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这里拍么?”

相机的液晶视窗中定格下完美的景象与姿势。

少女穿着露肩的服装,稍许光线透过遮阳的树荫,形成软糯的斑点,均匀地抹在洁白的肌肤与瑕妆上。

她望着公园人造沙滩,一片反射着炽热阳光的砂砾,似乎很害怕夏天的太阳对自己的皮肤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

“没有事的,感觉天热热也只是因为现在是下午两点而已,临近傍晚的时候阳光正好,现在这个时候,可以借着树荫拍一些。”

辞职之后只能重操旧业——为了赚零花而去帮别人拍一些摄影作品,

相机拨盘轮边有为了增幅摩擦力而准备的塑胶材质,无时无刻都在使得手指的触感变得黏黏糊糊。

宋鸿昕偶尔能从漆黑一片的液晶屏中找到他身后另一个男性的倒影,那个人看起来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但是又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宋鸿昕的举措。

镜头前的那个女生戴着廉价的的动漫假发,偶尔会将驼背的姿势显露出来。

宋鸿昕于是就经常回头和那个个头比他高不少的男性商量。

通常是在这个时候,宋鸿昕得以不用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相机上面,他可以四处远眺一番,舒口气,再计算一下下个取景地点大体在哪个位置。

也就是在计划进度差不多过半的时候,他在一次远眺中捕捉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处水库公园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体在同龄人的水平中已经算是瘦的过分,走路时稍微分散的重心似乎还在预示某些关键支撑部位的暗疾。

苍泽越。

他既然能来公园,那也应该能约到妹子或者是其他朋友才对,但是今天仅仅只是一个人而已?

而且还有别的信息存在,还有别的疑虑存在。

白玉色的石桥栏杆,将苍泽越匆匆踱步的身形遮去了一半。

当时大概没几个人能真正看清那个人沉重的步调。

宋鸿昕终于也放弃了思索,毕竟他手底下好像还有零花钱要去赚,要有口碑去领。

于是他们的拍照就平平稳稳的进行到了下午五点。

沙滩上多了一些嬉闹的小孩子,他们在沙滩上挖坑,使得画面容易融进一些破坏美感的污点,好不容清才能理干净,那个女孩又半跪在沙滩上大喊着好烫好烫,想要让宋鸿昕快些拍。

于是举起快门,咔擦一声。

终于还是有出乎意料的场景干扰出现了。

苍泽越就在那时挤进了照片中。

也在那时被沙滩上所有人围观着。

他的胡子上沾着小捋的水草,打湿的头发和衣裤难过地贴在皮肤上,他看上去更瘦了。

宋鸿昕瞪大眼睛看着他,苍泽越也在那个时候给了他一个几近崩溃的眼神。

走进公共卫生间冲水的时候,苍泽越还差点摔了一跤。

当天晚上宋鸿昕问过他有没有去医院看精神科。

苍泽越说去了,医生说他脏水喝多了,需要休息,开了一点治感染的药。

似乎在这方面跌入狭谷的,不止是宋鸿昕自己。

——

“咚。”

依旧是那片被开采出来的伐木空地,宋鸿昕将砍树用的斧子砸入树干后,就没有再去动它了。

斧子依偎在常青树上。

宋鸿昕依偎在苍泽越旁边。

“滚啊!死GAY佬!”

黑袍法师的手臂一下子冲他推了过来,那种暴躁的感觉就像是夏天的蹄类动物驱赶蚊虫一般无情。

结果苍泽越的臂肘正好抵在了宋鸿昕的脸蛋……某处缺乏骨骼保护的位置。

苍泽越看着那个人的虚拟身体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像是只缩壳乌龟一般滚来滚去,顿时感觉好受了多。

“所以说……”

宋鸿昕趴在地上,保持着一种关节弯曲的复杂姿势,毫不在意地冲着空气摆摆手。

他的脑袋撞到了树桩上。

是那个他上周刚砍伐掉的树。

“既然你能这个样对待一个人,至少说明你这幅状态还有活力还算不错……所以你最近到底经历了啥……按理说,一个人。年龄比我大,不应该这样吧,难道跟你之前的女朋友有关系?”

