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的高楼,在污染或是未污染的空洞天空下挺拔而立,像是被街道无意间切开的宝石晶体,反光的建材统一地发出炫目的光斑。
科技感十足的市中心和灰黄旧城区挤在同一片土地上。
他们以一条不宽不窄的公路为分界线。
偶尔出现的绿化带里潜藏着沾染汽油颗粒的夏蝉。
傍晚下班的时候,忙碌的人们熙熙攘攘从闹市区的那边穿过一处红绿灯的入口。
蚊子被沾染着黏腻感的手指驱赶开,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飞回来,最后被那个散发着淡淡汗水味的人索性拍死在脸皮上。
前门看起来是科幻感十足的金属舱门设计。
夕阳反光的另一端,人手油脂和其他莫名的污渍连成薄薄的一片。
从洒满夕阳的门前向里看去,才发现是铺满了淡色彩光灯和奇妙复古管线的神秘场所。
视注视人员的不同,这个地方或肮脏或美丽。
不过本质也就是供给大多人游玩的娱乐场所。
也就是网吧。
当然是限制年龄的那种。
用单纯平面显示设备游玩游戏的习惯已经被当今时代下大多数人排斥掉了。
所以网吧这种场所,大概也就变成了交了钱就能体验浸入设备的地方。
能在这种“忙碌”的地方做出依靠门板这种无聊动作的人,除了所谓网管便没有其他人。
阵阵的烟味和挥发性饮料的混合酸味从室内飘散出……这只是日常通风而已,前门敞开的时间太长就会影响到全网吧顾客的上机体验。
那个依靠在门板上的无聊少年,头发的长度有些过分,好在一条皮筋可以束缚住那些长的不恰当的头发,让剩下的发丝很有分寸的盖住部分五官,无法快速地让人辨识清楚他的真正样貌。
不断从街面上吹来的风让他心生燥意,身后的大厅又有脚步声响起了,算是某种逃离炎热的救命稻草。
脚步的频率大概是最近经常来登门但是话却不多的一位年轻熟客。
依靠在自动售货机旁的某个机器缓缓启动,在少年身后的助力器关上大门的时候从他的身前缓缓穿过。
那是自动保洁机器人,捕捉到有顾客活动的它要准备在接受信号时打扫卫生了。
“要下机么?”
堪比机械播报员般的声音响起在吧台这处不大不小的空间。
那声音确是由一个稍带有烟腔的嗓子发出来的。
恰到好处的扬抑,话语结束之时,少年已经坐到了吧台那里的老式电脑前面。
面对强光的荧屏,眼神反而变的无光打彩。
“下机。”
对面的老大叔也给予了相同风味的回应。
“下机。”
“啊~下机~”
以及两个年轻女人的回应。
那三个人推门出去,接轮而过。
又是三股夹杂着不同气味的热风刮来。
吧台这端又迎来了短暂的冷清。
少年将沙发和木椅的朝向微微摆正,眯眼。
下一次睁眼就已经是那个保洁机器人经过吧台前端的时候。
然后……
然后?
又睡觉。
还是闭眼。
无聊。
似乎只是出于混日子的考量才来到这里工作。
这里的月工资比其他年轻人打工的地方稍微高一点。
吧台也有摆放标配的半浸入式游戏主机一套和键鼠平板。
但是在这里工作太久,太普通的活动也变成了比收钱还无聊的事情。
让人感受到无聊的不是游戏,而是时长过分的值岗和各种偷窃行为的限制。
在宋昕鸿来到这里工作的第一个月,他还很喜欢这个吧台上的整套游戏机。
然后就在一次长久的沉浸游戏中丢了人生中第一个半月的工资。
客房中的游戏设备被偷了,就在他沉迷游戏的时候。
