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珀薇沙华的母亲在傍晚告诉了她即将要一起前往王都的消息,当天太阳落山,准备回房休息的珀薇沙华经过母亲的房间时发现大门半遮着,从里面缓缓地飘出油灯微弱的亮光……
站在门口向内部望去,发现那个人正在用与希里瓦平日反复强调所相反的动作整理着自己的衣物,把它们粗略的叠好,不仅分类的全部塞进箱子里。
听到脚步声,她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头,看上去似乎与平常无异,似乎又在烦恼着什么。
“珀薇沙华,从今往后我们必须要成为坚强的人……”
然后对着自己的女儿用像是在叹息的口气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边的事务之中。
“嗯。”
对于年幼的珀薇沙华来说,完全理解这句话好像有些过于困难,但是她还是应了一声,心里清楚对方看不见还是对着母亲的背影点了点头。
什么样能算是坚强的人……说到底什么才是坚强,在珀薇沙华的心里还未拥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也不知道达成目标的具体步骤。
坚强的反义词是软弱,流泪是一种软弱的行为,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能像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时那般冷静,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的话,大概就能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了吧?
得不到详细说明的她......也只能把自己一知半解的想法当做目标努力了。
正式接替母亲的位置,穿上和她相似的服饰……来到她平常工作的房间,坐到那个人的位置上,接着按照往日的行程等待相关人士把需要处理的文件送过来,端正姿态拿出其中一份仔细的阅读……
珀薇沙华以前时不时就会过来帮忙,而且现在她要做的还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工作,仅仅只需要校对递送过来的书面文件,发现书面错误便用新的纸张重新编写一份,很少需要为某件事作出决策。
比起现在,或许刚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定程度的业务能力,主动搬着一张椅子坐到母亲旁边,在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还屡次出错的那一天要更加的艰辛……
经过几年的练习,珀薇沙华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完成工作了,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意识到这点的她心中却只有种奇怪的感情。
替换成一个充满了精力的年轻人,处理文件的效率甚至比以前要快,母亲一直都在处理着艰难的工作……以前看着她日渐憔悴的面孔擅自认定了现实,等习惯这样的日常后才渐渐的觉得似乎比想象中的简单。
还记得那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早上刚下过小雨,出门时街道的石砖还没有干透,因为觉得当天的风很舒服,珀薇沙华在办公室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外边不是闹市,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商人或者小孩跑过,偶尔还能听到情侣互相嬉闹的声音……
这些都是杂音,跟堆在桌面上的文件比起来还是要有趣许多,所以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应该是接近正午的时候,与窗户相对的正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当时珀薇沙华连目光都没有移开文件,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珀薇沙华女士,您的母亲她……”
跟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刻相同,胸口的深处传来了刀刺一般的疼痛感,但是……
“是嘛,感谢你特地来通知我,我知道了。”
表现出来的却比传达通知的那个人还要显得冷静,很不可思议的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不,仔细一想每天都会去探望母亲身体状况的自己对于她身体状况的了解不会比医生差太多,这次估计心里的某处也早已为即将发生的现实做好了准备。
——要成为坚强的人。
将这番话传达给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珀薇沙华能做的也就只有学着母亲留在记忆中的影子摆出一副坦然面对的样子罢了。
只要这样做,大概就能成为她……还有在这之前死去的父亲所期待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悲伤终有一天会消散。
将母亲安葬后,珀薇沙华偶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当时抱着处理好的文件行走在走廊上,两名穿着华贵服饰中年男子正待在某个房间的门口进行交谈,路过时正好听到了其中的内容。
“西部、东部还有南部都传来了森林中有穿着铠甲并且会移动的骸骨出现的报告,说是希望王都这边能派人去解决。”
“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嘛……有造成重大损害吗?”
