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五月九日,A市邮局。
「在今天早上,警方在里斯歌剧院附近发现一具被毁容支解的女性尸体,到目前为止,已经是第……」
万里无云的蓝天,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照进因午后而人流稀少的邮局内,男人坐在柜台后,听着收音机广播,无聊地等待客人来临。
在男人背后的房间里,刚吃过午饭的邮差们正围在一起,以不多的薪水为赌注,打扑克牌消磨所剩无几的时间。
「那今天的午间新闻到此…」
「哈!同花大顺!我又赢了!」
满脸胡渣的男人發出高分貝的哮叫,盖过收音机的声响同时把手中的黑桃十、J、Q、K、A掉到卓上。并将放在卓上作为邮差们的赌注,数量不少的纸币扫到自已身上,随手拿起其中数张,像亲吻恋人般与纸币接吻。
「又是你丫赢钱啊……你一定出千了吧!」
「啥?怎么可能,与其说这些废话不如再来一盘吧,今天可是老子的幸运日啊!」
(又来了……)
男人背对邮差们,又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因为工作岗位的不同,他也想加入到邮差们的赌局中。但是……不可以,假如因为擅离职守而失去工作,在这大萧条的年代里,不存在找到另一份工作的机会。失业=死,是现在的常识。
所以,男人只能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暍着有害健康的碳酸饮料、于柜台卓上右手托腮、左手食指以一定节奏敲打木卓,百无了赖地盯着玻璃自动门,在收音機和賭徒們的吵鬧聲響中期待客人到来,排解无聊。
此时,彷彿回應男人的期待,门口的自动门向右移开,一名少女进到邮局里,並朝男人工作的櫃檯前進。
(来了!)
见到朝自己走来的少女,男人顿时收起刚才的姿态,双手平放于卓上、腰伸直、露出业务性的笑容,等待少女到来。
少女有着乌黑的长发,以及同样颜色的瞳孔,娇小的身躯上是附近名校的蓝色制服和红白格子短裙,背着和主人相比显得巨大的圆柱形单肩包。亚洲人的脸孔让少女在这个金发碧眼的地方显得引人注目。
「午安,有什么能帮到妳吗?」
少女没有回答,拉开了侧背包的拉链,拿出在这城市不常见的东西,指着男人。
一把无托,上下排列式的双管猎枪,其枪口正对着柜台后的男人,未等男人从惊恐中恢复,少女便按下了板机。「哒」一声,十二号口径散弹打碎玻璃,穿过男人额头,最后从后脑处爆开,血和不知是脑浆还是房水的液体混合一起,如喷泉般飞溅一地。
失去指挥官的男人身体,随着弹丸的冲击力連同椅子一起倒下,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在门口旁恢复过来的警卫,立即举起手上的枪指向少女-但在按下板机前,他身上的浅蓝制服,连同手臂一起渗出无数个小洞,手上的枪亦顺着滑落,倒在不远处。
失去唯一能制止的人后,邮局内只剩枪声,惨叫声和警報鈴聲。
「杀那个出千的别杀我啊!」
哒。
「可恶!老子的胜负才刚开始啊!」
哒。
「谁也好救救我!」
哒。
十五分钟后,邮局内只剩警報鐘聲,其中夾雜着从化成大小不一碎片的自动门外傳入,杂乱的警笛声響。
少女站在大堂里,身上的血把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染黑,红白格子短裙亦是。
「怎样?」
光头的男人靠在最外围的警车旁,向穿着棕色西服,约二十出头的少年问道。
只见少年摇头又叹气的说道。
「不行啊,谈判小组说完全没回应。」
「那SWAT他们准备完成了没?」
「准备好了,他们决定直接从正门攻坚。」
「那就把那位烦人的小姐拉出来谈吧。」
光头男打开警车车门,对着车内无线电大喊。
「谈判破裂,让SWAT进去!」
语罢,站在最前端,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们拿出放在车尾箱,像信号枪的榴弹发射器,朝正门射击,四发榴弹同时飞入大厅,释放白色的催泪气体。
接着,穿着黑色战斗服和防毒面具、手持德制冲锋枪的SWAT小队如同周日早上九时的战队英雄般,冲进大厅。
「发现嫌犯!」
「警察,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在被气体笼罩的大厅里,SWAT队员举枪将少女包围。
被催泪气体影响的少女,像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一般,泪水正从无表情的脸上滑落,形成泣痕。
望着没有反应的少女,其中一名SWAT队员拿出束线带,谨慎地走向少女。
突然,少女举起猎枪,将枪口含进嘴里,用右脚脚趾扣下板机。
哒。
少女成为帕特里克·享利·谢里尔。
※
数天后,尼尔森侦探事务所内。
「居然是你啊,話說在前頭,這裡没茶招呼你。」
尼尔森烦厌望着门縫外穿着棕色西服的少年说道,仿佛在和什么赃物交谈。
「作为委托人而来的话有吗?」
「是委托人的话还有一点,进来再说。」
語罷,尼爾森拉開門,讓少年進到房子裡。