跃起的宋鸿昕做出夸张的姿势,在苍泽越的四周转悠,手臂的动作使得他看起来像是关节出了问题的小丑,看起来是要把苍泽越介绍给那些廉价的树苗了。

“不,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很难说。”

“阿呀……”

斗篷遮住了苍泽越的面庞,从正常人的坐姿很难看出除了下巴以外的东西。

其实吧……在我从这网吧辞职的一周里,我这也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感觉话题的发展并未将矛头指向自己,苍泽越变得有些放松起来;另一边的宋鸿昕看着苍泽越一副想要听热闹事的态度,禁不住皱了皱眉,但是想了一下:说出一点自己的私事能缓解苍泽越那死胡同一般的精神状态,还能间接性的完成某些不可搞人的目的……

他的面部表情就换成了别的样子。

每当宋鸿昕真正找到自己略感兴趣的行动或者新领域时,他就会猥琐的一笑。

他现在和苍泽越坐在同一块石板上,但是他却能确保对方不会看到他的脸。

于是只有注射过麻药的精神病人才会做出来的笑容就出现在了宋鸿昕的脸上。

笑容是这样的笑容,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有可能并不好笑。

——

正午时分,小区门口的门卫大叔斜靠在岗亭的遮阳下,抽烟。

“请帮我一个忙!”

据说,负责监控室值班的女性在将要下班时曾遇到过这样一个惹人厌烦的男子,那个人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有些卷曲的长发扎在一起,见到她大声嚷嚷着“请帮我一个帮!”然后就开始熟练掌握监控室的录像调取流程,接着就在监控室留了七个小时之久。

中间,那个年轻的少年帮值班人员买过饭,甚至还和值班人员聊的十分开心,当然,那是在中间谈话都巧妙避开工作人员驱逐暗示的情况下进行的。

那个少年调查监控,神色时长会显得十分紧张,中间还有穿插过一些令人在意的问题。

比如。

“姐啊!最近这小区有没有进来一些很诡异的年轻人。”这种问题。

大概是那种社会青年吧,不入流的小毛孩们……

想到这里,门卫民警抽了抽鼻子,盯向挡车护栏所分割的小区外围。

一个站立在电动独轮车上的餐饮业经营者快速从人行道上溜了进去。

老民警默默他下巴上的胡茬,不太灵巧的手指推着某些胡茬倒推进了肉,猛地戳了一下。

回过神来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前好像多了个人形。

一个看起来就又不出来的怪异感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是异于正常人的气息,那个人大概还没超过二十岁,刚刚成年的幼稚年纪。

那个少年冲他鞠躬的时候,轻透的眼神也仿似没有盯着他似的。

更年期民警只看到一个大孩子在自己面前略鞠一躬.

“请帮帮我吧!”

——

“你是弱智么?”

“对!我是弱智!”

名叫宋鸿昕的弱智声嘶力竭地对着自己的天空大喊起来,然后又渐渐的埋下头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不过……我就当是打打招呼也好啊,万一那一天碰上还能找理由聊一聊,看看有没有真发现么~”

“你有毒吧。”

苍泽越扭着腰去盯着宋鸿昕的反应,整张法袍上下的褶皱都随之一扭一扭的,再加上嫌弃的表情,现在这法师整个儿就像是条拧干的抹布。

“好吧我……我实在是怕到狼狈……”

“你以为真的有那种材料猎手?就像什么动漫一样穿着中二的服装说着骚气的话,而且你还去求助门卫,别说笑了,谁不是先保全自己,你看我们两个平常当网管的时候,换机子泡泡面……哪有空理那么多的人?”

“别提了……”

宋鸿昕手中的盛酒竹筒磕碰在石板上,劝慰别人的结果,就是被他人传染上负面情绪,倒也还正常。

“……不过那种出门买汽水突然发现自己被很多人跟踪的经历,你懂吧?”

“你还真被盯上了?”