“虽然有几队自由商人遭到袭击受了轻伤,目前还没出现伤亡,而且它们的目击现场都集中在原来的埋葬地点附近,还没有主动袭击村庄的报告。”
“既然这样根本就没有向上面汇报的必要,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力,随便派几名勇者过去……或者干脆让他们去附近的勇者协会发布委托算了。”
关于死去勇者的尸体变为魔物复生的事,珀薇沙华先前通过书面报告了解到了一些皮毛。
自己的父亲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死后大概也遭受到了相同的对待……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比起期待那种事,还不如反过来为他祈祷不要变成那样,让那名死去的勇者得以安息。
第一次乘坐马车回到南方,用手轻轻的推开令人熟悉又令人感觉陌生的铁栅栏门,独自走进长满了杂草的庭院……珀薇沙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前段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做这件事有意义吗?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这附近正好是有勇者的亡灵会出现的森林,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不仅没有好处,还极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父亲栽种的那棵树仍然没有枯萎,在无人照料的这段日子里,它还是存活了下来,枝干变得更加粗壮,站在下方只会令人觉得自己是无比的矮小……
“父亲,母亲她已经不在了......”
珀薇沙华把手放在树干上轻轻的抚摸,能清楚的感受到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
明明知道这里不是那个人的埋葬地点,这颗树也称不上是他的坟墓,说出来的话更没可能传达给想要通知的人......
但是......就是想要这么做,然后呼一口气,竭力控制即将从胸腔内部澎涌而出的情绪,让手离开树干,那个瞬间不禁就让人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
自己早就察觉到了,现在正好是夏季结束,即将迎来秋季......平日的工作量并没有增加,心中出现类似的想法后很快就能腾出时间,最终还是拖延到了今天。
因为在记忆的深处与珀薇沙华同名的植物每年都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开花,今年气温与降水没有太大的波动,挑珀薇沙华将要凋谢的时间点前来有大概率能看见盛开的花朵......
站在树荫的下方微微抬起头,大量雪白的花瓣夹杂在绿叶之中,身旁的微风里似乎也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年幼时曾不止一次看到类似的景象,却在成年后才觉得这是一片美景,想来也挺不可思议的。
倒不是说期待心中那种缥缈的幻想能够成真,只是......突然变得不明白了,虽说成功继承了母亲的位置,至今为止都没出太大的差错,顺利的进展着......
某天却开始怀疑起了其中的意义,真的该继续下去吗?是不是还有更加适合自己的道路?不好的想法不断涌出,开始觉得工作很累,注意力逐渐被外面的街道所吸引,觉得不该一直这样下去,却又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不,这些可能也只是借口,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自己还是坚持了下来。
意义什么的其实根本无所谓,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
本该三个人一起生活的宅邸只剩自己一人了,令人怀念的房间也在离去的日子里落满了灰尘,明明有认真清理过夜用的毛毯,第二天睁眼时还是觉得鼻腔内有些瘙痒,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昨晚睡得绝对算不上舒适,来到走廊推开窗户通风的珀薇沙华眼里却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好!接下来要继续加油了!”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重新关好门窗,背对着身后的空屋再度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擅自认为是成功的继承了父母的理想与职责可能有些自大......年轻的珀薇沙华确实是只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原则来行动的。
33岁时,她迎来了人生中一个巨大的转机。
“珀薇沙华小姐,上面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现在能腾出时间吗?”
那天,一名穿着高贵服饰的年轻男子没敲门就闯进了房间,来到办公桌前把双手背在身后接着便说出了这番话。
“当然,请问是什么事?”
她很配合的把手中的文件暂时放到了一边,礼貌的看向了男子的眼睛。
“第三战线总负责人在与魔物交战时受了重伤,还尚未恢复意识,至今还在被抢救中。”
“请允许我为这件事感到遗憾......”
“夏利齐伯爵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目前更需要解决的是总负责人的位置出现空缺的问题,对方还没有要撤退的意思,不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伤亡会比预期的还要大吧?”
“原来如此,接下来能谈谈特地跑到这里来通知我的理由吗?”
“根据讨论出来的代理人名单,你目前是最合适的那位。”
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途中过目的大部分都是有关魔物和勇者伤亡的报告,让这样的人暂时成为代理负责人,至少不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珀薇沙华心里很清楚对方没有在奉承自己,说出来的话大概也不是谎言......
