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人参果浸透鲜血,然后用歪斜之刀在果皮上凿刻凶牙──这就是画僧霎时演变的忿怒相:「檀越何人?何苦阻挠贫僧作画?」身后,他倒握如刃笔杆,蓄势待发。
「老夫前来,是为了结一场旧债。」
与此同时,画僧对男人施展的突袭扑了个空。这不可能!他下的是杀着,无数被戮者的冤魂怨念强行凝聚笔尖,从来没有活人能够活着逃过这一式。
偏偏男人以极灵敏的身手躲避,并转眼跳至和尚步前:身上散发出的睥睨众生震慑感,令老僧人莫名萌生想要跪拜他的冲动。
「师傅!」
奈何少女的出现,扰乱了男人原先持有之优势:画僧抓紧机会,嘴边飞速念了句咒语,指使枯骨扑向撞入禁制的狐妖。
少女擅长的一向是蛊惑人心的手段,而非硬碰硬的直接攻击。阿绣纵使机慧善变,黑暗中亦无法施展余力,以致错失反攻时机。
更何况她面对的并非凡人,而是虚无飘渺「死亡」之实体。令少女妖怪喘不过气的强大压逼力,一时间竟夺去其心神意识。
「别望眼睛。」
男人鼓起的袖中飞出两枚弯月,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飒」「飒」两声,阿绣试探地半睁双眼,只见两把拳头大小的牙白月形弯刀,分别插中骨骸的哑穴和命门穴──假如它的皮肉犹在。
此际目相呈现的,不过是两片寒刃,入骨三寸。而在失去无形力量的支撑后,骸骨坠落成一地山丘。
阿绣当然毫发无损,僧侣却发出痛彻心肺的干嚎。
「进之……进……」
就似留恋残渣的狗,肉骷髅攀爬地面,无法相信这副骨骸再不成形状。干瘦枯枝像的手臂尝试将残骨一块块重新拼接,但他所有的努力均宣告失败。
阿绣反而饶有趣味地观察老僧的反应,把对方陷入自顾自幻想中的丑态全数收入眼底。忽见他怀抱骸骨,打算快步奔走壁角。
如蝇细声不断重覆:
「只要能画,还有机会……」
「只要可以再手握画笔──」
一双干净的布鞋却明截他的去路。
「……孟生,你已经忘记老夫了么?」
听起来,带有一丝悲哀的韵味。
记忆是种不合理的存在。本以为业已忘记顶透的往事,往往因为一句说话,或者一个残存的印象,就能够勾起所有失落回忆。
孟龙潭终于回想起来,在京城的一间小庙,他和朱进之的一场无聊游历。眼前的男人当时留着一头短发,鹑衣百结,跣足仰坐。虽蓬头垢面,仍不掩潇洒风流。
「幻由人生,老夫如何能解?」
男人坐在东墙壁画下,笑言他二人之虚妄。
进之惊疑不定,自己骇然无主,男人的双瞳却传递出充满怜悯的星光。
因此他现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不可能!这怎么……你到底是谁?」
男人仍然是五十六年前画僧所见的少年模样。岁月唯一改变的只有孟龙潭的年纪。僧人老矣,行将就木。
「是妖怪──你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