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城的灯火接二连三地熄灭了,夜色渐深。天上的星辰却接二连三地点亮了,星空澄澈。初春的夜透着一丝微凉,寒意从砖瓦上渗出,透过薄薄的衣物,刺入骨髓。

佩拉坐在房顶上,仰望着这片星空,久久不能入眠。

阁楼里轻微的响动传入耳朵,佩拉扬起了眉毛。

“尼莫,需要帮忙吗?”

“哎呀。”尼莫有些笨拙地抓住阁楼的天窗,将上半身支撑着探出了天窗,有些艰难地将腿翘上了房顶。他确实有些笨拙了,身体上的残疾终究是难以逾越的一道致命关卡,佩拉苦笑着侧身去拉了他一把,他轻轻说了一声感谢,握住了佩拉的手。

尼莫的手很宽,比诺兰的手要更加厚实,手心的茧更厚了。他有点重,佩拉拉起来略微有些吃力。尼莫爬上屋顶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头汗。他苦笑着,艰难爬到佩拉旁边坐下:“没想到这么狼狈,当年可是轻轻松松就能爬上的地方,现在居然要这么吃力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佩拉苦笑一声,“毕竟,有很多事情我们不得不接受的。”

尼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脑后,躺下,望着眼前的繁星,轻轻闭上了眼睛。

佩拉或许早就已经忘却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才只有六岁。那个时候的尼莫刚刚从伤病员的集中地出来。因为他们都还是孩子,伯兰特将军不可能让他们真正地去前线打仗的,所以他们都是待在后方给伤病员包扎或者是给医生端水。他们和同龄人相比早熟的可怕,他们很早就懂得了如何去做一个大人,他们从不会哭闹,也不去向神明祈祷。日复一日地面对着伤员残破的肢体,面对着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他们不知道是变得清醒了,还是更加麻木了。

那一天伯兰特将军将尼莫叫到自己的面前,对他说:“尼莫,这是我的孙女佩拉洛斯。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搭档了,你们要一起练剑,成为伯兰特家的骑士。”

尼莫最开始是有些胆怯的。他那时刚刚受伤,脸上的那道疤痕,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心理上的屏障。他被人嘲笑过,他还没能够熟悉自己的丑陋。他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而不是被人嘲笑的丑八怪。

他还能记得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见到他的伤疤之后,大喊着“怪物”逃走的样子。毕竟这样真的很丑陋吧……

他低着头,不敢让佩拉看见自己的脸。那时候在他的心里,佩拉是伯兰特家的小姐,是活在蜜罐子里养大的,这样娇贵的人物是不会接受自己身边有这样丑陋的人存在的吧?可是他却听见了一个稚嫩的童声:“我是佩拉洛斯·伯兰特,以后就是搭档了!”

一双脏兮兮的、带着血渍和泥点的小手伸到了尼莫的面前,轻轻托起了尼莫的脸。石榴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和小小的年纪毫不相符的坚毅的光,语气里透着伯兰特少家主应有的威严:“不要低头,你是伯兰特家的人。”

她的头发被剪短了,像个臭小子一样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鼻尖上还沾着污泥,脸颊上一块大大的纱布不知道是包扎着什么伤口。尼莫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只是直视着自己的双眼,没有露出看异类一般的表情。佩拉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微微呲了呲牙,看起来脸上的伤让她笑起来有些艰难。她矮了尼莫大半个头,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屁孩的样子,脸上却挂着一副大人似的表情。她拍了拍尼莫的脸:“好了,不要发呆了,我们去练剑吧!”

“啊——好、好的。”尼莫怔怔地回到。

后来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学习兵法,一起在后方打杂,后来又跟着部队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成为伊莎的骑士,一起流亡……尼莫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家人了,只有佩拉一人。他们不是主从,一直不是。他虽然名为伯兰特的家臣,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家臣的待遇,他是伯兰特家的另一个主人。他是佩拉的兄弟,是将军的孩子,是伯兰特军中受人尊敬的一杆旗帜。这一切都是拜伯兰特所赐,这个姓氏毁灭了很多人,却也救赎了很多人。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尼莫转头问佩拉,佩拉坐在那边望着石榴树发呆。

“啊,记不太清了。大概,当时是想着,原来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啊。”佩拉转头看着尼莫,就像初遇时一样,扯出了一个笑,“从小就一直是这么孤僻,也是奇怪呢。”

“……也是,你那个时候还小。”尼莫笑了,摇了摇头。

“那算什么话,你也没有很大啊?”