苍泽越还保持着上一次出现大动作时结束的姿势,一动不动,宋鸿昕注意到苍泽越的姿势会给虚拟人物的腰部带来很大的压迫感,一般人保持在这种状态下不调整姿势的情况不多,当一个角色的操纵者经历过熬夜和通宵时往往就会这样,发生和自己人物契合度不高的情况。

他并不急于提起这件事情,况且苍泽越很久以前就经常二十四小时不睡,更别提现在了。

“没错,真被盯上了。”

宋鸿昕说完后便大啜一口酒。

另一边的苍泽越摸摸斗篷下的下巴,又挠挠眉毛,犹豫了许久。

“哦,所以,你要不要来我这里待一段时间。”

苍泽越这才把自己的坐姿调整的端正些,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腰了。

“你这里?你家?我是个GAY啊,再说了只换住址也没用吧。”

宋鸿昕调侃道,他刚被某些人用臂肘顶飞。

“不不不不,我最近很无聊,而且睡不着觉,有可能需要找人陪着,而且你也看见了前段时间的我干过的那件事情……嗯……我觉得我很不正常……”

“不是吧?你几天没睡了。”

宋鸿昕偏着头,越过自己的肩膀看着苍泽越的背影,一脸疑惑。

“三天……”

“那快滚去睡觉啊!”

“不,睡不着……”

“为什么?!”

“不知道,无聊……”

——

“哼嗯……”

少年披散着齐肩的长发,斜靠在米白色的卧床上。

“已经很秀下限地确认过了,但愿自己不会真的有某一天被人拉到面包车里乱砸一通吧……”

面包车……真是个神梗。

自嘲一般对着天花板笑了起来,伴随着胸口一连串的起伏,干涩无嗓音点缀的笑声出现在了空气中。

遭遇抵挡不住恶意的玩家空间攻击,就这么被消磨自尊也是可能的。

“拜托啊……”

只能凭借和自己对话来壮胆,手腕翻转带动着肩膀处绷紧的韧带,有些麻涩的手指勾住了头盔的边沿。

那是个型号很老的游戏头盔,笨重的外表,戴在头上时会让人觉得简直是肿块一般毫无美感,况且外表的涂漆还因为外壳年份久远显现出铅色,顶多也只是内部有些器官稍微新型一些。

就连各种挂机游戏时的提示音也是刺耳难耐的蜂鸣声,真是太悲惨了。

“嘤——”

等等?蜂鸣声?

毫无疑问,那阵声音确实是从这囊肿机器上的某个声孔内发出的。

宋鸿昕浑身上下都犹如瞬间被抽干了血液一般,负责思考的部分变成冰冷,然而那些内脏又变的粘腻与烧蚀。

这回是表示空间入侵的声音么?

自己这一次,又该怎么被人剥削呢。

不管了!

抬头处的书桌边沿,少年可以找到用来提神的淡茶水,苦甘中那一丝陈旧的香气,是在进行游戏时不经意间就会回忆起的东西。

真正意义上失败者,穷人的生活。

似乎未曾有人支持过他。

一饮而尽,浇灭心头的燥意,双手接着就从一边掀起毛毯,盖在身上,长时间陷入梦世界的身体需要这一点点的保暖措施。

头戴游戏机。

它与神经接驳的时候,电流般的意像闪烁在宋鸿昕的视界里。

今年前,自己还是个格外幼稚的高中生,不务正业的自己身上盖着毛毯躺在同一张床上。

手机里发出申请当选替补的信息。

那是他渴望参加的某一次比赛。

当然,那场比赛终究以毁灭性的失败而告终。

要不然,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蹲坐于悬空木房中的少年,用树枝拼凑成的简易武器架上放着几把与之完全不像衬的艳美刀剑。

指尖付过青花瓷一般质地的冰冷刀鞘,这该死的游戏居然还把灰尘给他做出来了。

在已经确认是空间入侵事件的现在,宋鸿昕还要考虑要不要将那些辛苦搜集的武器器具藏起来。

算了,没必要了。

空掉的青竹酒筒被扔在一遍,放眼望去,木制云梯的底端,还是那些长不完的粗竹子。

越出门扉的少年带着由刨削牛角和优质木料制成的弓箭。

腰间别着看似无用的短刀。

慢慢顺着青石阶,走了下去。

——

“这就是整件傻事的开始了,苍泽越。”

“……你继续讲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