“也就是说我有机会升职了?”
“如果夏利齐伯爵真的出现了意外,你还处理的相当不错......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虽然现在都是春天了,明天看来还是有可能会下雪的啊。”
珀薇沙华叹了一口气,从12岁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特地来告诉她勉强能称得上是好消息的话。
“请别开玩笑了,现在我只想听到你的回答。”
“失礼了......请问还需要什么手续吗?”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说实话我早就想换个工作地点了。”
男子伸出带着白手套的右手遮住嘴巴轻咳了两声,然后重新吸了一口气。
“我姑且确认一下,你应该有充分的思考过,并且是在理解了这份指责的重要性后才回答的吧?”
成为战线总负责人便不能再待在远离战场的王都办公,不用亲自站上前线也必须要待在附近的城市,胜利还好说,一次失败都有可能会让自己沦落到跟对方口中的夏利齐公爵相同的下场......
明明是宝贵的机会,最优先选择的却是一名由于父亲的功绩才加入整个圈子,靠着母亲的努力才获得了职位的女性,自然不可能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使命。
因为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自己才终于有了机会。
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如果拒绝自己便会永久性的止步于此,最终沦为跟母亲相同的下场。
真的变成那样也无所谓,到今天为止有数不尽的机会能过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主动回绝了所有机会,坚持在母亲留下的道路上前进的正是自己。
事到如今才去在乎自己该怎么办?死去的那个人曾经肯定也面临过类似的选择,他......选择了勇往直前的道路。
“您以为我是谁?”
“嗯?”
“我可是勇者的女儿。”
珀薇沙华微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如果不需要其他手续就请替我准备马车吧,我立刻去现场。”
“你还真是有够从容的。”
“还有一件事......”
披上外套准备抢在男子前面离开房间的她在门口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难道才说完那些话就反悔了?”
“怎么可能......只是想提醒一句,顺利的话我的职位说不定就在你之上了,到时候再见面别忘了称呼我为‘珀薇沙华女伯爵’,说话的时候记得加上敬语。”
说这些话或许只是为了逞强,想要让别人能把自己瘦小的背影误会成另外一个人,遗憾的是他只存在于几个人的记忆之中,就算站在身后的男子在短短的几秒内真的有了珀薇沙华所期待的错觉,他也不可能知道那究竟是谁。
真的迎来与父亲相同的终末......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早在颠簸的马车上珀薇沙华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实却与她所做的最坏打算想法,战争在几星期后以人类的胜利画上了休止符。
天上下着小雨,死去的勇者都已经被运走,荒野上遍布着的只有大量魔物残缺的肢体,纸上看到的数字变换为真实的场景所带来的冲击力被增幅了数百倍,珀薇沙华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涌出了一丝爽快感。
——在某种意义上,自己成功的为父亲报仇了。
等这种感情开始随着时间消散,她能再度以理性的眼光去看待每场战争的伤亡,才终于发现了人类从中得到的东西......
——尸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勇者以让世界迎来和平作为口号屠杀魔物,魔物杀害勇者,一反一复中只不过是在互相加深仇恨,什么都创造不了,其中也不可能衍生出什么,作为勇者的父亲就在这毫无意义的轮回中去世了。
比起胜利,更应该去思考让战争停下来的方法,但是也不能单方面的放弃抵抗......头脑涌现出类似的想法后珀薇沙华仍未改变先前的做法,不过时不时会拿出一张白纸起草能让战争停下来的建议,自己拥有了相应的地位,现在的她也确实拥有改变一些什么的权力。
但是......成品却都是些连自己都认为过于理想化的产物,更别提放在现实中付诸实践了。
想着还有时间,下次可能会有靠谱的点子,她将写出来的东西撕成碎片,长年重复着这样的日常,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那一天。
睁开眼睛的时候,珀薇沙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病床上,第一眼看到的是曾经憧憬自己,被留在身边帮忙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
“珀薇沙华女士,您醒了吗?”
