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没想到向我扑来的却是一只赤红色的小狐狸。
「是『针定』？！为什么你也跟来了？」
昨晚在与『蛇骨婆』道别前，我把『针定』交托给她照顾，还动用了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尽它的好话，终于说服『蛇骨婆』点头首肯，愿意收留『针定』它当看家用宠物。
虽然我这朋友性格偏向冷淡，可是『针定』跟着她生活的话，至少不需要再去秽污堆间找食的。
第一时间我所想到的是：「你不是残忍到把它赶出来吧？」
『蛇骨婆』在背光处现身，全身唯一表示生气的地方，就是那双颦锁起来的远山眉：「你以为我是谁？是这只小毛球醒来后惊慌失措的，我才带它来这里。」
可怜的『针定』，你一定是被吓坏了。
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它蹭蹭我的胸口，不断摇摆尾巴，真可爱。
「我看它蛮喜欢你的，我看这小狐狸还是交给你照顾吧。」
虽然我也有这意愿，「但是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自己也未必养活，又怎养得起这样『针定』……」
小狐狸歪起头，似乎无法理解我所担心的情况。
『蛇骨婆』瞟了我俩一眼：「食物方面的不需要担心，你把手表抵押给我，我可以先帮你垫付着。」
「手表？你是指这个吗？」我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型西洋钟，她用长指甲把深褐色的表带孔挑起来，顺势一口气把整只手表藏入掌心之内。
「喂喂，连别人的物件你也不放过吗？」
「这表已经坏了，你留住也没用，对被你附身的人类来说也是没有用。」
即使如此，随意取走别人的东西，始终感觉有点不妥当。
「至少住宿方面，这里再住一只狐狸亦不成问题。」
这有问过店长吗？难道你才是这间客栈的幕后老板娘？
「所以呢？闹鬼的事已经解决了？」
可不可以别一面淡然地说出如此恐怖的字眼。而且这真的不是你导演的一场考试吗？「算是吧，只是遇到一个新难题。」
我把昨晚『水鬼』的事情简单扼要地告诉她。『蛇骨婆』一如往常，一边抽着荔枝上水甜烟，一边静静地听我说话。
「所以，你知道地下街这里还有书库之类的地方吗？我想调查一下『龙神』的召唤方法。
『蛇骨婆』的眼神一直凝望无人的门外，直至在我提出问题之后，她才转移视线瞧向我这里。她脸上的神情仍旧是淡淡的，教人无法捉摸得到她的看法。「之前卖不出去的书，我放在地底仓库里，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区区一个人类，想召唤『龙神』与她谈判」这个想法很疯狂，但能够得到她的帮忙终究是好事，毕竟我不知道H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妖怪才拥有的古籍。
于是我们一行人前往『蛇骨婆』的地下书库。虽然按照她所说，接近一半的书都已经被处理掉，但书库的藏书数量仍然是相当可观的。
与老师少而精的收藏不一样，作为商家的『蛇骨婆』，是以多而博为原则添置各类书籍的。
「在这儿也要点香吗？」
「驱虫。」
简洁有力的回答。不过蠹鱼对于爱书之人，确实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讨厌存在。
『针定』在玩够以后，就跳上书堆蜷缩起身体呼呼入睡，而我和『蛇骨婆』则继续在书海中寻找线索。
「那些男男的爱情小说你都抛弃了？」
「现在流行耽美题材的书，早就卖光了。」
这个年代女书虫的阅读喜好可真令人担忧！
『蛇骨婆』虽然爱看书，却不太喜欢把书籍分类，加上我们没有明确的目标可供寻找，只好一本本取出来翻看。
不知道要在这里花费多少的时光，一想到阿伊的情况，我就由不得心急起来。
「聊斋先生！你果然在这里。」
「六郎！？你怎知道我在这里的？」难道他有千里眼之类的神通？
