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梓从糕点铺里出来,一只信鸽就象是终于找到了停靠点一样,将她的脑袋据为己有。
“信鸽的说?”
灵梓拆开信鸽脚上绑上的信纸,却看到悠嫦歪歪扭扭的字迹:
“快回来,要出事了。”
悠嫦并没有写出要出什么事。灵梓摇摇头,不满地嘀咕:
“老是这样神神秘秘不把话说完,吊人胃口的说……”
灵梓一路小跑着,看到士兵们突然慌了神似的,抱住那些群情激奋的镇民不松手。她还看到有人在撕书。纸片一张又一张地散落开来,她接过一张看看,里面的字迹很工整,全是写着“收入”“支出”字样的财务明细。
灵梓歪着脑袋想了想,有谁会那么无聊把别人的账本翻出来撕呢?直到撕这种记账册子的人不止一个,灵梓才警醒起来。她接过几页飘来的纸页,写着几笔零散的记账。
灵梓一核对,这些散页上全是白露的笔迹。记账的内容全是月夜神祠的收入和支出。
灵梓慌张地跑向月夜神祠,似乎周围兵荒马乱的气息越来越强。一旁的镇民认出灵梓后,有的朝她谩骂,有的甚至朝她扔出了烂番茄和菜叶。
“怎么回事?”
灵梓突然成了过街老鼠,她只能放弃大路,走小巷子迂回穿越着,以求更快地回到月夜神祠。
“抓住灵梓!让她交代清楚!”
“对,抓住月夜神祠的巫祝!让她们给我解释解释!”
“让白露出来!”
“都去月夜神祠,把白露揪出来!”
灵梓躲在小巷子的里侧,听着外面人的呼号感到纳闷。
“诶诶诶?大家都要去月夜神祠干嘛的说?”
这个国度的神祠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尤其是炙阳教的巫祝长都由圣上任命。如果想去月夜神祠闹事,那可是重罪。
正在这时,悠嫦的第二只信鸽却准确地找到了她的脑袋。
灵梓扯下信鸽上的信纸,悠嫦在上面写的很清楚:
“出事了。本人得马上调查一番,等着我,不要乱动……”
又是只说半截话的发言,灵梓也只能无奈地蹲在这个地方,一动也不敢动。
稍后,确切的说,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蒙着面的悠嫦穿着她的刺客样式紧身衣,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这个巷子,和灵梓会合。她的手上还握着一堆被撕下来的做账记录。
“到底出了什么事的说?”
“月夜神祠的账本今天被其他巫祝搞错了,当成习字帖清理掉了,这厚厚几大捆的账本里有很多年的记录,现在全暴露给了镇上的人。”
灵梓接过一张浏览着,很费劲的推敲着:
“原本按照规矩,香火钱都是要直接用于小镇神事活动,并且全都为了小镇福祉而使用……但是,从支出和收入来看,上面有着巨大的差异的说……?”
悠嫦点了点头。她把很多张撕下来的纸张和一个没怎么撕的记账簿分开来说明。
“这本明面上的账本确没有什么大碍……灵梓你看,前年惊蛰时分,香火钱,捐助的钱的收入和用于支出的部分都相差无几……”悠嫦翻了几页给灵梓看,“但是你再看看这些撕下来的记录。同样在前年惊蛰时分收纳的香火钱,捐助钱收入那么多,但支出部分被改了很多……在这个账本里,用于小镇房屋修缮,购置种苗的费用比明面上那个账本要少很多……”
灵梓凑过来看了下,从字迹上来看,不管是单页的纸张还是账本,的确都像是白露的手笔。
“对哦,那段时间,还经常和卖种子的商人,还有工匠们在一起商量事的说……”
灵梓回想着喃喃自语。翻了翻后面的几页纸,上面更是出现了一些明确的记录:
“额外支出:给工匠的费用220贯,给商人470贯,中间差价部分:翻新屋顶 1865贯,种苗 2290贯。”
“还有更多呐。”悠嫦从胸口处摸出了更多的纸片。这些私下里的账本内容大致能跟那册有名目的账本对得上,但记账的具体数目却差异巨大。
灵梓在悠嫦的解读下,发现那些私下记账的账本里,总有一项“中间差价部分”,这部分的账目去向不明。
“也就是说,多半揣进自己的腰包了吧……”
悠嫦最后做出这样的推定。
香火钱,州牧那边划拨下来的钱,并没有全部用于小镇的事业,反而被白露瞒天过海地将其全部揣入自己腰包。
“怎么可能这样的说?”
