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
今天从一大早就一直是这样的。
下个一小会儿就停,停了一会儿后又再次悄悄地降下冰凉的泽沐。
与大部分人的感官相同。
对这种太过突然,太过任性的自然现象,琉绚虽然并不是讨厌它那份清爽而温柔的触摸,然而,不小心就会被弄湿和服这件事还是没办法喜欢。
但是啊———
也没法否定比起「闷热」来说更喜欢凉爽一点的天气。
不是被迫接受外界的侵袭,
而是用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味道,以更单方面的、更自私的方式去感染这个世界。
这样的,
要更得她的欢心没有错。
还有、总觉得、被雨淋湿的自己有种特别熟悉的错觉。
啊。啊……
尽管那其中有着十分十分让人悲伤的什么,却也在同时一定存在着无比怀念的,绝对不想要放手的什么。
所以,结果还是搞不清楚了。
究竟是讨厌亦或喜欢。彼此之间互相「溶解」的两边,犹如苍红的螺旋般交织着上升。
给不出答案。
“………………”
聆听着与自己的声线及其相似的雨之声。
睁开氤氲灰色雾气的眼眸,一直静止着的琉绚离开轻依着的窗台步入走廊。
距离放课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通往玄关的走廊几乎没有人影,静静的雨中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平缓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安静的。无人打扰的。
仿佛,被世界丢下的环境,这是琉绚喜欢的范畴。
然而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活动社团的她,之所以会沉默着等到现在,却是出于兴趣无关的外在因素影响。
昨晚因为羞臊而就那样把葉鳥乃絵的事给搁在一边了。
没有去多想。
即使察觉到异样,即使感觉到不详,应该要意识到问题的琉绚终究没有放在心上。
因此就有了接下来的麻烦。
放学后。
她打开没有锁的鞋柜时,发现了一张浅色的信封压着自己的鞋子————“是在等待的什么终于到了吗?”,第一时间冒出大概是来自已经忘掉了的心意的「幸福」。
可是。
指尖擅自颤抖着拆开信封的琉绚。
她,哪怕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却也知道了那绝不是让胸腔发热的真实。
未熟的清秀毛笔字。
上面罗列出的一排透着少女笔触的文字并不难认。
意思也很简单。
「等放课的部社活动结束,到体育馆的后面来————」
如同不良的挑战状一样的直白信息。
总是被人误会的琉绚,在失落的遗憾退回去之后,不禁感到有那么稍微一点的好奇。
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要不要遵从指示呢……
就在她意味不明地捏着它考虑的时候。
再往下的一句话,让气氛骤冷的简单的一句话,就直接夺取了她的选择权。
“……失踪、葉鳥学姐……”
喃喃道。
那残留的不详,对于指尖发冷的琉绚来说是、
所以。昨晚异常的疏忽。
……那个,真的是、没有把她的事,没有把忘掉的事放在心上吗?
“唔………”
失神回想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
迟钝地抬起头来,视线里填充的是个跌坐在面前的女孩儿。
这个角度,可以识别到她粉色的下着,是与以淡紫色的布料发饰扎出两束低马尾的她,可以说十分地合适的可爱款式。
有些、羡慕的感觉呢…………
眨了下眼睛。
看不出表情的琉绚对小声呻吟着的,从未见过的女孩儿伸出左手。
“……你,没事吧?”
“欸,没事的,多谢学姐的关心。”
浮现出有些拘谨的笑容。
穿着汐见高的制服,裹在那纯黑色之中的少女,用没缠上绷带的那只手掌拉住了琉绚。
茧子。
因为练习剑道而留下的茧子。
——这孩子、难道说,也是剑道部的……?
收拢了白皙的手指。
借力帮着从校徽的颜色可以看出来是一年生的她站起来。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的琉绚听到。
“呼,主动向他人伸手时,别摆出随时都要砍过来的凶样子比较好吧?很吓人哦,前~辈~。”
在说什么……
随时、都要砍过去的凶样子?