少年環視房內一週,然後坐到大厅兼办公室的沙发上,尼尔森则拿着一杯荼,放在中间的玻璃卓上,接著坐到少年对面的沙发。
「是乌龙茶吗?」
「不,是普洱。」
少年拿起了普洱茶并暍了一口,接着露出难受的表情。
「好苦……」
「有意见就别暍。」
尼尔森说道,然后轻轻拍了一下手。
「那,这回是什么工作?镇压工会?还是去找小猫小狗?警探。」
少年把荼暍光,将杯子放到卓上,因握把刻有紅色的九字而被称為「红九」的手枪旁。
「是查枪,数天前的新闻你有看吧?」
「有在收音机里听,是那个被人叫作帕特里克·亨利·谢里尔再世的少女吧?」
「完全正确。」
少年打开带来的公文袋,拿出里头的文件,把资料放在卓上。
「这些都是这件案件的资料,别的不看也罢,重点在这份。」
少年指着用别针扣着无托双管猎枪照片的文件。
「这把枪,管她是抢的或是买的,我们就是查不到它产地在那。」
「能装上护木和不锈钢枪身,也不像是土炮制品,应该是从黑市买回来吧。」
「对,以你在黑市的人脉,要找这枪应该不难吧?我这种【警察】门面上不能做的功夫,由你这种人来干再适合不过了。」
少年露出一丝坏笑说道,突然,西服的口袋传来手机的响声,少年拿出黄色的折叠型手机,翻开上盖, 靠到耳边。
「喂?是我,华克迪森……什么!真的?我明白了,是,我在大侦探的事务所里,好的,再见。」
「怎么了?」
「追加委托,把帕特里克·享利·谢里尔再世的尸体找回来。」
「被恋尸癖王子偷走了吗?」
「不,是光明正大地站起来走了。」
「我们在拍活死人少女?」
「被轰爆头还能站起来,应该是活死人归来四才对。……总之,资料我就放在这你自己看吧,我得回去了,报酬一如既往,事成后汇进你的户口里。」
「再见,保重哦!人渣。」
语罢,两人相视一笑。
「你也是,败类。」
说完,华克迪森离开事务所。
接下来,工作吧。
尼尔森轻轻拍了一下手,拿起印有自杀少女照片的资料,看了起来。
三井靈搖,十六岁,日本海外留学生,在一九九六年五月九日下午一时在A市邮局内以双管猎枪射杀十四人,重伤六人后在SWAT攻坚时以犯案用的猎枪自杀。
这么点资料什么也查不了……
尼尔森朝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又看着和自己同样拥有亚洲人脸孔的少女的照片。
这时,有客人进到事务所里。
尼尔森顿时把资料叠成一份,放进办公卓的柜子里。
进门的是穿着灰连帽风衣和红白格子短裙的少女,赤裸的双足正和满是灰尘的地板零距离接触。
「你是尼尔森·刘?」
尼尔森点了点头,露出略为虚伪的微笑。
「是啊,我是,既然妳是客人,那先坐下来再谈吧,不过不好意思,最后的荼被上一个混帐喝光了,没东西招呼妳。」
无视尼尔森的自言自语,少女坐到不久前华克迪森坐过的沙发上,脱下风衣上的兜帽,露出亚洲人的脸孔。
但这不是重点。
尼尔森不可置信地盯着沙发上的少女,又打开放着邮局大屠杀案的办公卓柜子,拿出资料看了两眼又望向少女,除了身上的连帽风衣以及头部完整无缺外,与照片里的三井摇灵完全一样。
「不可能…死人复生之类的……」
少女望着陷入惊慌的尼尔森,拿起卓上的红九手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以平稳而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这样会比较容易理解吗?」
说完,赶在尼尔森反应前。少女按下红九手枪的板机。九毫米手枪弹如同冲锋陷阵的美式足球员,穿过另一边的太阳穴,连带喷出的血液,在大门旁的墙上留下痕迹。
而作为自杀表演观众的尼尔森,这时才恢复过来,连忙拿起办公卓的住宅电话听筒,正打算打给华克迪森时,倒在地上的少女又站起来,两边的太阳穴没有被子弹射穿的小洞,只有墙壁上的弹孔和血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没这个必要。」
少女举起手中的红九,指向尼尔森,尼尔森见状,抛下电话听筒,缓慢举起双手。
「妳是…三井灵摇对吧?」
少女点头同意。
「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可以行使拒绝权吗?」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果然。」
尼尔森叹气道。
「那说吧,要干什么?」
「杀人。」
「哈?小姐,我可是个私人侦探,不是杀手……」
话没说完,三井就先扣下板机,子弹先从尼尔森例脸旁身而过,打在身后的墙上。
接着,三井将红九对准尼尔森。
「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接。」
尼尔森连忙补充道。
「那,要杀谁?」
「托马斯·麦克维恩。」
说完,尼尔森冷笑了数声。
「那太棒了!那下回是什么?马克·希尔本?」
「我和他约好了见面地点,一见到他就杀了他。」
无视尼尔森的话,三井继续自语自言道。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三井走到尼尔森身后,把红九枪口抵着他背后,又再次戴起兜帽来。