“怎么不可能。她是白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阿梓要回去问个明白的说……喂,别拦阿梓,别拦的说!”
好不容易将叛乱的军队击溃,为什么第二天会突然出现这种事的说?
灵梓很轻易地挣脱了欲抱住自己的悠嫦,悠嫦接下来也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只是额外对她说了三个字:
“别冲动。”
“现在不冲动还搞个鬼的说……大家明明都在齐心协力开始小镇的重建,为什么突然有这种谣传!大家不喜欢白露姐的话可以明说嘛,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诋毁白露姐的说?”
灵梓心里想,月夜神祠的账本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被公之于众?她冲进了街面上的大道,迎接她的,是菜叶子和烂番茄。
“一个烂番茄,两个烂番茄的说!还有一个鸡蛋,两个鸡蛋!”
“削了皮的莴笋梆子一个,削了皮的没用的莴笋梆子两个……烂土豆第十七个,烂土豆第十八个!好咯,以后要是证明这些都是谣言,一定十倍奉还的说!”
灵梓忿忿地念着。那些未被曝光的所谓账本们的内容,也在灵梓顺着大路逃窜的时候,不断地被高声念出来,传到灵梓耳朵里:
“香火钱,累积私吞了一万三千贯。”
“月夜神祠整修,私吞了三千两百贯。”
“秧苗的费用,私吞了一千七百贯。”
“暗中向商旅团队收取额外入关费,合计两万四千六百贯。”
……
灵梓听完只想吐槽,白露姐这样早该开金库了吧。
但是金库又在哪儿呢?私吞了那么多钱财,总得有足够的地方去放置。难道在月夜神祠后面的深潭里?
“对呀。那个深潭底下有很大的一片地洞的说……不过要把这些钱财搬进去也太费事吧?根本不可能的说!”灵梓跑了累喘口气,脑袋里一直漫无边际地做着各种推断。
“啊啊啊,真讨厌,想了半天也觉得想不通。现在满眼全是人,一看就讨厌的说!”
回到月夜神祠的一刹那,她就长叹一口气,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在月夜神祠的前庭,那里已经完全被无家可归的人,领粥的人还有维持秩序的士兵所占据。有些上了年纪的领粥者议论纷纷,试图将那些莫名其妙被搜出来的账本和之前的一些事情关联起来:
“因为白露私吞了那么多经费,而前年大旱的时候,收成不好,我家老爹也是在那时患的病,总之我家老爹过世全是她的错!”
“因为白露私吞了很多经费,买的秧苗都是些次品,结果那年收成并不好,恰好又遇到大旱,我家老爹吃的好东西太少患病了,最后过世了,总之都是她的错!”
“因为白露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私吞了很多经费,买的秧苗是次品,致使庄稼收成不好,她还在那年大兴整修,还让大家募捐,我家老爹还被强制叫过去帮忙,最后过世了。这个疯女人,一定又在整修时吃了不少回扣,老爹也就在被强制叫去帮忙的时候落下病根……后来过世了,总之都是白露的错!”
灵梓饶有兴趣的听着这个被不断扩充的故事。听完后她悄悄地咒骂一个字“呸!”,就试着扒开人群和士兵的层层围堵,挤出一条缝慢慢挺进到月夜神祠的正殿前。
正殿里的小巫祝也像是预知她要回来似的,就在她大叫着“快开门的说!”的一瞬间,她们把门打开,硬生生地将连滚带爬的她捉进门里。
“快,赶紧关上!”