不自觉地用收回的手,抬起来轻轻地一点点抚摸过自己的脸颊。
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是不太好的模样吧。
很自然地。
因为早就理解了身为异常者的自己。
所以,不存在误会地,绝对会去这么想的琉绚。她,轻轻地吐着肺部升起的寒气,半搭下了有点沉重的眼睑。
“……没事、就好。
那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是这样么?原来,是这样啊……前辈你是会这样选择的类型呢。也对,这和那个时候是一样的,所以当时才会是变成那个结果啊。不过总是这样就让人困扰了。”
“……?”
差点越过一年生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交错的刹那,那个少女被放下的刘海遮住的左眼,似乎曾透出诡异的光芒。
不过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无常。某种逐渐迫近过来的异样触感,搭配上总在意味着什么的,充满「物哀」之感的毒性的语调。
这应当知晓的美。
其尽管并不「相同」却极其「相似」的性质。
那从来没有看着自己的少女,让此时的琉绚溢出一缕不快的灼热之息。
“抱歉,前辈,看来是我说的太多了呢。因为是难得的对话,所以我也有点得意忘形了。于是,这边还要去给老师送钥匙,我们下次再见吧,下次。”
留下了清晰的声音,还有差一点点就能够明白的违和感。
淡紫色布料扎起低马尾的少女走了。
毫无留恋。正如一次也没有在琉绚身上停顿过的视线。
同样,琉绚亦没去目送她离开————甚至在那个少女说再见之前,结束掉短暂的迟疑的琉绚,就继续向着玄关的方向径直走过去了。
这不是默契之类的东西。
再简陋的邂逅也无法让她误会这个。
可具体的又是什么?
皱起眉思索着的和风大小姐,迈着古典的步伐来到了教学楼的玄关大门处。
雨,还在下。
今天也、会一直持续到时间的尽头吧……?
大概。
“……出发吧……”
雨一般的清澈声线险些融入雨中。
撑起该被淘汰的红色和伞,仿佛原本就该存在于其中一样的琉绚,横穿过大约四、五条小径,绕过已然熄灯的剑道部道场,看到了信上约定地点的圆形体育馆。
两边都被绿化运动的杂树包围着的馆场没什么人。
虽然这个时间段也不算是太黑。
但。几乎每个运动部都有自己的专用场地,再加上下雨就更没什么人来了。
是个好地方啊……
不过,说是体育馆后面,他们到底是指哪个方向啊……?
三方向都是靠近围墙和其他建筑来着。
“……啊,是那边啊。”
只停下来观察不到三秒钟的时间。
很轻易地,琉绚很快找到了信上约定的地方————是没看天气预报之类的东西吗?明明是阵雨天,几个穿着道服的男性却一柄伞也没有的,集体缩在左边二楼阳台凸出的一点遮拦下呢。
“苍角!你这家伙终于敢出现了吗?!”
恶声恶气地叫喊声。
之间还透着点尴尬的羡慕味道。
不用说,这显然是对方也看到了撑着伞慢慢走过来的琉绚。
“面对上级生的邀约,居然还这么不紧不慢地散步,你难道是看不起学长吗?!”
总计是四人。
看他们的说法应该全是剑道部三年生。
双手抱胸。挺直腰板站在中间的,表情沉稳的男人应该是他们的领头。
到底只是部团活动的成员么。
与真正的那些不良,或者琉绚并不陌生的黑社会的团伙不同,他们的虽然表情装作很凶的样子,却没有那种真正的恶质的特征。
果然是因为葉鳥学姐的失踪而陷入混乱了吧。
怀着三分愧疚与七分自责。
琉绚来到近前,稍稍对瞪视着自己的四个人弯下腰肢。
“抱歉,没考虑到前辈们会早到……”
“你这家伙……!”
虽然她的话还算是中规中矩的得体。
和那因为思考的东西太多,而自然就变得像是看不起人的高傲的表情凑起来。
整体的效果可就反而像是挑衅了。
左边染了金发的这个人因此直接对她大叫起来,手上拎着的竹刀好像也有直接给她挥过来的打算。
幸好————
“羽田!”
在激发琉绚的反应前。
中气十足地对那个金发的学长训斥出口。
领头的男人,他一把握住那支竹刀,用锋锐的目光制止了金发的暴行。
“我几时教过你,可以向毫无准备的女人下手了!”
