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是来问道的。」

虽然有某股力量阻止他向前走近,但同时亦清楚听闻,写下求救纸片的妖怪的悲泣声在怨恨中流传。所以男人知道自己没有错找地方。

「此处不是寺庙,是贫僧的画室。」

「老夫想请教的,正是书画之学。」

面壁人始终没有回头。

良久,画僧问:「何为画?」

「心之镜。」

「裙拖六幅湘江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人画之道。」

「天人合一,妙法自然。」

面壁人的言辞不再刚硬。「施主请回吧。汝于画之道,已胜贫僧。」

男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还想请教。」

「何如?」

「法相之理。」

片息之后,僧人说:「贫僧参襌,不过为灵台清净,穷究画理,实在不宜论道。」

「那你参的是『鬼道』吗?」

冷树摇风,阿绣少不免要担心。室外她看不穿老僧的本相,整个空间仍似置身于浓雾中,因此妖女所见唯有一片混浊颜色。又偏偏在男人询问画僧之后,在好长的时间里草庐深处再无传出任何声响。要不是顾虑严师有令,她怕不是早扑入茅庐探查情况。

只因姚阿绣虽能感应到血腥和同类的妖气,却无法仔细听见四周的新鬼烦冤旧妖哭──境界修为太低,置身庐中反易受害,因此男人才不允许她随己身同行。

但此时阿绣的心情,又怎可能不纠结无量?甚至一身妖气压抑不止,转化成破空的一道长鸣。

终于,僧人问道:「山下之人怎样了?」

「还活着。」

男人不带任何情绪作答。

「阿弥陀佛。」画僧没有双手合十,反而握起一支画笔。「施主可见墙上壁画?」

男人沉吟。「有,一幅无意义的《地狱图》。」

难以撼动的高山,却因男人的这句淡言开始崩解。

回首蓦然,面壁人果为老僧。他身上的袈裟腥腐不可闻,岁月不但模糊了红焦布上的板色边界,更吸去了老僧过去的青春──在轻灵『幽萤』点衬下,大不似活人,更像一块腐烂人皮,单纯紧贴头盖骨的表面。

「贫僧所画的乃是天女。」僧人以无比坚定的语气作答,即使墙壁所画的全是修罗恶鬼,每一个都在折磨罪人。「未入山前,贫僧曾经见过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但一生悔恨亦由此而起。冤孽,冤孽!」

叹息声骤耳听闻,犹如厉鬼之凄厉。

少年老成的这个俊秀男人却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凝视交握的手指。

「老夫听闻,尘世间有名为『易骨』之奇术。」他的语调云淡风清,却在画僧心中掀起万丈波澜。「昔有齐人丧妻,哀恸无已。有地仙云:『恒以天河水泡之,百日期过,削皮为囊,夹以百兽骨充裹,复生如初。』」

盘坐的骷髅忽然无端自动。

男人忽问僧:「住持,何为『天河水』?」

面壁人曰:「尸解之余。」

格格......

格──格──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男人缓然站立,只手轻按白骨头顶。

于是草庐再度陷入死寂。

「这副骸骨……应该是朱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