重新紧闭的大门把抗议的声浪全都挡在了门外。灵梓拍拍自己腿上的尘土,舒了口气。好歹桂花糕还保留着原样,并没有因挤压而变形。
那时白露房间的大门紧闭,守门的巫祝说她在里面休息,也许是又睡着了吧。
灵梓后来不顾巫祝的劝阻冒冒失失推开了门,脚却被门槛一挂,摔了个底朝天,手上的桂花糕袋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床上白露的脑袋上。
白露起初并没任何动静。在空气里的尴尬酝酿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整个屋子里才又有了熟悉的声音:
“……没几天不捣乱的。怡嫦把你托付给我,真是想要我的命……”
“呜啊啊啊对不起白露姐,这是意外的说!外面挺乱的,现在阿梓脑袋也很混乱的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要的答案,有真话也有假话,你想听哪种?”
白露话说得极其缓慢,声音也几乎听不太清楚。
“阿梓当然想听真话的说。”
“说的轻巧……为什么我要对你说真话呢?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对你开诚布公?”
“白露姐你就别跟阿梓绕弯子的说。你看广场上的人,全乱了。还有人要我们交出你!”
“哼!这些人,生来受神祠的恩惠,现在出现一点鸡毛蒜皮的状况,就跳起来翻脸不认人。”
“白露姐,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说!”
“比起人的生死,这当然显得微不足道。”
——就算我承认我在做假账,私吞了很多钱财,那又如何?
白露突然就说出了结论。
“这些钱财都是我私吞的,那又怎样?”
“白露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我私吞了很多钱财,这就是你想要的情况吧。快撤下吧。”白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灵梓退下。
“为什么要这样的说!”灵梓不依不饶。
“为什么不这样做的说?哎……”白露学着灵梓的口吻,缓慢地说着,“我只想守住小镇,兑现承诺罢了。”
“阿梓真是不明白你们大人怎么想的……白露姐要是真私吞了那么多财物,还不去道歉的说……”
“为什么我就不能贪点钱财?这是我十几年来的辛苦费,总说得过去了吧?好啦,问够了吧,不然我就要想把你撵出去了。”
白露锤了锤床头的木板,灵梓话还没说完,从门边进来几个年纪较大的巫祝,三下两下就把灵梓制住,抬出门外。
“混蛋!白露姐,为什么要这样做的说!你这样贪钱,月夜神祠的人都不会原谅你的说!阿梓也不会原谅你!”
灵梓就算被制住,也还在气急败坏地揣着白露房间的木门。
然而,无济于事。
白露在床头传来了呻吟,年幼点的巫祝赶紧进去探查情况。而其他巫祝们则把灵梓团团围住,不准她再和白露有所接触。
“得了吧,灵梓!快去干你的正事!”领头的年纪较大的巫祝斥责灵梓。她手上握着才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信鸽,还有从信鸽脚下取下来的信笺纸。
灵梓愣了一会儿,结果这枚短小的信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悠嫦写的——
“赶快爬到神祠屋子的天台上看看吧!整个小镇已经一团乱了。灵梓快来帮忙……”
悠嫦并没说具体到哪儿帮忙。
灵梓看完这封信扭头就跑,蹬蹬蹬地跨上了宿舍上面的天台。她看到外面等着送粥的人和士兵发生了口角。发现了原本在森林入口待命休息的士兵们又匆匆跑回来盘问着情况。更远处一点,小镇里似乎有了骚乱的苗头。
镇民们开始互殴?
接下来,士兵们也卷了进去。
再接下来,远方密密麻麻的人潮开始向月夜神祠涌动,似乎准备讨伐月夜神祠?
而有人又举着所谓“白露亲卫队”的旗帜,进行强硬的阻挠?
