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呜唔」
「咕──呜唔」
一大朝早,耳朵就被某种奇怪的低沉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原来是一粒小小的棕色毛球,不断地在盖被之上轻盈跳跃。
「......唉。」
我挥动右手,赶走这只不请自来的『入内雀』。它围绕房间飞快转了一回,然后「咻」的一声直奔出窗外。
原来昨晚自己没有关好窗户吗......?在这种天气里没有被地下街的晨雾冷死,也算是我蒲留仙命硬。
离开散发余热的床铺,我鞠身走向窗台。
触目所见,水气灰朦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定昆池上卷起的滞风包裹闷热,扑到脸上,变成一片片黏人的薄膜。
新的一日开始了,可是天空中的阳光却很稀淡。
即使如此,我这个学生仍然要上课呢......
小心越过在地板的布堆中打鼾的『针定』,自己挽起提包,悄悄地溜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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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最后,我和阿衡姑娘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时鹿』所见到的那道光到底是什么,目前尚未有肯定的证明。亦因如此,自己无法完全否认阿衡姑娘提出的猜想。
毕竟按照过去的经验,确实存在「人类绑架」的这一个可能性,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对术式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虽然要承认这一点,内心多少会感到不舒服。
不过暂且先按下不提。更重要的,是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以动物类妖怪为下手对象的拐骗案件并不常见,毕竟它们普遍的智商和能力都比较疲弱。相对之下,能够变化为人形的怪异,更容易成为绑架的目标。
而且反过来说,妖魅借故架走人类的相似事件,所发生的次数其实更多。因此妖怪连环的失踪,反而成为一件稀罕之事。
唔──
果然想不明白!头绪太多,线索太少,自己根本摸不着路。
假如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调查就好了......
「早啊。」
「早!」耳边厢,忽然听到女生的声音,身体惯常作出立正的既有反应。
可是定神一看,才发现那句招呼并非对自己打的。而是旁边行人道上的同学,对另一位扎辫子的少女所道的早安。
至于那个凤凰木下的等待位置却是空荡荡的,不见有寻常那位长发姑娘的身影。
......对了,向晴昨儿提及过,家政小组今天有活动,所以她要先早一步回校。
也好,既然天缘凑巧,今日就抄近路回课室吧!
平常为了向晴的缘故,自己会陪她走篮球场沿边的那一条路。但假如我在后山跑道的转角处,往近旁的那道石砌楼梯上走,那就可以直接抵达三年D班的教室门外。
采用这条路线,可省时多了。
不过由于那一带位置靠近山坡、日常比较僻静,而且对外的防御措施只有一层不堪一击、看起来随时会被人推倒的铁丝围栏,所以很少同学会特意取道此处。
故此当我来到楼梯附近,还蛮意外的竟然会有一群人聚集在墙根角落。
远远地观看,从那些校服的样式来看,他们都是年纪差不多的血气青年。一个个高头大马的身材,背脊朝外,其中长得最高的那一位更是神情凶狠,差点儿令自己怀疑是否某位江湖好汉,蒙混伪装入来学校读书。
俗语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我目前的身份还是少惹点事吧!趁他们还未注意到自己之前,赶快儿往上溜吧!
正巧,当左脚步上阶梯,外边却传来这样的吆喝:「所以呢?欠我的钱,几时还啊?」
......原来是放债的吗?想不到校园里也有这类危险分子。看来自己以后也要万分小心,对他们敬而远之。
再往前走上了几步,楼梯外接二连三传来各种辱骂喊叫。
......好吧,虽然自己颇同情这位被追债的男生,不过蒲松龄啊!要忍住,千万不要生事。而且一拳难敌四手,即使你现在冲出去,也帮不到什么是吗?
只是那被围堵的人似乎低低地说了句什么,接紧换来的,是一片拳打脚踢的沉重击打声。
......真的够了,只是欠钱不还,有必要动用武力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几个!」
结果最后,自己还是按捺不住,只身冲出楼梯。那群人的视线,理所当然地通通集中在我的身上。半圆形的包围圈顿时变得松散起来。而我却在隙缝之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许同学?」
许翰文的左颊变得肿胀,隐隐隆起一个粉色的包。被围堵在人墙之后的他吃力地撑扶墙壁,然后别开头,用手背抹走嘴角边缘的红色血丝。
原来欠下债务的人是他吗......
不知道是否害怕丢脸的缘故,许翰文对我的存在置若罔闻。
「哦?臭小子!学人做架两*1啊?」
哇啊,这个长有一对鼠牙的男生,看起来很不好惹啊?
为了加强威吓(?)力,我也挤眉弄眼,尝试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校规不是写了吗?学生之间不可以在校内打架,你们这样子,是明摆着要干犯规矩啊?我告诉你们,再不停手,我现在就去找风纪过来!」
没想到自己这句唬话,却点燃了全场的笑声。
「风纪?哈哈,好哇,你去找,我洪爷不怕。」那一位看似是团队头领的高大同学这样说。而且,现在正面与他对上,才知道这位洪爷脸上原来有着一大片难看的麻子印,怪道说「相由生心」,始信矣。「不过啊,你这头银发我认得。」
他把手指的关节板得劈啪作响。「蒲望东,上次阿志的事,还真的多谢你啊?」
多谢?我──不,蒲望东少年对他口中的阿志做了什么吗?......