没错,网吧这种地方,也常会聚集一些某种层面上算是“坏人”的人。
那些将这里视作天堂的人们,每天呼吸着污浊的空气,撇下玩乐之后的垃圾等待工具或着活人去打扫。
既然答应了要做网管,按道理上来讲也不能轻易离开。
无聊和灰暗交际的双重折磨。
那个撇在大理石吧台上的半浸入游戏头盔,终究也只是一个供其他不知情的年轻人艳羡的道具而已。
况且网管也不是一般的年轻人就能担任的。
现如今的网络玩乐甚至交际方式,大多都依靠唯一,绝对的一款游戏而生。
解构世界。
幼儿园就可以听到的,耳熟能详的交际用口语,游戏名称。
网吧这种地方,也并不只有穷鬼才会来。
并不是网吧这种地方的游戏配置其他地方难以企级。
而是网吧本身的最初运营者,通常都会贡献出自己游戏ID连接的游戏空间,将其变为一个极大的开放世界。
网吧,是面对社会弱者的生意。
弱者在那些个经营良好的游戏世界中击杀那些简单的怪物,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取一文不值的游戏货币,或者网吧管理者利用高价格插件制作出的游戏道具,装备。
他们往往不会在这个空间内将自己的网费赚取到手。
就算有高级装备爆出,网吧管理者也会用一些网吧私有副本内部的潜机制设法回收。
毕竟在那些顾客中,聪明人不赚多数。
反而是那些有潜力的的游戏强者,不太会怎么干扰网管的日常工作。
但是,既然这个时代的网吧也是在经营有关个人游戏世界的设施。
那就要防止,某些不坏好意的人,组织,甚至是顾客,对网吧本地连接内置副本的破坏。
这个社会中的所有人,所有的境界经营者,都在无时无刻提防着别人对于自身世界的破坏。
网管,是门卫。
虽然也有门神这样更加帅气的形容,但是宋昕鸿总觉得这种说辞不适合现在的他。
背靠着的木椅后方,就是吧台最深处的一块小小服务器。
它不断发出的蜂鸣声是这位网管最熟悉的催眠音。
不久前长时间盯着较远的事物,刚才又看着吧台的管理页面好一会,眼睛有些痒。
臂肘在转向显示屏的时候露出淡青色的血管。
意料之中的倦意被吞咽至胸口深处。
勉强算的上是杏眼的眼睛在打哈欠的时候才微微睁大了些。
睫毛略过适合敲键盘的米黄色手背表面。
漆黑的瞳仁在揉完眼睛之后就长久的闭上了。
……好困。
“喂!醒醒!”
不知不觉又睡着,最终吵醒宋昕鸿的,是一段极为轻佻的口哨音。
打着瞌睡的年轻网管,双腿蜷曲,膝盖处微微倾斜,跨过沙发和柜台之间的空隙,这是防止有人偷拿钱款的防备手段。
他的个子不算高,但是也不算矮,躺在床椅上却瘦的像是长长油条,在不同年龄段看起来就是单纯瘦弱的体型。
对方充满不满的语气和他困倦的回答完全达不到针锋相对的效果。
才想着顶多也就是个嫌网管态度散漫才急迫万分的网瘾少年,宋鸿昕往往不想对这种人摆出多么恭敬的态度。
一天在几张被电磁辐射烤的干巴巴的椅子上待十二小时甚至十五十八小时甚至更久,他们来干一下试试啊!
哦对,他们估计干不了。
“开几个小时的?没有绑定支付账户的话可以开临时卡,切系统就可以了。”
少年抬了一下腰。
四肢此时都在争先恐后的汇报一种酸胀感,那是由于睡在了错误的地方导致的。
“能开两块钱的么?”
“……”
宋昕鸿脸上显出少许不解。
这种顾客还是少见的,明明从声音上就给人一种网瘾大发的样子,却只玩半小时的价钱……嗯……
“快开!”
