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高塔十四楼副廊主的办公室,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坐在书桌后,长及腰际的黑发梳成辫子垂放在胸前,无框眼镜松动地挂在鼻梁上,看上去有点慵懒的感觉,但镜片后的双目透露出锐利的视线。
穿着深灰色制服的男子站在书桌前,他手上拿着一迭厚厚的文件,正向青年报告事项。
「副廊主,边界再度受到侵蚀,据派出去查探的职员回报,侵蚀深度为一点二五公里,比预期中严重。」
「一个月就侵蚀到这地步,看来浮世之画的力量又进一步减弱。」
男子听到青年的总结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唯独青年仍维持悠然自在的神色。他以右手撑在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文件,当他翻到其中一页时,突然开口问:「查到那具在边界附近找到的尸体身份了没?」
虽然常常发生有人误闯边界而遭到空流色化或发生意外死亡,但不知何解青年非常在意这件事情。
「初步查出死者是颜料商人,专营稀有的高级颜料。」
「嗯――」青年沉思一会,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了寻找珍贵颜料素材而去到边界的商人并不罕见……可能是自己太敏感。
青年专注思考,没发现站在面前的部下脸露忧色,终于忍不住问:「是……是不是神要舍弃我们呢?」
像意想不到,青年露出讶异的表情,部下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让说的话,诚惶诚恐低头说:「非常抱歉,副廊主,属下说出不合适的说话,请处罚属下。」 「不用紧张,我只是觉得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咦?副廊主,你的意思是……」
部下不明白青年说话的含意,对方见状,挥动双手戏谑似地说:「不用在意,今天没其他事就可以回去了。」
「哦……那属下告退了。」
「嗯。」
青年轻声响应,然而从他的表情看来,思绪已经游走至远方。
他站起来,打开书桌后往露台的门扉,微风立即扑向青年的脸,吹起其发辫,瞇起双目,望向只有十四楼才能拥有的景观。
为预防一旦被侵蚀而崩塌,城市的建筑物都以平房为主,唯有站在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画廊才能眺望极远的景色。
从露台看出去会见到商店街的景致,无数的人群在流动,从高处看起来宛如一窝蠕动中的蝼蚁。在随时会灭亡的世界中,只有日常生活才能驱走他们内心的不安,唯有这份虚假的安定才能让他们相信终会有救赎的一天。
只有给予希望,人才能克服绝望,而神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
「神舍弃我们吗……」青年冷笑一声,朝着低下的人群说:「你们都不知道被抛弃的是神喔。」
这句话出自主宰城市命脉的组织「画廊」的副廊主、站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紫纫.刘。
――咯咯。
规律而稳定的敲门声打断紫纫的思绪,他走回房内叫门外人进来。
大门被打开,首先出现于门前是年约二十多岁的青年。
青年拥有一头浓灰的短发,褐色皮肤使浓度不一的紫眸更为突出,身穿修身的黑色长袍,边缘以金线滚边作装饰,足蹬同色的军靴,腰际两侧分别插有一长一短的鞘壳:左边长鞘为黑色,骤然看状似幼身的长剑;右边短鞘为白色,比黑剑宽阔,长度仅及黑长剑的一半,单看其外观无法猜出里头的实体。
他侧身顶住大门,让矮他一个头的少年先进房间。
少年蜜金色的头发晃动,如丰收的麦田被风吹动般,双瞳如刚萃炼的浓稠蜂蜜透出金光,稚嫰的五官看上去只得十四、五岁,却端出大人般凝重的表情,眼神沉重,柔软唇瓣此时紧抿起来。
纤细身子包裹在翠绿长袍内,以柔软金丝粗腰带束紧,使少年看来更为柔弱,仿如女孩般。或许少年意识到这问题,刻意加大脚步的力度和幅度,务求改善那过于稚劣的姿态。
黑衣青年谨慎而恭敬地跟在少年的身后。
「廊主您好。」紫纫向来者俯首。
「……」少年咬紧下唇,金眸盯在紫纫身上,流露复杂的情感,想说什么但又基于什么理由而没能说出口。
沉默占据在这间房内,最后率先投降的是紫纫,轻叹一声,摊开双手说:「好吧,莫罗,你仍然这么倔强。」
「我……我才没有,只是……」被称为莫罗的少年欲反驳,却找不到适合的言词,鼓气双腮气闷,见莫罗如此困惑,站在身后的青年上前。
「少主只是希望能以个人身份和副廊主说话。」
「唉,托雷,这小子的性格我清楚得很。」紫纫微笑,走近莫罗身边,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有职员传言说神职长要见我,我……想你陪我过去。」