“……不,神宫主将,但是,但是啊,她……把葉鳥……那家伙把葉鳥给…………我,葉鳥啊…………”
“羽田,那个,还只是传言而已。”
明显尽力让自己冷静的男人,开口打断为了什么而咬起牙的金发。
“你现在需要冷静,先让我和苍角谈一谈吧。”
不容拒绝。
安慰地拍了拍金发的肩膀。
这个高大的男人,他那魄力十足的视线终于聚焦在琉绚的脸上。
十分十分凝重的表情蕴含着深沉的压迫。
虽然不像是金发那般情绪外泄,他一定也很有火焰一样的心意在燃烧着,为了此刻行踪不明的葉鳥学姐。
——她,还真受欢迎啊。
细微地合了下眼。
苍色的和服被漏过的雨水染湿一角的琉绚分开樱红的唇瓣。
“那么,就来谈谈吧。前辈们,之所以会在这种天气,还要约我出来的那个原因————”
还在装傻!
因为她浅浅的雨一般清澈而冷淡的声音。
金发的男人又在发火了。
不过,早在神宫主将的示意下,盯着他的另外两人瞬间就制住了他。
“十分不好意思。然而,苍角啊,你也看到了,大家的情绪都不是很稳定,所以,这里就让我失礼的直截了当问你一句话。”
一如双手高举上段的火之势般。
霸道的睁大眼。
名为神宫的男人迈前一步,不顾淋湿道服的大雨,锋锐无挡地对琉绚投出最「刺痛」的疑问。
“你,是你造成了葉鳥的「失踪」吗!”
啊啊……
这可真是直白的攻势啊……
是不是她。对葉鳥学姐下手的。是不是苍角琉绚。
虽然从金发的动向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什么,但最开始就直接省略了过程,完美地越过套话直奔终点也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汐见高的这位主将。
看来是纯粹到有点笨拙的那种类型啊。
这倒是和他的剑技,大概毫无天赋除了努力以外什么也没有的剑技,很相符也说不定。
为什么、胸口变得那样怪怪的,却还有闲心却胡思乱想呢……?
不,分析对方的剑技。在现在的这个时候,在现在的这个即使是「杀了人」也很好收拾的雨之天。
或许。并不能归为胡思乱想。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纯粹本能性的防御机制吧。
“……”
视野有点模糊不清。
隔绝了一个人的伞内与侵袭迫近的伞外。
连绵的雨,宛若轻柔的薄纱,覆盖般笼罩着夜幕将临的校园。
“谁知道呢——”
依然是凛然地让任何人都难以亲近。
同时,却又透出一种,仿佛随时都要凋零的纤弱质感。
很微妙的。明明锻炼已久的身体,只为与她相对就发出了面临猛兽的哀嚎,被少女精致的唇瓣吸住视线的神宫,他还是没法将这个向后稍稍退了一步的女孩儿定义为危险。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男人的靠近。
为了让斩击划过的轨迹与他的位置错开。
踮着脚,把彼此的距离控制住,琉绚因为将要弥散的血之气眯起眼。
很爱困地拖着声音说了。
“或许是的,或许不是,到底会是哪一边呢?我想,那一定是只有葉鳥学姐才知道了。”
“苍角!你应该明白我们要的是————!”
绷着脸大声道。
不满意她暧昧不清的说法。
直视着琉绚,神宫一如平时加强气势一样,再度凶猛地向红伞下的少女迈进。
嗯,这个行动其实不得不加上「想要」这两个字。
与严厉的声音断掉的同一个刹那。
简直就像要贯穿他喉咙,紧贴般指在神宫喉结前的剑袋,以冰封过境的态势将一切的状况都给斩断了。
“……该明白的人、是谁呢?”
看着剑袋的来源。
跟着那被雨水润湿挂着水痕的纤长手指。
如雨一般,高音清澈的低语,来自倾斜着红伞抬眼看过来的和服少女。
“我,可一直是认真的。”
一瞬间。
连时间都被截断了。
雨的声音,落雨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神宫的问话没有能再往下继续。包括愤愤的金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出声打断片刻的安静。
琉绚也不说话。
即使是怀抱着那样的心情。
她现在亦没有与男人们解释的意思。
同样,回应他们的期待,给予他们可接受的结局,那样的好事也不会有。
她并不是那种好人。
绝对不是那种能让大家都得到满足的好人。
可是那她为什么还会来这里。
又为什么,为这些毫无关联的人停留到现在还未离开呢……?