对方只是很急切的催促道,并没有抓住自己输入指令的空隙给他极为失礼的急迫找说辞。
大概是自己的这种样貌给别人太多自信了……也罢……
脚趾在从绒垫上滑落至地面的同时自然勾起地面上的人字拖。
端正的坐姿,在短暂的输入后用中指和无名指为对方递上一张薄纸。
上面以最简单的数字标示了登陆游戏机所需要的一切。
那人接过的时候还给自己快速的翻了一下白眼。
不过这并没给宋昕鸿的心中激起多少波澜。
这种人毕竟是见多了,不用多么去追究。
少年想当然的忽视了那些会剥夺些许尊严感的行径,小小回到躺姿,欠了个身,继续睡下了。
旧机箱的蜂鸣声依旧是最好的催眠声。
有微量焦糊电线的气味慢慢飘来飘去……
……但是转念一想,总有些不对劲。
少年翻了个身,将顺着褶皱迭起的衣物压在了身体的软肉下,骨头有些隐隐作痛。
上次遭遇这种客人,是在很久之前了。
貌似只是一到春天便在大街小巷繁衍的那种人。
那种俗称混混的东西,拉帮结派,称兄道弟互相剥削,赤裸着上身到这里上网混日子。
当时宋昕鸿可是让他们给烦坏了。
有些人甚至还会去网吧后门堆叠饮料的地方偷东西喝。
于是宋昕鸿便把那些饮料好不容易推进仓库里。
再回到吧台的时候,那些同龄男孩其中的一员正在他吧台钱柜那边思考着要偷什么规格的纸钱。
在他眼里,这还不算比较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还有……
……就在宋昕鸿将要睁开眼睛,略带警惕调查周围有没有少了一些什么东西时。
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女孩子。
跟在先前无礼男性的后方。
保洁机器人此时从店铺深处的地方走了出来,那个铁皮工具在网吧老板没有连接到它身上时,就会一直显的傻傻的,对来往的顾客不会有太强烈的躲避欲望,就算凭着光感元件做出躲避顾客的动作,也多半是在对方给他让道时做出不必要的躲避动作。
简单来说就是个天天接触网吧垃圾,脏兮兮自走障碍物,店里拉帮结伙的常客都会对它敬而远之。
就是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会去躲的东西,那个女孩子迎面撞了上去。
哐当一声,简直就是一种金属撞上另一种金属,那声音绝对是不注意走路时的路况才撞上去的。
宋昕鸿在那阵声音响起时,才有意识的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那边。
没有吧台遮挡地方,走廊和横向通道的交界处。
躺着偷懒时,目光所及最开阔的位置,风衣所裹挟的胆怯在棕色褶皱舒展的一瞬消失不见。
她用略带怪罪的目光快速地在宋昕鸿的脸颊上刺了几下。
不符合室外气温的厚重衣料,湿润的淡妆粘在微妙的表情上。
开领处,蕾花纹饰边散落着疏松的紫色发丝。
这些就是两秒不到的时间里宋昕鸿所能记住的东西。
只能推测出对方在被自己注意到之前一直都是这种畏手畏脚的状态。
……
算了。
少年最终还是皱个眉了事。
一男一女只开一卡,一言不发就想饶过柜台。
他依稀想着此时此分,网吧的单人机房全都坐满了来着……
不管怎样,有些事对于宋昕鸿自己来说,还是少管为妙。
毕竟孤身生活与工作,还是尽量保护自己比较好,最好就是不要管周围的闲事。
想法是这种看似淡然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吧台内侧的少年,已经躺不住了。
起身环视一下桌柜的表面。
惨白色的显示屏,不知道连接到哪和从哪里延伸出来的电线,以及剩了点酸味饮料的塑料瓶子。
真惨淡啊……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不由得这样嘲讽自己。
困意已经全无,无奈这个时段正处在各个下班族涌向马路上街寻乐的高峰期,用游戏机消遣什么的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
那还能干点什么。
因为无聊而松垂的眼睑,其下的黑瞳里放射出诡异的光。
那束光先飘忽移到不远处的自动售货柜中,又飘到眼前的手机外卖界面。
最后还是锁定在了那个造型前卫的游戏头盔上面。
红黑色颜料交融在其内的半透明塑料。
起毛的边缘处略有黑色的污痕,眼罩处遮挡外界光线的涂漆拉伸成造型前卫的花纹。
简直就是街机战士的头盔一样。
环箍状的设计,内部少量磨平的地方用微型投影仪投放着头盔当前画面的平面呈现版本。
不能随时随地处于浸入模式,能抱着高端设备却只能看手机解闷。
但是只有一种情况,网管,网吧私有游戏世界的门神可以戴上头盔“尽情”享用头盔的内部世界本身。
那就是那一方不起眼的小小微屏开始跳出警告信息的时候。
那个小投影屏幕变红。
环窟外端的警示灯也变为闪烁着的样子。
恰巧宋昕鸿就在这个时候把玩着它。
于是不由分说,便可以随意潜入进网吧内部的副本世界
当今大众流行的玩法就是一堆人刷刷刷刷刷怪换取通用道具和其他东西的内置副本。
然而像是网吧这种场所就会为了保持自己的特点,而去加载一些奇特的运行模块。
于是就会出现各种莫名其妙的BUG。
在吧台的终端一般会有一个独立的插件程序,来将连接世界的救场人员快速传送至BUG的发生处。
这提供的便利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网管在救场失败时找理由开脱的安全通道,一个能力不够的人随时可以向老板汇报的不便利点。
然而。
宋鸿昕把他关掉了。
“我就说嘛...”