「差不多了,去旧邮局那。」
「明白了,走吧,杀手尼尔森……」
尼尔森放下双手,无力地说道。
把挂在门后勾上的报童帽载好后,在背后被不舒服的硬物抵着下出门。
从二楼的事务所来到街上的两人,朝向旧邮局所在的旧区前进。
「你的车呢?」
走了不到数步,三井从身后问道。
对此,尼尔森叹了口气,以烦厌的语气回答:「我连茶叶都买不起你说呢?」
「侦探不是都很有钱的吗?」
「抱歉,我是例外的那个。」
两人继续前行,大概过了五至十分钟,三井走到尼尔森的身旁。
左手牵着尼尔森的右臂,身体亦往左靠去。让两人看上去像极一对亲密的情侣。
但传到尼尔森身上的感觉,除了温暖的体温和由胸部传来的心跳外,还有被枪口贴着右腹部的冰冷触感。
三种感觉交织一起,虽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仍然让尼尔森感到哭笑不得。
大概走了一小时,两人眼前的景象由众多摩天大厦转为破旧的平房区,最终停在旧邮局门前。
和只有一层的现邮局不同,旧邮局像有两层高,而且因为日久失修,四处都有寄生植物的身影。
唯一没有寄生植物的,只有在门口处插着,写上「待售」的木牌。
「进去。」
三井回到身后说道。尼尔森走到门前,象征式的敲了门,然后呼了一口气,然后一脚把锁着的门踢开。若无旁人地进到旧邮局里。
理所当然地,旧邮局内漆黑一片。
「有带手电筒或打火机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
「那愿这里没有蝙蝠。」
两人在昏暗的旧邮局内前进。因为缺乏光线的关系,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
当踏进大堂正中央时,从二楼传来一声枪响。
听到枪声的三井立即把尼尔森推开,点二二口经的步枪子弹击穿她的左肩,进到地板上。
飞溅出来的血滴落到地板上,滴落到黑色的血渍上。
「你果然只是头游乐园的老鼠罢了,谢里尔。」
枪声的方向传来沉厚的声音,接着又传出拉动枪栓、子弹掉落的声响。
这时,刚爬起身的尼尔森,正想望向声音方位,但在视线移到二楼前。三井手中的红九喷出数下火光,伴随弹壳掉落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二楼掉了下来。
那是人的尸体。
在两人脸前的尸体,穿着有白色间条的衬衫,留着往右额八二分间的发型。身旁的步枪和眼镜应该是他的东西。
尼尔森扶额轻轻摇头,作为旁观者的他除了一阵头痛外,还多少感觉自己被耍了。
用枪威胁我,叫我过来,然后自己动手,小姐,我来的意义何在?
尼尔森在心底向三井抱怨道。
接着,他走近男人的尸体,弯腰伸手,准备捡起男人的步枪。
在快碰到枪时,尸体的手突抓住尼尔森的右臂。
「小哥,随便碰人的东西可是不礼貌的哦。」
语罢,尼尔森被男人用力甩开,甩到大堂柜台前,撞破玻璃倒在办公室里。
三井立即朝男人开枪,九毫米子弹射进男人的体内,但男没有后退或停下,反而一把手抓住三井持枪的手,将其往外扭。
「真是窝囊废啊,谢里尔。」
男人一边微笑道,一边将三井的手扭断。
在忍受着无比的痛楚同时,三井一脚踢向男人胯下之间。被踼中下档的男人,只是像藐视般的冷笑一声,再往右手用力。
「看来,你似乎受了这副身体不小影响呢,连反击都这么像小女孩。」
清脆的一声过后,三井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手上的红九亦跟着滑落。
「那也该结束了。」
男人用左手抓向三井的头,将她按在地上,接着,右手移向三井的颈,并在其上施力。
任凭三井反抗,男人仍然慢慢加重右手的力气。
「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执行你的【死刑】,但要让你睡一会却很简单,不是吗?」
随着时间流逝,三井的反抗变得越来越微弱,男人则逐渐露出满足的笑容时……
「这边也很赞成呢!」
从男人背后传来尼尔森的声音。
然后,步枪的枪管由背后刺穿男人眉心,再次成为尸体的男人,顿时无力地倒下。
「没事吧?还有,风衣借我。」
尼尔森移开男人的尸体,并脱下身上的黑大衣,将双手捆绑于背后后问道。又在三井恢复过来前,拿走她的风衣。
用风衣绑好剩余的双腿后,尼尔森走向三井。失去唯一伪装的她要是走到街上,必然会引起混乱。
而这点也让她现在离不开旧邮局。
「能帮个忙吗?」
话没说完,一旁的男人又再次活动起来,对这种诡异循环感到厌倦的尼尔森大叫:「你就不能保持死亡吗!」后,像踩死蟑螂一样,用脚踩向男人的头。
「让他保持死亡,我去找朋友帮忙,ok?」
「可以。」
「总算有件顺风事了。」
尼尔森感叹道,不知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还是不幸日。遇上的事大多都超越他的常识,变成不死者的三井灵摇和将她称为「谢里尔」的不死男、以及男人提到的「死刑」,全都让他一头雾水。
但想到自己即将摆脱这些怪事,尼尔森又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