“…………”
松开了持刀的手。
于半空将之反握住随右手垂到大腿边缘。
琉绚在小小的噪音里,依旧淡淡地望着寂静的雨声中,被金毛三人关心地询问着的神宫。
等待着。
只是安静地在红伞之下等待着。
请继续吧……那个眼神大概是在这样说的样子。
继续下去、吗?看懂了这个的神宫,他推开身边的金毛再度站直身体,像击出杀招一样将自己的义务履行。
“抱歉,苍角同学,刚才的是我的不成熟。不过,事关葉鳥安危,我们还是有必须要知道的事,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尽可能地用是与不是来回答,可以吧?”
琉绚没有回答。
不需要回答,还在等待就已是明确的答案。
这并不是多么难理解的事。
确信地点了下头。细细的雨声中,神宫那沉稳的声音掩不住的扩开。
“好,我们事先有去打听过了,前天的早上,还有昨天的早上,葉鳥她是都有去找你的,对吧?”
“是的。”
“似乎商谈的结局都不是很愉快?”
“啊,是的。”
“而且都是,由于你这边的情绪变化才终止了对话?”
“……是。”
“这样啊——”
拖长了沉闷的音尾。
划过脸颊的雨水,不会动摇神宫直视着琉绚的眼。
无声地,气氛变得僵硬。
感受着短短的鬓发滴落的晶莹砸在肩头。
这位坚实的男人顿了数秒的话,终于步入了必然通往危险领域的正题之中。
“那我再问一下,昨天放课后有个男生看到,你表情比平常更加恶狠狠地离开教学楼,那个的原因,是葉鳥么?”
“………我从没想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啊,前辈…………”
先是完全凝固般顿住一瞬间。
再往后边退了半步,「雨」一般的声音掺进了些微的杂音。
握着红伞的手也紧了紧。
视线落向脚尖,再也不让人看到脸颊的琉绚。
似乎编织不出合心的话语的少女,她让对话凝滞了数秒钟后才再用唇瓣确切地勾勒出简单的一个字。
“是。”
刚刚说出来之后,
就立刻地,毫不留情地轻咬住自己的下唇。
有种想要去挣扎的感觉。
喉咙溢出的颤音,好像也藏着马上改掉这句回答的意思。
但,同样清澈却微小的可怜的「雨」声,那消失在雨的尾端的悲哀,终究没有任何的一个人能够听得到。
……没有任何一个。
所以,悲鸣也被追问淹没了。
“那是,不包含任何恶意的行动吗?”
“…………不是。”
“你,苍角同学,你当时是想要对葉鳥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声音放大了的神宫在看着琉绚。
琉绚却低着头。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东西,她也全部都没有去看,不能去看。
像是跌倒一样地再次向后方退了半步。
她,这样轻轻地回答。
“是的。”
“是、这样么……那么,让葉鳥失踪的真正凶手,那个就是你吗!”
不是的!
不想伤害任何人。
明明,就没是有期待着这种事的发生才对的。至少,是自认为,绝对不曾有期待过这种事的发生才对的。
可那又真的是真实的么。
明明白白地清楚自己是真正的异常者。
懂得自身与「常识」的不同,也没有为此动摇的这个「苍角琉绚」。
真的、不期待业已理解了的那个自己吗……?
不知道。
很早很早地,
就已经分不清楚这些东西了。
否则。葉鳥学姐,她,又怎么会突然就「失踪」呢————、
“…………”
糟糕了。
这状况好像是不太妙了。
耳边的声音。
不管是雨水还是人类的声音,全部的一切都开始像受到电波干扰一样,混乱地搅在一起变成刺耳的杂音。
啊……还要、好好给出答案才行的……
那些人还在等着。
等着,因为一个答案,让属于他们的红为雨天染上色彩。
必须要给出正确的回答了。
是的————
“……我想,应该和前辈猜的一样吧。”
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感觉到痛,肯定是刺伤了自己的和服少女。
琉绚放弃一般笑着,用干枯的声音,简单地结束了从来都不存在意义的问答。
“葉鳥学姐,她的失踪一定是和我有关没错……”
“你,和葉鳥有仇吗!”