『蛇骨婆』也从书本里狐疑地抬起视线。
「抱歉昨晚没来得及说明，其实为了今后方便联络，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六郎从我的衣领背后，摘下一个指头大小的黑色硬盒子。
这个玩意是何时黏上去的？
「雨月堂的次品。」『蛇骨婆』好似知道那是什么，轻轻一声嗤之以鼻。
六郎倒是不在意她的态度，接着说下去：「因为聊斋先生你初到H市，还不认识这里的路，而且也没有手机，所以我才斗胆这样做。请先生你原谅我的任意妄为。」
他又礼貌地低头鞠躬，但这种做法还是有点……我望向『蛇骨婆』，她再次埋首在书卷之中，对我俩不闻不问。
「没关系，只是稍微吓了一跳。」想一想，六郎他也只是因为太过担心阿伊才会选择先斩后奏，这并非出于坏心眼，那应该没问题吧！「对了，阿伊的情况如何？」
「还是这样。」六郎的脸色变得黯淡起来。「聊斋先生，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请你尽管吩咐！」
「那，可以请你帮忙看看，这些书里有没有召唤『龙神』的线索吗？」
「聊斋先生你想召唤『龙神』？」
「是的，或者在与她聊过之后，可以找到说服阿伊的理由。」
再次感受到『蛇骨婆』的杀人视线，行！我知道了！我不会帮你惹麻烦就是！不会教他把你的地板和书弄得湿漉漉就是！
我帮『水鬼』施了符咒，使他的皮肤暂时变得不再潮湿，自己肩头的重量却仿佛多了十斤，『蛇骨婆』才终于收回她那可怕的注视。
「谢谢聊斋先生！这样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拿起书看了。」
「以前你未看过书吗？」『蛇骨婆』难得会因为好奇而发问。
「我的体质无法接触纸制品，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依赖『龙世姬』大人念书给我听。」
他会有这种幸福的表情，令我有点意外。
在我的认知中，『水鬼』是由溺死者变成的妖怪，为了寻找替死鬼摆脱地缚灵的区域性束缚，她们经常引诱人类走入水中来杀死他们。即使是最会伪装的水鬼，日常展示人前的都是一张愁眉苦脸。
回想起来，昨晚阿伊在山洞里，的确是用防水的白布匹书写。那个大概是为了与六郎沟通而准备的吧？
细心体贴地为对方着想的『龙世姬』，为什么现在又会疏远了一直相伴自己的『水鬼』呢？
「不过请放心！我会认字，所以在阅读方面不会构成影响。」
「随便你。」在满足过好奇心后，『蛇骨婆』又回复到兴趣缺缺的状态。
在这段小插曲之后，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忙于翻阅手中的书，因而显得静悄悄的，书库内只有简单的几句对谈，以及从未中断过的揭书声。
在自己翻过第六十本书后，
「找到了！」
这本书里记载了好几位神明的召唤方法，其中包括掌管天下之水的『龙神』。
好了，让我看看。
「召唤『龙神』所需要的祭品：鸡一只，鱼一条，东海、南海、西海、北海之水各一杯，春分的露水、夏至的雨水、寒露的融霜、立冬的融雪各一杯，」
等等！要凑齐这些，不止要走遍东南西北，还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准备时间啊！而且万一今年或者下年夏至不下雨，立冬不降雪，不就要等下一年吗？
「东海和北海的水我有，鸡鱼也不难办，难在凑齐四时之水。」六郎面露难色地说。
我比较想知道为什么你身上怎么会有东海和北海的水啊？
「我说，不如六郎你直接去找『龙神』吧？每一年各地的『龙世姬』都需要去龙宫进行汇报对吧？那龙宫的所在位置你应该会知道？」
六郎低垂下头：「我的身份太卑微，『龙神』是不会接见我的。而且每一年的工作汇报，『龙世姬』大人也没有带我同去……」
可以指望的方法又少了一个。我看著书页，难道真的只剩下收集这些东南西北春夏秋冬乱七八糟之水来召唤『龙神』的方法？但阿伊她可是等到吗？