她很着急的凑了过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不用担心,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珀薇沙华笑着做了一个展现手臂肌肉的姿势。
“太好了......”
黑发女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忘了吗?刚才您在和我一起搬文件的途中突然昏迷了。”
“昏迷......我吗?”
按照听到的话回忆,才隐约觉得好像发生过那种事。
“所以我才说多分一点过来,以前也就算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负担实在是太勉强了。”
“上了年纪?”
直到那时,珀薇沙华才终于意识到了,不......用注意到了却没去理会或许更加准确。
双手的皮肤都已不再光滑,和自己脸上一样布满了皱纹,头发也不知何时由金色完全变成了白色……
已不再年轻这种事……珀薇沙华是知道的,身边的人也不止一次提出让她隐退,由更适合的年轻人来接替位置,只是她从来没去正视,每次都用开玩笑般的语气糊弄过去了而已。
明明身体早在很久之前就产生了变化,完全接受时珀薇沙华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由莉,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无法一直继续下去这种事,总有一天必定会迎来结束……现在的自己效率远低于过去,不再是最佳人选这种事……珀薇沙华是明白的,比提醒自己的上司、下属、朋友甚至是医生都要更加深刻的理解这点。
“您指什么?”
“让你来正式接替我的事。”
是时候选择退出了。
“怎么了?难道不愿意吗?”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那个……一直以来辛苦您了!”
“谢谢,之后请好好加油。”
“在下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除了微笑接受一切,将迎来和平的美好愿望寄托给后人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在与父亲站在那棵树下分别的那日算起,正好过去了50年,他和母亲的愿望被自己理所当然的继承了过来,最后没能得到实现,不得不再度传递到其他人的手里……
本来就不是能轻易实现的理想,拥有类似想法的肯定不止自己一人,人类与魔物的关系却没有丝毫改善。
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可能不算一件丢人的事,单纯只是自己把目标放的太高了,过分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跟身边的人无可奈何的离去一样……除了接受没有其他的选择。
倾尽一生所做的事已经收获了数不尽的赞誉,或许跟他们所说的一样。
——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正式交代完所有的后事,珀薇沙华露出释怀的笑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工作多年的房间,作为统一战线第三负责人迎来了在他人来看无比完美的结局。
——这样的自己,肯定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了。
珀薇沙华乘坐马车离开王都的那天,她发自内心认同了自己。
睁开眼睛是熟悉的房间,年轻时还曾几度有至少把这里翻新让回来休息的那一晚睡的更加舒适的想法,遗憾的是次次都没能将其付诸实践,现在却又隐约觉得它与年迈的自己是如此般配,不禁衍生出了“之前没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的感叹。
昨天遇到的两名青年早已离去,目前待在宅邸内的只有珀薇沙华一人,穿着低跟鞋在走廊上迈出的每一步发出的声音都格外刺耳,地面上的一部分灰尘被扫去,这是唯一曾有人涉足后剩下的痕迹。
如果把整栋屋子都细致的清理一遍,会不会能找回当年的影子呢?
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不过只是个无聊的想法。
这次是最后一次,已经不再需要支撑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了。
“回去吧……”
珀薇沙华轻叹一口气,用手轻轻的敲了敲传来酸痛感的腰部。
准备离开的途中,她发现走廊一侧的窗户全部敞开着,尽管之后预计要拆除,最后作为女主人还是想照旧走个形式,所以珀薇沙华来到了窗边……
柔和的阳光,吹久了会不禁令人打哆嗦的微风,混在在其中淡淡的香味,或许正是因为想再次感受脑中才闪过了刚才的想法,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怀念,似乎从来都没改变过,实际上又有太多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珀薇沙华再度望向由父亲栽种的那颗与自己同名的树木,开花的季节以临近尾声,满树的白花开始凋谢,像雪花一般开始被风卷起,最后再慢慢的落向地面……
“嗯?”