灵梓不知所措地坐在天台上。看着“白露亲卫队”被轻易冲散,那面旗帜也被踩得稀烂。
明明今天想和白露好好打招呼,和桑真好好打招呼,还要和镇上的所有人好好打招呼。
明明再和云从好好打招呼,再和悠嫦打好招呼,于是,就可以和所有人商量怎样复兴小镇了。然后,风风光光的离开月桂泽,远走高飞,去月亮上面的桃源乡。
然而事情却走到了另一端似的。所有人都急着想知道一个事实:白露到底有没有私吞小镇的钱财——虽然她前一天的晚上因释放过量的致幻剂,使尼奥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成了怪物,这才加速的战斗的终结,保全了小镇。
功臣在一夜过后就变成了罄竹难书的罪臣。
灵梓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好让自己清醒点。而她正要起身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
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小巫祝就坐在了她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
“喂喂喂别像悠嫦那样吓我的说……都说了谷雨,接近别人的时候一定要打好招呼,不要疑神疑鬼地就悄悄接近被人的说!”
灵梓开始扯起嗓门数落起自己的后辈。
这个小巫祝就是早上和灵梓有过交集的新人巫祝谷雨。灵梓还帮她抱住一箱被收荒匠收走的重物往外扔,灵梓记得是一堆巫祝们用过的习字帖。
“抱歉,灵梓姐姐……”
“说抱歉也没用啊。现在下面一团糟的说。你们把神祠打扫得怎样了?晚上前庭还要做亡灵引渡的仪式的说!”
“都……都打扫完了。还顺便把一些道具也准备好了。不过,现在要怎么办才好?谷雨有点害怕。”
看着谷雨怯生生的模样,灵梓搂住了她。
“阿梓也不清楚该怎么办的说……那些账本是怎么流出去的,阿梓也不清楚。”
“其实……其实那些账本都是从谷雨这里扔出去的。”
“啊?”
“谷雨后来查了查。大家的习字帖被其他巫祝姐姐放到其他地方去了。谷雨拿到的箱子,里面装着白露姐的私人藏品,好像是一些账本……”
“谷雨啊,你这小捣蛋鬼的说!”
灵梓顺手就将谷雨的身子翻到自己的膝盖上,她也没扒掉谷雨的巫祝襦裙,直接就在谷雨的屁股上拍起来。
“唔……灵梓姐,轻点,轻点!下次不敢这样了……”
“下次?还会有下次的说?”
灵梓叹了口气,把谷雨的屁股拍得更起劲。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在把那一袋子小册子帮忙端出去的时候,也没有细看里面是什么内容。
就在这样无奈思索的时候,灵梓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又重了一点点,第二只鸽子不偏不倚地停到了灵梓的头上。
灵梓抓下绑在她脚上的信笺纸,上面写着:“假设那些账本属实,本人正在追查白露私吞的那批巨额钱财的下落。你们就操心操心今晚的仪式吧。神祠的亡灵引渡仪式可是很重要的,并且还会在仪式上宣布小镇开始正式重建……”
悠嫦总是这样只说半截话。灵梓想了想,对趴在身前的谷雨说:
“快起来,只要你表现好,阿梓姐就饶你这一次的说!”
“真的?”
“当然……我们要去赎罪的说!”
灵梓换好新的巫祝装,招呼着谷雨跟着自己走。在午时三刻,她们俩飞快地跑到万国街市里。擅自以“神祠代言人”的身份召集万国街市上残存店铺的商户。给他们说,晚上的亡灵引渡仪式照样进行。
在未时一刻,她们挨家挨户敲门,给他们说,晚上的亡灵引渡仪式照样进行,同时,小镇的重建会继续展开。
但是理所当然的,收到的尽是吐槽或谩骂:
“你说重建就重建啊?”
“当初骗大家把积蓄上缴,作为神祠的运营费用统筹安排小镇的发展。这下好咯,全被白露吞掉了!”
“你们还有脸说重建?”
“是啊,阿梓说能重建,就能重建的说!”
灵梓理直气壮的重复着上述的话语,她也没想太多现在的局面该怎么收拾。
——首先需要找到那笔巨额的钱财吧?这事悠嫦在做了。其次也需要不断安抚大家?最后,也应该做好承诺的说,替白露姐道歉?