「你们看看这个。」『蛇骨婆』把某本小书摊开，覆盖在我手上那一本的书页之上。
骤眼看上去好像是某人的旅游随笔。
她的纤纤玉指点向书内的某一段，我们的视线跟随她所指的位置诵读：「……感觉自己要渴死了，早知道就多带清水上山。但是忽然我听到有流水声，唏！现在是隆冬十月，竟然还有不结冰的河？」
「你要我们看这个做什么啊？」
「继续看。」『蛇骨婆』冷淡地吩咐。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就继续往下看吧。「没走多远，眼前出现一个水质清澈的湖，不开玩笑，连湖底的石头也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快渴死了，管它有没有毒，低起头咕噜咕噜的喝饮起来。告诉你哦！那些水超清甜的！加了蜜糖一样！我想带几瓶水回家里慢慢享受，但中途被一个高大的老头子阻止，他告诉我这叫『移泉』。翌日睡醒后再经过那个地方，吓死我，整个湖竟然不见了！」
六郎忽然插嘴：「『移泉』这个湖我曾经听『龙世姬』大人提起过，它是一个被妖力所感染、到处移动的湖。文中阻止旅游者的高大男人，大概就是『移泉』的管理者『移泉之主』吧？」
「对了，『移泉』自身因为有妖力的关系，所以可以净化自己。假如阿伊她吸收『移泉』的清水来替换体内的脏水，那些脏水再经由『移泉』净化，或许就可以改善她的病情吧？」
「那在之后，等『龙世姬』大人的状况好些了，我们就可以继续说服她搬回天界居住！」
这样阿伊她就有救了。
「我爱死你了，『蛇骨婆』！」
「别搂来抱去的，我不习惯。」『蛇骨婆』的嘴巴虽然冷冷淡淡，但也没有推开我。管她咧！反正我现在是由衷地感激她。
「可是『移泉』现在在哪呢？」六郎倒是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个……唔，不知道书里有没有线索提示。
正打算继续往下看，『蛇骨婆』她说：「『移泉』目前停留在H市，具体位置未知。」
「你是怎知道的？」
「我刚刚联络了这本游记的作者，他现在是有名的『追泉客』*1，这消息是他告诉我的。」『蛇骨婆』正好摆弄完手中的盒子。
「你这情报收集技巧也太厉害了，我要拜你为师。」
「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是即时通讯软件的功劳。」
「『即时通讯软件』？」难道是指她手上的浅金色小盒子吗？
「晚点儿才解释这个吧！聊斋先生。」六郎心急地说。「重要的是，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呢？」
「『移泉』的习性是会追逐塘、湖、河溪山涧之类的水体，虽然没有固定的移动路线，但出现的地方必定会在水源的附近。」假如可以预先知道『移泉』可能的出现地点就好了。「呐『蛇骨婆』，你认识的那个『追泉客』可以预测到它下一个出现的位置吗？」
『蛇骨婆』的手指在盒子上操作了几下，很快的就对我们摇一摇头。「他不知道。」
「那，只能够一个个地方去排查了。」
「可是这样能够赶得上吗？既然它是一个随意移动的湖，即使找到『移泉』，我怕咱们亦未必有时间把『龙世姬』大人带到去它那儿。」
「不用担心啊，六郎。」我反而觉得这一点才是最不需要忧心的地方。「『移泉』一般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五至七天左右的时间，只要我们不是在它停留的最后一日找到它的，那就有足够的时间把阿伊她带到去『移泉』进行治疗。」
所以问题的关键，始终在于『移泉』有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地点。
「『蛇骨婆』、六郎，你们有H市的地图吗？」
「我很少使用地图，所以身上没有这个......」『水鬼』满脸歉意地说。
「没关系啦，正常也不会有人把这个带在身上。」
现在的『水鬼』，与我印象中那个毛躁耿直的王六郎还真相差不是一星半点的远，害我说话的时候，也不自觉地注意自己的用词语气来。