在珀薇沙华的树荫下,一位与它同名的老人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胆小的人类看到了说不定会直接发出尖叫,至少绝对不是什么美丽的东西,对于这位62岁的老人来说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那个瞬间,珀薇沙华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忘掉了长年以来不断练习的礼仪,不顾身上的长裙,用那副早已不在年轻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奔跑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站在庭院的草坪上喘着粗气,身后是被粗暴推开的大门,脚趾还在隐隐作痛……
一具穿着铠甲的骸骨正靠在树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它把头扭了过来。
怪物……不,是魔物,珀薇沙华心里十分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魔物的双脚被截断,此时失去了移动能力,保持距离大概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它慢慢的抬起一只手,除去铠甲的部分就只有产生了一些裂痕的白骨,凭借被成为“魔力”的物质才能维持形体,像生前一样行动。
由骨头组成的手掌中央......放着一个老旧的铃铛。
——对了!你小时候不是曾经吵着跟我说想买一个铃铛吗?正好要去北方,回来的时候我带那个给你作为礼物怎么样?
年幼时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没能随着时间的冲刷离开人的记忆。
“父……爸爸。”
它……他是父亲本人,或者又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对于珀薇沙华来说其实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她慢步走上前,将颤抖的右手伸了出去,靠在树下的亡灵微微打开了嘴,上面没有覆盖肌肉,却又让人觉得像是在微笑。
“你果然……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
明明本不可能听到,头脑的深处却听见了早已模糊的声音,这不是现实,而是珀薇沙华的幻想,认为那个人如果真的能见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说出这句话。
亡灵的手渐渐合拢,握成拳头后整个翻转,最后只用食指与大拇指的骨头将铃铛捏住,珀薇沙华看到了很配合的在下方摊开了手掌。
回忆就像是洪水一般涌了上来……
——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明明擅自决定要实现父母的目标,靠着从希里瓦那里学习过来的所有技巧走到了今天,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自己还只能无奈的放弃。
——由莉,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不对……这一生的所作所为还远远不够!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是人生还尚未迎来终点,还有能够继续战斗的资本才对。
——没有道歉的必要,妈妈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母亲死去的那天也好,其实自己是不希望与她早早迎来分别的。
铃铛落入手掌的瞬间,耳边响起并不悦耳的铃声,原本以为被时间消磨殆尽,实际上一直都压在心里的感情全部都涌了上来。
包括得知父亲死讯时做出的反应,在现在这颗树下分别的那一天所做出的选择……
全部都是谎言。
其实是想大肆抱怨一番的,魔物与人类斗争迟迟无法停息的世界,让父母不得不为了和平牺牲的制度,没能改变一切的自己……还有那名扔下女儿擅自离去,迟了50年才达成约定的勇者。
回过神来,发现拖欠已久的滚烫泪珠跨越数十年时光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悲伤、怨念、不甘……让人再也无法挂上以往的面具。
传达到了想要传达的东西,靠在树下的白骨失去了支撑身体的神秘力量,随着盔甲摔落在草坪上的声音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骗子……”
珀薇沙华只觉得手中小巧的物件变得越发沉重,先是用双手紧紧的将它捧在胸口,最后直接跪到了地上。
“晚过头了。”
时隔50年,死去的父亲达成了最后的约定。
而他62岁的女儿,跪在地上,用双臂支撑身体,以这样毫不高雅的姿势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了起来。
途中,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观点……
——人,肯定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会变得坚强。
在庭院生锈的栅栏外,有两个人一直都在旁观者刚才发生的事。
“凯洛特先生,我们走吧。”
春雪把趁着女主人不注意节奏的合照放在了从里面出来的人一定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确实看起来好像没问题了......但是你呢?”
“您指什么?”
“不......你不是正好缺钱嘛,从结果来看我们应该算是帮了珀薇沙华女伯爵,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会愿意支付一点报酬的。”
春雪再度看向跪在树下哭泣的珀薇沙华,叹了一口气。
“算了,那个铃铛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而且把别人的父亲弄成了那样,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本人,现在也不是能去打扰他们的氛围吧?”
“好像也有点道理。”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转过身再度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