“……那个时候,真的很感谢你。”

“哈?”

“你知道吗,你是我受伤之后,第一个没有嘲笑我丑陋的人。”尼莫说着,轻轻翻了一个身,“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你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吧。”

“胡说!我哪里迟钝——”佩拉大叫了起来,“那个时候,谁、谁会在意脸什么的啊?既然是一起做骑士的搭档,只要够强不就可以了吗?”

“哈哈哈,那倒也是,确实很有你的风格。”尼莫笑了。佩拉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发现尼莫变开朗了。

“潘波将军那边,还好吧?”佩拉问道。

“很好,南方现在很太平。蓝砾城很繁华,夜晚的灯火很好看。那边有很多富商,还有很多奇珍异宝,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要是有机会的话,希望你也能看到呢。倒是你,听说北境现在不是很安定啊?”尼莫看着佩拉,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嗯,”佩拉点了点头,“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决,但哈维尔说后面的他会介入处理,我们也没法说些什么。”

“……看来是不想让你们经手的事呢。”

“唔,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我相信哈维尔的决定吧。”

“哈哈,我之前还为你担心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毕竟是你,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问题而止步不前嘛。”

“担心?担心什么?”佩拉微微有些惊讶。

“你不是因为文森特的事情和哈维尔闹了矛盾嘛?”尼莫轻笑。

“……他确实做的过分了,”佩拉轻轻撇了撇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是一个好的国王。再怎么说,哈维尔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圣人嘛。”

“喂喂——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吗?”彼得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接着,一双手抓住了房檐,彼得的身形敏捷如山猫,灵巧地翻上了房顶在尼莫旁边坐下。从他矫健的身姿,很难看出他才受过重伤。佩拉轻轻叹了一口气:“嗯,回到这里总是有很多感慨,难以入眠。”

“嘛,多少也能理解。”彼得吐了吐舌头,“这个宅子可真不像是将军府呢。”

“何出此言?”

“总觉得,应该更气派一点。”晚风吹过,彼得伸手,抓住空中飘飞的柳絮。佩拉望着天上的星辰,他们就那样静谧无声地闪烁着,好像这千百年来的悲欢离合与他们不过是走马灯上的一幕幕图画戏。

佩拉思索了一会儿:“毕竟祖父不是个喜欢铺张的人。”

“说的也是。”彼得轻轻闭上了眼睛,“你们经常上房揭瓦的样子。”

“没有那么皮。”尼莫轻轻切了一声。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从屋顶之下响起,显然就是那个迟迟没有出现的人了。诺兰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庭院的中央对着屋顶上喊道:“喂,你们怎么上去的啊!”

“你爬到树上跳过来啊!”彼得把身体探到屋顶的外面对着诺兰大喊道。诺兰切了一声:“胡扯!我又不是傻的!”

“你从大厅那边上来,沿着梯子一直往上走,二楼有个阁楼,可以从那边的天窗爬上来!”彼得的脑袋旁边,佩拉的脑袋也冒了出来。她应该是洗完澡以后爬上去的,头发随意地盘起来,有长长的一根顺着肩膀的弧度滑落,在眼前荡来荡去。诺兰将手放在嘴边:“你们等我啊,我马上就来——”

“这算是什么,夜谈会吗?”尼莫笑出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群人中间,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突然轻快了起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想要上扬。楼梯上传来了诺兰匆匆奔跑的声音,不一会儿,熟悉的银发从阁楼的窗户冒了出来。诺兰略有生疏地跃上房顶,看起来动作有几分笨拙。

“哈哈哈哈,主人还从来没有爬过房顶呢。”彼得大笑,向诺兰伸出了手,诺兰毫不客气地打掉:“没上过又怎么样,我不需要你扶我!”

“扑哧——”佩拉轻笑了一声,诺兰有些艰难地走到佩拉身边坐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真会找地方。”他抬头,看见了闪闪发亮的星辰,眼中不由荡漾起了波纹,“今晚的星星真亮,真好看啊。”

“是啊。”佩拉轻声地笑了,双手抱住膝盖,侧过脸看着诺兰。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模糊的轮廓被微弱的火光勾勒。但仅仅是这样已经足以让佩拉心动了。

尼莫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整个人展平在屋顶上,伸了一个懒腰:“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干了。”

“哈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彼得笑。

“……其实也没有。”尼莫摇了摇头,“这个宅子里就我和佩拉会来这里,我们没有同龄的朋友,像这样和朋友躺在这里聊天还是第一次。”

“……那还真是……不过主人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吧?”

