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崎修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最靠近窗户的那个位置。
他是个眉眼明晰,尚算英俊的少年,只是看上去太冷了些。这种冷不是起自他微耸的细眉,也与那冷冽的侧脸无关。单单是因为这个少年没有表情。
人类通过表情来传达自己的情绪,这是日常交际中或不可缺的事物。而像这样一个没有表情的人即便长得再俊美点,恐怕也无法融入集体。
事实上,伊崎修正是孑然一人。他没有朋友,没有社团的前辈后辈,没有恋人或者说爱慕的人,甚至连能够对话的人都很少。
这一切都让他看上去十分凄苦,过分的孤独似乎要将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彻底压垮。
然而,伊崎修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在放学后没有了旁人的教室里,他一个人在看着书。微风轻敲窗户而入,也同时微微抬起他手中的书页,“哗啦啦”地连续翻了好几页。
显然,书的主人此刻颇有些心神不宁。他将绿叶子做成的书签随手插在某一页,就把书给合上了。
然后,百无聊赖的伊崎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明净澄澈的天空,又高又远。那如同打磨过的蓝水晶般熠熠生辉的色彩,仿佛要将人的视线吞没般,有着惊人的魅力。
操场上,呐喊声不断地传来。现在正是社团活动的时间,竖起耳朵能够听到“砰”这样清脆的响声,以及裁判“本垒打!”的高喊。棒球部是这所“更衣私立高等学院”的招牌社团,曾经多次杀入全国大赛为更衣学院赢来荣誉,也因此有着专门的训练场地和数目众多的部员。
临近地域大会,棒球部的人更是情绪高涨,一个个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热烈的咆哮声把窗户都震得“嗡嗡”响。
眼前的这一幕让伊崎修略微有些失神。即便他并不厌恶现在的生活,甚至是把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孤独当作挚友,对于那理所当然享受着青春的活法心中却还是有着一丝莫名的憧憬。而这份憧憬很快便化作了伤人的利剑,狠狠刺痛了他。
不在意便不会受到伤害。如果能够彻彻底底地厌恶这世间的一切,对任何人或事都不抱以期待,那就一定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只是,要想成为那般纯粹的人对还是个高中生的伊崎修来说,太过困难了。
教室中央那口挂钟尽职地将时针挪动一格,宣告时间已经来到下午4点。
伊崎修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昨晚收到的邮件,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说他对这个满是谎言与欺瞒的世界还有一点留恋,那必然是源自孩童时期和另一个孩子立下的约定。在那最为纯粹的年龄,他对那个女孩做出了承诺,而这份承诺也成为束缚着他的一道枷锁。每当他要舍弃一切,成为孤独世界的住民,变为非人的存在时,那仅存的温暖便会不由得浮现出来,让他不得不继续承受着现实带给他的苦痛。
而昨晚,来自那许久不曾联系的母亲的邮件带来了那个女孩的消息。
也正是因为母亲邮件的委托,他才会在这个时间段依然留在学校里。
“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去那边看看吧。”
锁好门窗,去职员室交还了教室的钥匙,他顺着教学楼二楼的那道长廊来到了活动楼。社团部室所在的这里热闹异常,很少来到这里的伊崎修侧身躲过从转角处冲出来的一名学生,沉默地继续往楼上走去。
越向上,人就越稀少。而最顶层,除了数间杂物储存室,就只有学生会室了,而这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非要说的话,伊崎修和学生会并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按照更衣学院的惯例,每个学年的第一名都会被推荐去学生会积累经验。在校的这份资历无论是在保送大学,还是就业竞争上,都会有所裨益,一般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之所以用一般来修饰,也就说明出现过特例。在高一学年末的测试上以绝对的优势拿下第一名的伊崎修,拒绝了成为学生会的一员。
对于伊崎修来说十分自然的选择,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就不好说了。至少,大部分学生会的成员都不会对他抱有善意就是了。
这点事情当然不会让伊崎修有所动摇,比起被粉饰过的谎言,赤裸裸的恶意反倒会让他松上口气。
让他迟疑的是那个号称完美的学生会长,唯独那个人,伊崎修不想与之碰面。
“呼”
深吸一口气,伊崎修下定了决心,敲响了学生会室的门。
“请进。”
“等下啊,川上前辈,我还没做好准备!”
没去顾及里面的喧闹,伊崎修推开了门。和上次来时一样,在堆满了各种文件的厚木桌后方,有着绝美容貌的学生会长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等你很久了,伊崎同学。想必,你已经知道让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了吧。”
“嗯,昨晚已经听说了。”
川上学姐叹了口气,埋怨道:“还是老样子那么呆板。今天可是有好事哟,露出点喜悦的表情也可以的吧?”
奇特的家伙。
这是伊崎修对被冠以完美之名的学生会会长“川上薰”的第一印象,也是他现在的想法。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具备着被人纵容的权利,无论怎样任性的行事到最后都会取得成功。那些流传在外的传闻无不证实了这点。
即便并不会因此就崇拜这个人,伊崎修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会落于下风。
她看上去和蔼可亲,其实却充满了压迫感,给伊崎修一种随时都会被她窥破心思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女一样。
不过是因为拒绝进入学生会的问题和这个人面谈过几次,对方居然以老友自居,像刚才那样说着只有亲密朋友之间才会有的对话,这更令伊崎修烦躁不已。
若那是伪装的,虚假的,一眼就能看穿。然而正因为是真实的,纯粹的,彻底的,才会无法应对。
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伊崎修干脆沉默地站着,而川上薰似乎也固执地要让伊崎修开口,不断用视线逼迫着他。
打破这僵持局面的,是那怯生生的一句:“好久不见了,哥哥。”
伊崎修恍然醒悟,将目光投向此行的目的,坐在另外一旁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