这句话,来自于神宫身后的金发。
他挣脱了试图拦住他的另外两名剑道部成员冲了出来。
不,那两人也没有用力了吧,他们在期待的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可以借由金发的行动来展开。
所以,才放开了他。
“只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只不过是想要邀请你入部而已!不愿意的话就拒绝,有必要弄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吗!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啊!”
压抑不住地叫着。
沾上雨水的竹刀指向琉绚的脸。
没有反应。
为之抬起来凝视着他的眼,甚至是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那个金发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得痛苦。想必是很喜欢葉鳥学姐吧,这份灼烈的感情连她都能够感觉到。
但是,琉绚知道。
她既不闪避也不移动的原因和同情之类的无关。
只是这个金发男人手中的竹刀,它,因为其糟糕的用法并不具备哪怕半分的威胁力而已。
因为伤不到,
所以,才没有去在意。
——从来只会为自己考虑的自私的我,肯定仅是因为这种单纯的理由。
是的。
不会有错。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直到神宫大喊着“快住手!”拉住金发。
差点被竹刀刺进眼眶,已经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的琉绚,目光才迟钝地投向刚刚被打落在地的红色和伞。
喘息间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是、吗?
——那个、也、已经没法用了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
濡湿的长发似乎从许久前就感觉不到雨水了。
这,并不是因为雨停了。
有什么东西,有遮去降雨的什么东西,是它把水色隔绝在小小的空间之外。
注意到这个的时候,身边多出的女孩儿也随之映入眼帘————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几乎与她同样湿透的女孩儿,琉绚看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穿成这个样子淋雨的话,可是会感冒的。”
恰到好处的开口。
她的声音,让琉绚感觉有点耳熟。
不由得移过视线打量她。
由淡紫色布料的发饰扎起来的一对偏向于可爱的低马尾。
遮住左眼的前刘海,加上一年生专有的制服,最后是透过雨水的湿润隐隐透出色彩的粉。
啊……是她。
并没有「忘记」这点缓和了心的阴郁。
“不用的,我不用的。你、才是,不好好打伞、是不行的……”
“在说什么呢。”
落进了有点「怪异」的语气。
左手扯着滴水的上衣。
明明在笑,却找不到笑的来源的那个少女歪头看过来。
“不是,早都已经晚了么?浑身都湿乎乎的,像这样完全被浸透的话,就算再怎么撑伞也没意义了不是么?”
“…………”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的话没错。如果都淋湿成这样了,确实不如就干脆继续淋下去。
打伞。
像这种自欺欺人的多此一举。
确实是毫无意义。
但,并不讨厌,是的,即使那真的是毫无意义的,琉绚却并不讨厌这种行为。
或者应该称之为「喜欢」……
不对,必须要「幸福」的等级才配的上。
大概是某个回忆的残骸,是那十分十分重要但也终被忘掉的人,让她曾经找到过别扭的自己的这个心意。
所以她才不赞同那女孩儿的说法。
不过也不会争论。
“学姐啊,还不打算离开吗,「雨」,恐怕还要很久很久才会停呢。”
“……和那个没关系。”
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看」琉绚的原因吗……?