灵梓握紧了拳头准备放手一搏。首先应该去做点实在的事安抚大家的情绪。
“谷雨可要跟紧阿梓哦。接下来就算累趴下了,也不许叫苦。”
“嗯,谷雨明白了。”
未时三刻,她们来到了西边驻军的帐篷堆里,救人;申时两刻,她们扛着药包,跟着随军大夫的脚步去往民宿,继续救人。
灵梓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捣药,到协助大夫,再到清洗衣服,能做的都在做。以至于第三只鸽子找到了灵梓的时候,灵梓连拆开信鸽的纸条的功夫都没有,就去为民宿里伤重的孩子捣药。很长时间她都没留意到悠嫦留在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根本就没有什么巨额钱财的存放地。”
“那么就麻烦悠嫦你继续找吧!”
灵梓要了只笔,写下了短短一句话就放跑鸽子,头也不回地就继续帮患者清洗衣服。染血的衣服有很多,需要包扎照料的伤员也有很多,需要照顾喂食的老人也很多,呻吟的老人也特别多。
灵梓带着谷雨不断地转悠,她仿佛看到了幻境一样,视线里只有一双双的手,这些手有的不断的索要食物和水,不断地痛苦地颤抖着。
“灵梓,小崽子,快点过来!”
“好嘞好嘞!”
“阿梓你个大笨蛋赶快先来这里!”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的说!”
“笨蛋,先来这边啊。人都要死了你还顾那头干嘛!”
灵梓就象上古记载的“机械人”一样,后来已经放弃了思考,只要谁在叫自己,身子就自动往哪边转。
只要视线里出现了掌心,她就把毛巾送过去;要不然就把药材或煮好的药奉上。只要视线里有人生气地挥舞着拳头,她就默不作声地凑过去,给他们鞠一个躬致歉,然后重复着给毛巾给药帮大夫抬药箱的差事。
一双双的手没有变过。稍不留神,这些手甚至突然变得利索起来,死死地将灵梓的咽喉扼住。
“啊!放开!放开的说!”
灵梓在一个帐篷里给脸盆换清水的时候,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拽倒,那人的手非常有力道,恶狠狠地扼住灵梓脖子。虽然士兵们立即把那个有点疯癫的老头支开,但灵梓还是吓得不轻。
“灵梓姐……灵梓姐!你没事吧?”
“……你看这模样当然有事了的说!哎,别怕别怕,继续!”
灵梓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继续装作无事的样子对谷雨说着,继续行动起来。
后来,灵梓总算盼来了第四只鸽子。
悠嫦继续抱怨着“根本没找到巨额钱财的存放地”,而不等悠嫦的信鸽落稳在灵梓肩头,她就已经写上了抱怨的话:
“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帮得了那么多忙。需要人手!人手的说!你这呆瓜脑袋就赶紧找点援兵过来,医疗帐篷这边特缺人手的说!缺人!”
送走信鸽后,灵梓又得忙起来。从民宿回到军营,又从军营回到民宿。巫祝装的袖子挺碍事的——正当她这样对着谷雨抱怨的时候,她的视线里终于不再是一双又一双的手。月夜神祠的两三个巫祝过来援助她了。
灵梓松了口气。她给不管是健康士兵的还是伤员们跪下,也让身边的谷雨跪下,说一切都会好的。还请大家待会儿在仪式上继续维持秩序,让仪式顺利完成。
不过,灵梓并没有替白露道歉。她觉得要道歉的话,还是白露亲自来比较好。结束思考后,灵梓和谷雨再一次鞠躬,继续做着打包票似的发言:
“接下来,我们的姐妹会陆续来协助大家的!”
——鸽子,还是多来一点吧。
当第五只鸽子降临的时候,悠嫦继续着抱怨“根本没找到巨额钱财的存放地”。而灵梓则觉得自己遇到了救世主一样:
“再帮忙多派点人来的说!再多来点人的说!”
时间已是酉时,夕阳西下。悠嫦放出这第五只鸽子的时候,月桂泽已经是炊烟袅袅。灵梓还在一家民居面前逗留。瓦匠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接下来就需要更多的人来协助把砖瓦运过来。
房子在一间一间的砌好。稍后不久,甚至云从的士兵们也来帮忙砌砖。那一刻起就连灵梓都在纳闷,悠嫦到底做过什么,居然可以招呼士兵来帮自己的忙?