“……谁说的,爱德华算吧?”诺兰抬头看着星空,这么宁静安详的夜晚就像是一场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啊!”佩拉突然坐了起来,“流星!”

“我也看见了!”诺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哪里?”

“已经没啦,哎——”

“一直盯着总会看到一两颗的。”

“有那么多吗?”

“额,看运气吧。”

“是不是有说法,对着流星许愿会就会成真啊?”诺兰突然问道。佩拉差点笑出声来:“那都是小女孩会相信的东西啦,诺兰也有意想不到的可爱之处呢。”

被佩拉这样说了,诺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佩拉的头发:“你啊,什么时候也相信一下这些东西啦。”

“……相信,也没有用吧。”佩拉望着诺兰,笑眼盈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除此之外,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看来佩拉是极其容易满足于现状的人呢。”彼得给出了结论。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小时候就一直很安于现状了。”尼莫略微思索着。

诺兰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我还以为佩拉是尖锐的性格。说起来小时候的佩拉是什么样的啊?”

“臭小子的样子。”尼莫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他无疑是和佩拉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他们有一阵时间就像是双生子那样形影不离,直到两人渐渐步入青春期有了性别的意识之后才逐渐拉开了距离。佩拉的事情他大都知道,有些甚至比伯兰特将军更加清楚,这就是兄弟姊妹不同于长辈的地方。

“这么评价还真是过分啊。”佩拉有些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再怎么说这是在诺兰的面前,佩拉希望自己还是能有一个好的形象的。尼莫不知可否地摇了摇头,诺兰却没有表现出意外,他笑着抓住佩拉的手:“不管是怎么样的佩拉,我都会觉得很可爱,所以想要了解更多。”

“……”佩拉红了脸,将额头靠在诺兰的肩上,耳根浮起了赤色。

彼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

“小时候的佩拉嘛,其实是短头发。”尼莫的神情里浮出了一丝丝的怀念,“那个时候的头发很短,最长也就留到耳根就剪了,因为很麻烦。所以小时候还经常会被人以为是男孩子——嘛,虽然现在也有人认错过性别就是了。”尼莫说到这里笑了,佩拉的脸更红了。

“够了别说了啦——”声音带上了娇嗔的意味,尾音被拉长。

“就是啊,结果到了十四岁生日的那天,被伊莎的哥哥说了一声‘要是留起长发一定是个美人了’以后就死活不愿意把头发剪短了!过了半年多我跟她说她头发好久没剪该剪短了,结果她居然跟我大吵一架还说我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哎——”

“好烦!不要再说了!”

“啊,伊莎的哥哥——?”彼得敏锐地抓住了可以八卦的点,声音里染上了戏谑的意味。佩拉拼命摇头,脸颊涨得通红:“别说了啦,诺、诺兰还在这边,这种事情——”

“罗曼的第二王子维克多殿下,是全国公认的美人呢。”尼莫轻笑一声,“哎,不过维克多殿下那个时候已经身为人父了,要是佩拉早几年出生说不定就会变成维克多殿下的忠实粉丝呢。”

“……那样也……”佩拉一边红着脸,一边叹了一口气,眼中染上了悲伤的色彩,“维克多殿下,在政变的时候就……”

她突然失去了声音,望着庭中的石榴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眼中泛起了泪花:“想要保护好看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吧。那个时候只是,很崇拜殿下而已,但最后却要看着他去赴死……”她的声音变弱了。

想要保护好看的东西吗……这么说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佩拉是想要救从马上摔下来的自己呢。那时候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诺兰想到这里,脸有点发烫。他轻轻揽住佩拉的肩,柔声劝道:“别难过了,你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敏感啊。”尼莫苦笑。

“不去想的话就不会难过,但一旦想起来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吧……”佩拉轻轻嘟起了嘴,“而且我那个时候,一直觉得,维克多殿下比王储更适合做罗曼的国王。殿下人也很温柔随和,也很关心伊莎。这么可爱的人就这么悲惨地死去,实在是太令人悲伤了。”