少年的默认出生点,被低级管理员的权限锁定在主城的核心广场。
水晶被固定在接通着虚空的无底洞上方。
周围环绕着用于提取资料的虚拟监视器。
青石铺就的广场似乎只是为了用双腿行走的玩家准备的。
本来会让大多数人都觉得拥有装逼的管理员,却盘腿坐在地上,尼龙短裤的边缘随海风的起落飘摇不定,生成而又消失的布料边缘反复随着空气的异常折光出现——在这世界边缘,总有些东西会变得不是那么好用,负责处理世界的硬件也一样。
宋鸿昕在这里保持着和现实无异的长相,只是借用捏脸工具消去了少量青春期残余的皮肤问题。
听闻额前的砖石有轻微的震动
穿着运动服的人型睁开了眼。
缓缓站立,棒球棍架在肩膀上,不像是不良少年却摆出了一幅春天繁殖期一般的样子。
如果这场景放在其他小说中,那宋鸿昕一定就是个反派了。
斩断无数艰难险阻的火之勇者,身体上披附着由炎之黑曜石打造而成的鳞甲,火舌一般的绸带随着空气的不安徐徐颤动,分割着兵刃的闪光。
啊,出现在眼前的是这样一个人。
感觉像极了许久之前传奇网页之中那些捅鸭子捅猪的壮汉。
在少年抬起眼睛完全看清楚那人之前,那人还在四处眺望,做出类似旅游的行为。
那么他也就做一个好了。
宋昕鸿便在原地转起了圈,像是冬天冰湖上不知所措的鸭子。
然后再“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这招有效到过分,对面的那个穿着像是网游男主角一般的人被吓的浑身哆嗦,花了不短的时间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再顶着一张大众男神的脸恢复到霸者的模样。
这么一看这随随便便就传送到游戏世界核心地带的人应该不是什么老板新建模或者是什么其他有关人员了。
“这里……咳嗯,应该不太会有人到这里来的,你有把那个海神BOSS打败么?”
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缓解尴尬气氛的,正好那人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和大海,宋鸿昕只能这么说了。
话才出口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对方刚开始还是对他的存在持猜疑态度,在他开始说话后只是上下扫了一下他,就开始放心的向着宋鸿昕身后的晶核走去。
对面那个男子大概是将送鸿昕当做是NPC之类的摆放物。
他淡然的将步伐向前送出,踩踏在青石砖上。
一般的NPC为了和要交互的玩家保持距离,一般像是这种被安置在特殊任务地点的,都有被设置当什么区域内什么地方有玩家要移动几尺之类的程序。
于是宋鸿昕也……
不对!
“我去你大爷!”
穿着运动衣的少年突然奔跑起来,像是蹩脚的棒球运动员一样。
他跑步的姿势笨拙而又不雅,只不过是将所有的冲击力都慢慢的汇集在棒球棍的顶端。
“我早就撤了快捷传送等你们了!”
那披着炎铠的青年还没来的及摆出招架的姿势就被那个棒球棍重重的打到左腹。
钝器的冲击力直接穿透铠甲,透入五脏六腑。
这剧烈的痛感所造成的恍惚足够让门神少年用这根简单的棒子把他的HP锤到空条。
匀称的五官黏连到一起。
“连续一个月了?你们在别的网咖干的事情?以为这里不知道?”
“我……”
被红色围巾挡住一般的嘴唇刚要开口,少年又是一个棒球棍砸了上去。
那人格挡的动作很是笨拙,这也是因为大多数游戏对人体动作与技能触发的判定程序都规定的十分简单。
只是靠装备和拉风的外表压制对手,一点也不尊重游戏武器的垃圾。
这是宋鸿昕此时对那张被崩掉大牙帅脸的评价。
棒球棍光滑的顶端,荧蓝色的波纹在被拖拽过后的空气旋涡里拉长。
警报消失的游戏头盔变成了蓝色的光带。
宋鸿昕将它摔至吧台表面,转身去从杂物箱中翻找某个东西。
一个汽车用的方向盘锁。
那玩意长的很像棒球棍。
少年从吧台里侧站起,在监控的注视下径直冲向某个房间,那个吹口哨的青年和奇怪的女孩所进入的房间。
他可不想再被扣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