「『蛇骨婆』呢？你也没有吗？」
我见到她站在书架前瞧了一瞧，然后拣了一本集子带回来长型书桌这边。
「是前年的地图，不过变化应该不大。」
「谢谢你。」我接过来一看，「诶！这是什么？」
色彩鲜艳的地图上，有很多很多的线，一个个颜色方块，以及意义不明、各式各样的符号。
「啊，聊斋先生你应该看不懂现在的地图吧？」
「还真看不明白......」只是过了三百年，连地图的画法也天翻地覆了？
「这种西式地图我还是懂一点儿的。要是先生你不嫌弃的，那让我告诉你该如何读懂它吧？」六郎的手指向地图的某处：「这条虚线是指小径，而这里有两个人的图形则是......」
于是，在经过六郎的细心解释后，我总算勉强看得懂这本地图集的内容──只是勉强，因为需要诵记的新名词实在太多。所以现代的地图为什么非要弄得这么复杂啊！
我恨新式地图。
「那上次发现『移泉』的地点是在？」
「这儿。」这一次换『蛇骨婆』她指给我看。
「那我们先从这个范围开始找吧？」我用手指在地图上圈定一个大圆圈：「『移泉』通常会在消失地点附近重新出现，假如一个月前是在这处发现的，那它可能会出现在这些地方。」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聊斋先生我来带路！」
「等等！」你着急也要有个限度啊。「要是六郎你也跟我去找『移泉』，那谁来照顾阿伊她？」
『蛇骨婆』也难得插话说道：「听聊斋先前所说的，以那位『龙世姬』目前的身体状况，现在最好有个人在她身边继续照看着比较好吧？」
「两位说得没错，但是......」
「不用『但是』啦，阿伊就交给你，寻找『移泉』的任务就交给我去办吧！『蛇骨婆』你会陪我去吗？」
「我要看店。」
我就知道......小气。
『蛇骨婆』这个人，本来很难可以说服她去从事一些吃力不讨好兼且无法赚取酬劳的义务性工作。我也只是抱住「一试无妨」的打赌心态去询问，才不是期待会有奇迹发生，或者期待她会愿意帮忙带路之类的！
呜，真希望自己不会中途忘记了这张地图上各种符号的解法，只能依靠自己的话，是不是应该先做一张小抄带在身上备用呢？
所以，为什么来到未来后，我还要去背诵书本上知识啊？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可是谁来为聊斋先生你带路呢？」
「这个笨蛋一出门就会迷路吧。」
喂！你们两个就这样的不信任我吗？我好歹都是个成年男子，又不是路痴！
「呜！」
『针定』大概是被我们刚才的说话声吵醒，摇晃着尾巴对我们叫了一声。
「『针定』？......啊！莫非你是说，你可以帮忙带路？」
它又再「呜」了一声，一直转动尾巴尖上的指针。
果然在座中唯有你对我最好。不过沦落得只有一只狐狸愿意相信我，自己也混得有够落魄的。
「谢谢！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早些找到『移泉』的话，我们就能够早点儿治好阿伊的病。」
「呜~」
「『蛇骨婆』，这个地图集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随意。」
「聊斋先生！」相对于『蛇骨婆』的处之淡然，『水鬼』的表情看起来仍然不太放心一样。
「六郎你不要担心，有好消息的话我会尽快通知你的。」
「不是的，聊斋先生，」六郎他把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长方型盒子递给我，它的形状与『蛇骨婆』手持的那一个十分相似。「我是想说『请你带上这个手提电话吧』。」
「手提电话？」
「这是现代的通讯联络工具。」『蛇骨婆』接着说。
「诶！现在不再需要飞鸽传书吗？」
「是的！有了这个，彼此联络起来也会更方便。我的号码已经存取在这里，假如你想要联络我的话，聊斋先生你可以按下这个按钮──」
*1追泉客：追逐『移泉』的狂热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