喃喃地说着。
被湿透的苍色和服紧紧地裹住。
声线与雨同样清澈,不在意地展示着贴身曲线的她,在回答的时候也没去看那个女孩儿的眼。
“很快、就会离开了。你还是一个人先回去吧。”
“你,总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好像笑了。
并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会让人发笑的话。
想不通的琉绚接着听到。
“————要是一个人的话,要是只剩下一个人的话,那样是哪里都回不去的哦。”
没能继续说下去。
她带有某种「毒性」的声音中断了所有的链接。
并不是察觉了琉绚的沉默,而是就在同一个时点和琉绚同样放弃了对话。
淡淡地合上眼。
那个为琉绚撑伞的女孩儿歪着肩若有若无地靠在她身上。
“……”
很微妙的。
这个动作没有触发任何过激性的反应。
本该是最直接的诱因。「靠近」,这明显是越过线的举动,却不像葉鳥学姐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引起本能的冲动。
多少感觉到了特别的异样。
但是,并没有多想,暂时不想去多想那些事情。
现在她是怎样都无所谓,甚至是否存在也不会对自己有半分的影响力。
琉绚也试着闭上了氤氲着灰色雾气的眸子。
万物尽歇的黑色。
剩下来的就只有细不可闻的雨声。
——这感觉,如同身处业已崩坏的世界一样的感觉,是不是显得太过寂寞了呢……?
尽管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冰冷的指尖,摩挲着织锦的剑袋时还是不小心地流露出叹息。
而是不是察觉到这一声被雨淹没的清澈呢?
耳边传来了少女生涩的歌声。
残缺的模糊旋律,应该是来自于枕着琉绚肩膀的那个女孩儿。轻轻地不在调子上哼的歌,它既不是流行的歌曲,也不是现下TV剧使用的片头或是结尾歌。
然而,这静悄悄的。
在安静的雨里,逐渐消融的暖和声音。
从未曾散发一丝热量,却将类似的东西、仅剩的东西勾起共鸣的歌。
琉绚她居然只是这样也听出来了。
“《永远》、呢…………”
“啊,是《永远》呐,污秽之人为爱的未来,而献上所有的一切传达一个心意的「永远」。”
“……十分十分悲哀的歌。”
“也是十分幸福的歌。”
幸福……吗?
或许正如她所说也说不定呢。
哪怕是一瞬的祈愿,能够在消散前将心意传达,也一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吧。
对早就失去祷告的资格的「异常者」来说。
是的,一定是的。
缓缓地肯定着。伞下的琉绚,一点点地抬起了还挂着雨水的眼睫。
“……你,不问吗?关于葉鳥学姐,关于她失踪的事?”
“原来学姐你注意到了么……?”
毫不掩饰的反问了。一年生的女孩,她那没被刘海遮住的棕色的眼,也离开琉绚泛白的脖颈向上方望过来。
“最初开始。”
冷雨般单薄的清澈声线。
这其中,大概是并不包含着被隐瞒的讨厌之类的意味。
琉绚只是普通地说出她所知的一个事实。
“那么,不问吗?”
“我也在最初开始就回答了,学姐,已经湿透了再打伞,那是没有意义的。”
第一次的。
与她的「眼」真正地对在了一起。
大概,她是有在看着我的……琉绚在这一刻开始产生这种感觉。
于是很理所当然的。
琉绚也将那看来随时都会折断的孩子印入眼底。
“没有、意义吗……”
“当然了。所以,若是不得不碰撞的话,还是让我们一起做些更有「价值」的事吧?”
“嗯…………?”
“葉鳥学姐就只是失踪了不是吗?”
“…………”
雨,好像是停下了。
渐渐透出星的光芒的天空呈现出一幕炫目的黑。
而在那之下,与琉绚同样湿透的少女,她离开了失去伞的遮掩,简直好像拥抱在一起的琉绚。
在琉绚愣神的时候,一年生的女孩儿更向前迈出一步。
裙摆飘动着。她灵巧地转了个圈。最后,脚步前后错弄的站定了位置,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后弯下腰肢,稍向上朝这边歪着头望过来。
“没错,苍角学姐。让我们一起去把她找出来吧,以「期间限定」的伙伴身份!”
——是吗。是这么一回事啊。
——确实是……还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啊。
轻轻地吐着白色的气。
正对着越来越清晰可见的雨后月晕。
理解了。淡淡地拢开碎发,名为「苍角琉绚」的少女终于迈出她那古典而端庄的步伐。
“名字?”
“哎,哎哎哎……?”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君の名は。)”
“是这样啊———”
女孩儿向走过自己身边的琉绚笑了笑,同时,响起了满溢着拥有「物哀」美感的错觉的毒性之音。
“鵤木,我的名字是「鵤木真雛」,接下来直到最后,请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