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聪明。自己的长处不过是比其他人好奇多一点点,知道了解多一点点,思考的时候会深入考虑多一点点。
正因如此,在遇到「无法解开的困惑」时候,才会格外希望得到确实的肯定解答:是那些可以紧握在手、能够完全的放心信任、永恒不变的事物。
有时候,这种追求会显得很愚昧,就好比一个明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却偏要寻根究底其原理的呆孩子。但正如从前我对向晴她所谈及的,兴许这不过是想要借以给予自己一个必须要死心的行动理由。
在与青霞姑娘决绝之后,每一个回忆起她的夜晚,我都会拷问自己的内心:「是时候要放下这份感情了吗?」
米已成炊,那怕悔青了肠子,时光亦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倒流。
即使来到三百年后。
理智告诉我,曹浣兰不太可能是顾青霞。可是情感上的自己,却始终无法忘记『丹引』出现的那一日,曹姑娘在失去意识前,望向我的那一双蓝眼睛。
──一举一动,无一不是青霞姑娘在某一日的重现。
并非是未见过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或者是妖怪差之毫厘的精细变身。但世界上,真的会存在相貌、精神、举止、声音、体香都完全一致,却又彼此毫不相干的人吗?
无法继续忍受这份怀疑的胆怯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带来了「求证」。
佟风纪问:「你手上的是什么?」
「镜子。」我说。
「啧,尽耍小聪明。你以为会长她会轻易被你用小礼物哄倒?」
可是自己不太想告诉佟嘉欣她,我手中的这一面并非是寻常的铜镜。它是蒲松龄我向妖怪商借过来的瑰宝。
相传远古的诸神为了在回归天上之后继续为世人指点迷津,于是打造了三面宝鉴。
女娲创造的,是可以照见自己前后三世缘定对象的『姻缘镜』(现已失传,不知下落),
伏羲炼造的,是可以照出妖怪原形、揭穿任何伪装的『照妖镜』(目前在『云外镜』师傅手上),
盘古铸造的,是可以照映出世间万物前世今生的『阴阳镜』(此刻就在小生的包袱之中)。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曹浣兰她产生好奇。或许从今之后、可以卸下束缚的自己,终于能够专心处理其他更为重要的事吧?
因为无意义的妄想只是一种虚荣。凡事总需有个决断。
更何况还有「社团申请」这回事呢!即使曹会长她与青霞姑娘的确是毫无瓜葛,但凭借这面神镜(再加上在下的三寸不烂之舌),大抵也足以说服她有怪力乱神之事的存在?
蒲留仙的算盘打得精,这就叫「一物两用」。
──呸,其实是为了不辜负那些被当作抵押金,散尽出去的私人家财(夭寿,一提起这个,自己的荷包又在干号了)。
「还不快走?上课钟就要响了。」
「是!」
这一次,佟嘉欣把我领入接待室的装饰墙后,那是一道约莫七、八米长的走廊,尽头处是一扇广阔半掩的门。
沿途划有几间门扉或敞或闭的办公房,但是因为佟风纪和时间的缘故,自己不敢举头细望,因此连内里有没有人,其实也无法肯定。
倒是主动跳出来八卦看戏的同样一个皆无,令我也不禁怀疑,此时学生会室里难道只有我们三个?
「到了。会长就在里面,别浪费她的时间。」
一气呵成的告诫。要不是洒家早知道奴隶制亡佚已久,还真不会怀疑这位佟家的少女就是曹家的丫环。
还好是佟风纪她自己主动离开。只是现下只落得有我一个,不知道站在室外该不该推门内进。
罢了,横竖也是一句,早领受早超生。
「......会长好。」
听见咱家弄出来的动静,曹浣兰既不抬头,又不言语,一心只专注于手中的描画。当天边的絮云被东风吹向左半边的青空,会长她才搁下银毫。
「申请书写得不错,但不是你的手笔吧?」
诶?她是几时看完我们交上去的报告书的?
我斟酌该如何回答:「主要是向晴同学她负责整理的。」
「『向晴同学』......你从前可不会这样称呼人啊?」
她的笑容......很奇怪。仔细去看,竟然有种淡淡的忧伤。
「还有『顾青霞』──」
忽然,一股柔软而又霸道的力度把自己推向身后的粉壁,曹浣兰伶仃的手臂「咚」一声横在墙上,令我无从退避。她凑得很近,很近,是只要抬起头就会接吻的距离。
于是乎,满鼻子里都是兰花的香气。红艳丰硕的嘴唇,浅海般的清澈瞳孔,一直凝望下去,仿佛自己也将要迷失在这片蓝色之中。
「过去的事,你真的一件、一件都不记得了?」连她的声音,也好像染上了奇妙的哭腔。
自己的五官仿如被薰醉。为什么曹浣兰她会看起来如此熟悉......?
我不敢正面瞧她,我害怕是在作梦,我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幻,所以我把视线移向书桌,那个桌面上有一个相架,在相架之后,是曹浣兰刚写好的娟秀书法。
──当目光落在字面的刹那,自己却感觉被某只看不见的巨手,瞬间抛入惊涛骇浪之中,被冰冷的浪花不断浮沉拍打。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王少伯的《西宫春怨》。
顾青霞最爱吟诵的唐诗。
「你还要假装不认识我吗?」
手松开了,镜破碎了,我唯一记得的,是她微热的双唇贴上自己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