“佩拉那个时候和罗曼王室的人都很熟悉吗?”诺兰轻声问道,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倒也不是。”佩拉摇了摇头,“伊莎和维克多殿下是同母所生,关系也会好很多。罗曼王室枝叶众多,有很多我都未曾见过。有所接触的也就是王储,维克多殿下和伊莎了。另外的几位有的出嫁,有的在自己的封地,还有一个小王子,虽然年龄相近,但他和伊莎关系并不融洽,因此也没有见过。”

彼得微微挑起了眉毛:“罗曼的宗族关系复杂,这一点很早就有所耳闻。罗曼一直以来动乱不堪,和王室众多的子嗣和王室子女之间关系的不和有很大的关系。”

“……想要和自己的兄弟姊妹处好关系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有权力的纠葛在。”诺兰表现出深有体会。埃克苏王室只有子女四人,尚且闹出了那样的悲剧,何况罗曼王室呢?想来罗曼历年的纷争,除了南北边境的外患,所有的内忧都来源于罗曼王室之间的内斗。兄弟阋墙乃是世间最让人焦头烂额的,情与理都无从说起。

“不过说起来,维克多王子确实是很有气质的青年形象。”彼得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伊莎贝拉殿下出嫁的时候,来埃克苏参加了婚礼呢。”

“……我没有什么印象了。”诺兰微微汗颜。

“其实佩拉严格意义上来说,以前去过眠冬城。”尼莫语气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诺兰和彼得一起坐了起来。

“不是吧,什么时候?”

“啊——不会那个时候的是——”

“嗯?去过,哈维尔选妃宴的时候。大婚的时候嘛,就,那个时候已经被伊莎辞退了,因为爷爷希望我继承家业,然后尼莫跟着我一起,名义上不是伊莎的骑士了,身上还有任务,就没有能够出席。当然也是因为爷爷怕我去了会哭……”佩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结果还是哭了,把伊莎一直送到国境线,在过关口的时候抱着伊莎大哭着说舍不得,丢死人了。”尼莫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你——你后来回去了不是也掉眼泪了嘛!”

“胡说,谁看见我哭了?”

“哎等等,你说选妃宴?”诺兰一时有些混乱,脑海中某个矮子的形象和佩拉一点点重合,绯红色不由染上了他的脸颊。他看起来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你,你那个时候是,以伊莎的骑士的身份出席的,对吧?”

“嗯?怎么了?”

“……尼莫不在?”

“……嗯,因为,额……”

尼莫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面相不好,所以这种场合国王是不愿意让我陪着伊莎的。谁都不希望公主身边有一个丑八怪,那样会显得罗曼很怠慢这个公主。虽然我心里不是很好受,但这是为伊莎贝拉殿下着想,所以我也没有什么不能够接受的。不能够因为我而让殿下在别人面前被认为是不受重视的。“

“那还真是有些残酷呢,但这么说也是事实。“彼得点了点头,眼角滑过笑意。诺兰看着佩拉,脸颊红了一片。

“那个……我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佩拉被诺兰这么看着,有些害羞了起来,”我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啊,不是,不如说是……”

“不如说是诺兰擅自把你当成了假想敌吧?”彼得嗤笑,“因为当时传言说你是伯兰特将军很看中的骑士,小小年纪就很有作为什么的,还让诺兰觉得有些不爽,还说过‘那个矮子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我要去找他决斗’之类的话。大概是觉得让伯兰特将军看中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很嫉妒吧?”

“噗——还有这回事吗?”佩拉看着满脸羞红的诺兰,眼中的笑意想融化的春水一样荡漾。

“大概,还当面说过失礼的话,不过你很快就走开了,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我那个时候还觉得这个人好高傲。”诺兰微微眯起眼睛,温度从脸颊一直蔓延至脖颈,“那个时候没发现你是女孩子……”

“哈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尼莫笑了,“那倒是很符合佩拉的风格。如果你突然拉住她要找她决斗的话,她肯定会走开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看起来是贵族公子的人。”

“为啥?”

