了,饿死了。”

“真的?真是妈妈的好儿子,都做对了吗?”

“那还用说,一道题都没错!”

“呵呵……真棒,马上就好了,一会儿有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小龙,胜不骄败不馁,爸跟你说过很多次吧?”

“放心吧爸,下个月的数学竞赛我有信心拿第一。绝不是骄傲。”

“嗯,不错。”

回到卧室,自己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阿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白色内衣和一件白色棉长衫,一条灰色的长裤后,把旅行箱放到床边,走进浴室冲了个热热的澡。她仔细地冲洗着身子,或许是水太热,阿兰觉得胸口隐隐刺痛,眼前渐渐模糊。

阿兰,你是个大人了。14岁之后,她经常在浴室里这么告诉自己,鼓励自己。

可这次,她说了五次,十次,若干次,胸口依旧在疼,泪水终究叹息一般缓缓流下。

两年来她熟悉了大多数的冷漠,本以为已经可以稳重地应对,再不会感到难过。

时隔半年,那一丝小小的期待却化为最冰冷尖锐的刃,无情刺穿了她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伤口。

“我看到,走进了一个山洞。那是个连接着无数个世界的地方,那里有我,有你,有黑夜白天。我在那里,失去了自己。”

在《隐忍》第二章的开篇中,她写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