悠嫦在那一刻起,成了许愿单里的神明。而飞鸽传书的效率令灵梓更加期待后续的发展。
申时两刻,第六只鸽子落在了灵梓的肩头,悠嫦照旧的回应是“根本没找到巨额钱财的存放地”,而灵梓则仍旧在要人。
第六,七,八,九,十只鸽子陆陆续续停在了灵梓的胳膊上,脑袋上和肩膀上,天幕也随之渐渐暗下。
灵梓则放出了大招。用第六只鸽子给修缮万国街市的民居要到了人,第七只鸽子则是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清场搭台的准备中,好在仪式前将前庭的仪式台准备停当,一帮巫祝还沿途将采摘的树叶和野果子抛洒起来,热热闹闹的准备让全镇重新闹腾起来。第八只鸽子为月桂泽重新招来了商旅团队。而第九只鸽子招来了一群人放出谣言:
“白露的账本问题是有人陷害!”
“根本就没有查到白露吞掉的巨款的流向!”
“州牧大人都派来信使了,说白露的账目核对一直没问题!”
谣言乘以谣言也许就不是谣言了。连灵梓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到底该相信白露说的“自己吞掉了很多公家的财产”,还是该听这帮人猛烈的辟谣。
灵梓那时刚放飞完第十只鸽子,想想都很激动。她站在了商业街岔路口的一口大锅前,让月桂泽的名厨师傅制作了特大锅的特大型的什锦炒饭。在信纸里抱怨人手太少后,悠嫦不知用了什么魔法,把几乎全小镇的人都吸引到了这里来。
民以食为天。只要让小镇恢复以往的传统,大家就会很快振作起来的说——
灵梓坚信策划这样的活动是必要的。仿佛回到了判察官到来之前的月桂泽一样,灵梓边走边招呼围观的街坊。
“大家别着急,慢慢来的说!这幸运的炒饭大家都可以分到的说!”
就连起初围在月夜神祠边讨粥的人们,都一批一批被吸引到了商业街的岔路口。想分到一点现现炒现送的什锦炒饭。灵梓站在大型炒锅旁的高处望着前面,商业街突然就变得人头攒动起来,灵梓一脸兴奋:
“快,拿好自己的碗筷!还是像以前那样。排队!排队的说!幸运的南瓜黄金炒饭,恋爱的虾仁红心炒饭,勤勉的四季炒饭,满锅香的什锦八珍炒饭!”
当第十一只信鸽回到灵梓的头上,灵梓看到围在炒饭锅周围的人们脸上都浮现着短暂的笑容或快活的神情时,感到心满意足。
人看上去还有很多,灵梓把派送炒饭的任务交给了新来帮忙的巫祝们,就握住悠嫦的字条,带着小谷雨离开了商业街。
她打开信鸽送来的字条,悠嫦没有再埋怨,而是给灵梓一个建议:
“不去找找云从帮忙?”
于是她和小谷雨绕到了云从的居所。借着当初讨伐尼奥时的向导身份,她轻易地见到了云从。这也是云从自剿灭尼奥的军队以来头一次出现在灵梓的视线之内。
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特别是这个人和自己的生母怡嫦曾经是爱侣,怡嫦怀上了他的孩子,也就是灵梓后却逃到了月桂泽,直到最近灵梓才和这个人见面。
灵梓恳请云从继续保护月桂泽,直到白露康复。
灵梓按照字条里悠嫦的提示,费劲地说着所谓“继续保护”的含义:除了武力保护之外,也希望云从把“白露侵吞巨额款项”的传闻掩盖起来,至少维持月桂泽的稳定。
但是云从微笑着拒绝了。
“之后月桂泽有州牧的部队持续保护,本官剿灭尼奥的行动已经告一段落,很快就会返回京城。”
听着这些毫无破绽的官话,灵梓失望透顶。
云从也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大手一挥示意送客。似乎就差把话说明——解铃还需系铃人。
大人们的事情好麻烦,让灵梓感到头疼。
出了云从临时官邸的大门,小镇已经张灯结彩。
“灵梓姐,我们还要在小镇里多转转么?”