“因为你肯定打不过我啊——”佩拉嘟起嘴,“而且一般,穿着很高贵的公子,都很娇贵,我要是下手把握不住轻重,问题就大了。”

“……被这么认为还真是令人难过。”

“不过我倒是没印象了,因为会在路上拦住我和我决斗的人也……不少……对吧。”佩拉笑了,露出了一排白白的牙,“没想到以前还有一面之缘呢。”

“别说了……你变化也太大了一点吧……”诺兰把头埋进臂弯,露出了红色的耳朵。

“因为把头发留长了吗?”佩拉问道。

“也可能是气质的问题吧。”彼得耸了耸肩,“不过记不得也是正常的,主人讨厌宴会,所以选妃宴的时候也逃走了呢。”

“那是——”

“从很久以前就讨厌女性,哈维尔有一阵还挺担心的。这家伙在刚到青春期的时候还因为不想和某公爵小姐共进晚餐把公爵小姐气哭了呢。”彼得调笑,“遇见佩拉真的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呢。”

“……我后来有反省的。”诺兰有些怨毒地看着彼得,好像在责怪他不该把自己这些丢脸的事情拿出来展示。佩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既然我和诺兰的丢脸的事都讲过了,下面该轮到尼莫和彼得了。”

“我?”尼莫显然没想到佩拉会来这么一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没有干过丢脸的事情。”

“我可是记得呢。尼莫小时候特别粗心,有一次伊莎生日,他穿着一双皮鞋,结果里面的袜子是一黑一白的,露在外面特别明显。”

“这,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吧?”

“啊,还有,尼莫以前酒量很小,第一次和战友一起出去喝庆功酒,两碗就断片了。趴在酒桌上一直在喊‘伊莎贝拉殿下、伊莎贝拉殿下’,还把酒馆的板凳当马骑,绕着酒桌像疯了一样。”佩拉有些得意地向尼莫吐了吐舌头。尼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怎么记这些记得这么清楚?”

“说起来佩拉的酒量好像很大的样子。”彼得巧妙地想要避开话题,却被诺兰一把抓住把柄:“彼得倒是没有喝醉过,不过倒是因为喝酒带了一身酒气,被哈维尔抓走去抄书。”

“抄书……?”尼莫对于这样的惩罚方式表示惊讶,彼得却一脸无辜的窘迫。

“彼得刚开始的时候不怎么认得字,还曾经递错过文件。那个时候有宫里的小宫女给彼得递小纸条,结果彼得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转手就递给哈维尔了,结果弄得哈维尔和那个小宫女都很尴尬哈哈哈哈哈。”诺兰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行了行了,怎么还睚呲必报了。”彼得摊了摊手,“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是显得挺有文化的吗。”

被彼得的样子逗笑了,佩拉轻轻抿住了唇。她突然感觉有些幸福,侧身倒在诺兰怀里,闭上了眼睛:“要是一直都这么快乐就好了。”

“嗯?”

“我是说,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佩拉的嘴角挂着浅笑,伸手轻轻抱住了诺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声总是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或许是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生死死,才会觉得这种声音异常地美妙吧。尼莫和彼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丝丝的无奈。

要是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但佩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短暂地逃离了纷乱的世间,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那里的。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在书写历史,书写传奇,实际上也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疲于奔命的众生中的一份子。每个人都在努力而艰辛地活着,就连天上的星辰所散发的光芒,也是用尽全力燃烧了自己才得来的。但佩拉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有诺兰在陪伴,有尼莫在远方默默支持,有彼得在关键的时候伸出援手,还有朵拉的感恩,有哈维尔的严厉督促,有文森特的追赶。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佩拉洛斯了,她在这纷繁的人世间有了这么多美好的羁绊。

若是爷爷和伊莎知道了,也会为自己而感到由衷地开心吧。

“要是爷爷能见到诺兰就好了。”想到这里,佩拉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诺兰的话,爷爷会很高兴吧。”

“高兴什么?”

“如果爷爷知道我喜欢的是诺兰的话,一定会感到高兴的。”佩拉小声地说,“诺兰,你知道吗,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爱着的感觉是这么好。”

诺兰微微红了脸,轻轻地吻上她的脸颊:“我也是在认识你之后才明白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好。”

风吹过石榴树茂盛的枝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尼莫和彼得交换了眼神,转身溜下了屋顶,佩拉躺在诺兰的怀里,呼吸渐渐平稳。

“别在这边睡着啊,会感冒的。”诺兰轻轻拍了拍佩拉的脸颊。她的睡颜算不上好看,可是安心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却让人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怜爱。他叹了一口气。

刚刚流星滑过的时候,诺兰许了一个愿望。

他想要给这个女孩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