「神职长?」紫纫感到愕然。
神职部负责管理世界各地教会,而部门领袖神职长是唯一能和最高领导人的画廊廊主相提并论的人。
在组织架构中,神职部属画廊旗下部门之一,但身为侍奉神的使者,拥有超越其他部门的权限,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拥有超越画廊廊主的执权权力。
第二任亦即为现任的神职长――镜掠,年龄不详,容貌不详,本来只是寂寂无名的神职部职员。
十二年前,发生了继四十七年前「流色起源」来第二次最严重的流色,被标注为「流色之祸」的灾难,在空失控袭击城市时,镜掠单凭一人剿灭近百头的空,取得最强奉献者之名,以近乎神的威名赢得民众的崇拜,甚至打破奉献者制度,专为他设立「画匠」的荣誉。
「流色之祸」过后,画廊不少要员伤亡,第一任神职长亦不幸殉职,为了填补空缺,当时的廊主夏尔亲自委任镜掠为神职部部长,而他亦不负众人的期望,仅两年时间便把六大区的圣堂重新规划和整顿,足见其行动力之高。
然而,其强大的能力和刚烈无情的作法令不少人感到畏惧,莫罗就是其中一名,或者明确要说莫罗害怕的是镜掠散发的戾气――一种难以说明的情感,强烈的、疯狂的、高涨的……尽管对方极力压抑,但莫罗仍感觉得到,就连紫纫都无法理解的感受,单纯以为莫罗害怕镜掠的能力而己。
幸运的是这十二年来,神职部安分守己,以仲裁者的中立身分管理各区圣堂,或者是神职长刻意回避下,绝少和画廊有太大的干涉。对他主动召集身为廊主的莫萝,且在不通知身为副廊主的紫纫之下,着实令他感到讶异。
紫纫眉宇间有股阴霾,尽量尝试平复心情问:「是关于怎样的事情?」
「我不太清楚,但好像和先知巫女有关。」
「仅此而己?」
「紫纫知道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嗯……连紫纫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事呢?」莫罗侧头露出疑惑的神情,在这刻强装的成熟消失,回复到他该年龄所有的表情。
「猜不透就去探个究竟,有我在你不用直接面对神职长,放心吧。」
紫纫率先迈开脚步,由于身高相差大,莫罗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不过很快紫纫察觉到而刻意放缓脚步。
「什,什么嘛!才不是这样,我……我觉得身为副廊主的紫纫有知情的权利才叫你一起去。」
「哦,是吗,那谢谢啰。」紫纫不以为然地回答,把莫罗所说话当成借口,莫罗更为焦急却不知如何解释,小小的脸蛋胀红起来。
托雷见状为难地向紫纫说:「副廊主,请不要戏弄少主。」
「啧啧,托雷,这不是戏弄,是疼爱的表现。」
「我才不要这种疼爱!」
莫罗激动地低喊,三人同时进入电梯,灯号迅速地往左移,在电梯的压力下,气氛由轻松变成略带沉重,这时莫罗收起稚气,沉起脸色问:「不闹了,紫纫,侵蚀又加剧了吗?」
「嗯,自从去年十月开始,侵蚀每个月加剧。」
同时,由于侵蚀开始,画廊和神职部的互动无法避免地增加,莫罗猜测这次召见是关于侵蚀的事,但没有十足把握。
「浮世之画的力量减低……是因为廊主能力不足而造成吗?」
「少主,不是――」「才不关你事!」
托雷和紫纫同时驳斥莫罗的问题,两人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紫纫取得说话权。
「浮世之画力量的减弱和任何人无关,硬要扯也只能扯到神身上。」
「但……无论如何,因为我能力不足,紫纫才要担任副廊主,被学院里的守旧派抨击。」
为了协助年幼的莫罗,第二任画廊廊主、亦是莫罗父亲的夏尔留下任命状,指名由紫纫担任副廊主,同时作为监护人的身份保护莫罗。
当时有不少人反对年仅十八的紫纫担任副廊主,但最后被他收拾妥当,无人再敢放声要罢免他,当然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人对他执政感到不满。
当中最为明显的是掌管奉献者学院的董事们,虽然只是学校的董事们,但其学校是专门陪训出保护城市的奉献者,不少毕业生在画廊任职重要的职位,令学校董事们拥有一定发言权。除此之外,紫纫还需要应付六大区区长的抱怨,中央区本身管治枢纽亦有不少难搞份子,可谓分身不暇。
「哼,那是老头们看不顺眼我这毛头小子主持大局而己,再说我想问你,你觉得年仅十四岁的小孩要怎样才能从神手中拿回被夺去的颜色?」
紫纫无法责怪莫罗,更甚且,觉得有愧于他。
因为大人的原因而让当年仅六岁的莫罗担任画廊廊主,等同于掌控整个城市命运的最高领导人,背负连大人都认为沉重的包袱。
「对,少主,有副廊主在就不用担心。」
「托雷,你给我这顶戴高帽,我惶恐不已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