怎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不用客气?」
啊,不对,这句话是挑衅啊?难怪洪爷他们突然脸色一变,一个个看上去恨不得把我煎皮拆骨似的。
「当然不用客气。所以上次的帐,我们来算清楚吧!」麻子脸抡起拳头,飞踏着箭步向我全力冲来。
「住手!你们的目标是我吧?犯不着拉上其他人!」
许翰文才一开口,就被其他混混半打半拉的架回墙壁附近。
「许同学!」
「别东张西望啊!混蛋。」
眼见狰狞的拳头快要撞上自己的面门,我匆忙侧身一避。
──讲道理,此时明明是趁势反攻的最好机会,趁对方的攻击落空、向前仆倒的时候,避开他使力的手,然后在颈椎上用力一拍,务求一口气把洪爷击晕。继而自己趁旁边的喽啰目瞪口呆之际,把许翰文他拉出来,然后突围离开这里。
理想中的计划很完美。
然而事实上,在闪避之后「噗咚」一声屁股坐地的,反而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糗死了。为什么自己会被鞋带子绊倒,然后摔跌啦!
「你真风趣。蒲望东,你他妈的是特意来逗我笑的吗?」
洪爷歪斜笑容,还把自己的头来回九十度角摇摆。身体还来不及站立起,他已经转眼之间,来到我的上方。
「这次你跑不了吧?」
仿佛间好像听到许翰文大叫「危险」。不管了,我死命盯住铁拳的方向,然后快速往左边翻滚。
自己正想要爬起来,后背中央却突然被用力一挫,像被某种重物打压下去。
「啊!」
那个该死的玩意还在背上来回转动......我知道了,这是他的脚。
「怎么了?这么弱鸡不像你诶?上次打人时候的气势呢?你蒲望东现在是不是看不起我洪爷,所以在放水啊?」他粗暴地扯起我的后发,然后用力往地面上砸去。
……娘亲啊,这个力度可不是在开玩笑。
自己的头脑被地板撞到有点发晕,但庆幸两目似乎无事。
因为我可以见到洪爷,还有他身后的灰色天空。晃过一、两秒后,自己才意识到是我被他揪住领子翻过身来。
「或许多打几下你就会记得了。要不要试试看?」
坚硬的拳头第三度举起,成为天空中刺眼的肉色圆形。虽然耳边又听到「蒲望东!」「别动啊你」「放手」之类的骚乱声,不过我蒲松龄目前也顾不上别人了。
这次的攻击,大概避不开了吧?既然如此,他要打就打吧。我就不信这个洪爷,会在学校里把自己打死。
不过真丢脸啊,逞英雄的结果却是这样狼狈。恐怕许同学会在心内耻笑我吧?
这一回我闭上眼睛,准备好随时迎接脸上的重击。
「停手。」就在这时候,一股声音淡然飘来。
是花香......?
我能听到某人的鞋子踩在砖石路面上,发出「当当,当当」、具有音感节奏的回响。
自己裂开半肿的眼帘,只见洪爷像晚夕的潮水一样从我身上退开,他的表情仿佛是野兔遇上鹞鹰,写有一脸的不走运。
「啧,是学生会......」我听见他如此咕噜着。
是谁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然可以震慑这群坏学生?
禁不着好奇的自己,在坐稳身体之后,转身迎后一望──眼前出现了一片鲜艳的阳光。
不──是纯金色的长发。
但是,
不可能的......
怎么......会是她?
这个我一直寻找的人。
跟上次在树林下所遇到的一样,她身穿天远中学的校服,表情一片冰冷。
……我当然知道,这个女生很大机会,并不是自己在过去所认识的青霞姑娘,
可是,
可是为什么,当她视若无睹,在我旁边擦身而过的时候,这种浓烈的香气,不是薰香,不是龙、沉*2,而是像掺合牛奶般甜美的花香。
这气味,和青霞姑娘身上的体香完全一样。
她是谁?
我伸出手,希望她暂且留步,然而这位少女却早已来到混乱风暴的中心,和每个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给你们五秒,再不离开,每人去处罚室记一个大过。」
在抛出这句话后,她只是安静地站立,抱手等待。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不如我们先撤退吧?」后来,只见鼠牙男不知道在洪爷耳根处说了什么,这位首领大哥皱起一张丑脸,对我们重重的嗤了一声,然后带着满腔的手下郁忿掉头离开。
然而直等到那群少年走远,再听不到他们对身边物件泄愤的怪声后,少女才解开环抱的双手,轻身缓步来到许翰文面前。
「还可以走动的就去医疗室包扎,今日的事我自然会跟她说。」
许翰文瞟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过后,索性闭紧嘴巴沉默以对。
金发少女倒不计较,却不看望我一眼,直接抬起脚步意图离开。
「等一下!」情急之下,我叫住了她。
「请问,你认识......顾青霞吗?」
她没有回头,但我注意到少女白玉般的嫩手紧紧握起双拳,仿佛要把优美的弧形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内。
她在生气?
为什么......?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这一刻,她终于愿意正眼瞧我。
但是,在那对表面风平浪静的天蓝瞳孔深处,却隐约蕴藏了一股我无法理解的情绪。
「你不认得她吗?」在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后,许翰文望着我,淡淡地说:「这个人是现任的学生会会长。」
她就是曹浣兰?
那朵高岭之花,
校园里孤傲的公主殿下。
……是和青霞姑娘有着相同外表和香气的少女。
「无论如何,最好不要跟学生会扯上关系。」许翰文拖曳着受伤的右腿,一拐一拐的朝着楼梯的方向移动。「还有,」
「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1架两:广东话俗语,指多管闲事、来劝架的人
*2龙、沉:指龙涎香和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