“不了,该回去了吧。今天也够累了。嘿嘿,似乎成果不错的说?”
在第十二只鸽子的催促下,灵梓拽住谷雨的手,飞快地想奔回月夜神祠。
——就象是整个小镇的复兴都是自己一手创建出来一样。
灵梓恍惚之中,看到月前神祠门口回到了大战前的光景。巫祝们都上到了主舞台上,开始表演慰藉亡魂的古代舞蹈。
台下的观众也是在相继喝彩。
白露像是突然焕发了精神似的登场,独自跳起祈愿小镇平安的舞。台下的人虽有议论,但总体来讲大家都被她的舞姿所吸引住。
然而,第十三只鸽子落下的时候,灵梓深呼吸一口气。她不敢看这信笺上的字迹。
这个信笺上只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又证据确凿的几个字:
本人闻到了致幻剂的味道——
用了上百种药材配比熬制过后,只要在空气中吸入,就能够让人产生幻觉。
往坏的方向去产生幻觉,源于人的恐惧。于是大家看到了变成怪物的尼奥,致使几乎所有士兵不分阵营,全都去击杀了他。
而往好的方向去产生幻觉,则源于人的希望。于是就象现在这样,灵梓以为小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连白露的病,几个时辰之类也好了起来。
当有人伸出一只手指,给致幻剂一般的窗户纸戳了一个洞。现实就会一股脑的重新回到人的视界当中。
在所有人都被致幻,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白露主持的仪式时,灵梓第一个惊醒——只要脑中一直回想着悠嫦给的信笺上的“致幻剂”几个字,意识中强加的否定就能让眼睛拨开迷雾。
依旧破败的小镇,依旧杂乱的前庭。就连舞台都不像个样,随便搭起来的连走路都很费劲,时不时的还有巫祝跌倒。
跟刚才看到的简直完全两样。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起哄,开始质疑。最后,越来越多的人想起了白露侵吞的钱财。
稍后,很多人想冲击舞台。要求将罪人白露被活祭的人也越来越多。
致幻剂的作用很快就消散。所有人都看到因布置致幻剂而劳累过度的白露口吐鲜血,挺白露的人和要求将白露活祭谢罪的人再次吵成了一团。云从士兵的介入最后加剧了混乱。
“着火了!着火了!别乱丢火种!”
“快灭火!快灭火!”
“快散开,散开,不准再在前庭围观!”
士兵强制驱散了所有人。月夜神祠大殿的屋顶也因突如其来的火势而烧着,虽然火势很快被控制,但漂亮而精致的红色檀木和琉璃瓦屋顶被烧黑了很大一块。
没人在意灵梓,灵梓跪在前庭上不知所措。自己所做的努力,全部就只是梦幻的色彩而已。
送别亡灵的活动以失败告终。
白露再一次晕了过去,看上去自己也快成了亡灵——虽然灵梓察觉到,她想用致幻剂让场面变得和谐,以顺利结束送别亡灵的活动。
白露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谢罪。
小谷雨一脸失望,说想去帮忙其他巫祝清理破败的舞台,灵梓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放她去了舞台,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随着大人和其他巫祝们走进了大殿。碰到大殿里的悠嫦时,灵梓已经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
“阿梓回来了。”
“欢迎回来,傻瓜……”悠嫦淡淡地说着,就好像解决早看透一样。
那天晚上,灵梓收到了第十四封信。和她同屋的悠嫦也觉得相当诧异。
“不可能啊!飞鸽传书只限灵梓你,还有本人,还有谁在用鸽子传递信笺?”
带着相同的疑问,灵梓拆开了信笺,字迹写得工整整洁:
“再见了,灵梓姐。从一开始我就搞砸了很多事,对不起……事情好像越来越乱了,谷雨很不安。就此告别!”
落款处写着“谷雨”两个字。
稍后,神祠的巫祝们,还有其他一些大人的声音传到了楼上。说是谷雨跳入了河里自尽,现在尸体已经捞了上来。
灵梓后来哭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