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电梯到达地面的铃声打断他们的对话,门扉打开,紫纫警备员点头示意。

作为高塔的画廊设有两部电梯供画廊职员使用,其中一部需要有识别卡才可启动,而识别卡则要部长级别的人才会发放。为了疏导人流,画廊内部亦建有楼梯以作后备之用。

不过无论是电梯或楼梯,只能由画廊地下大堂通往十五楼,如果要登上更高层,需在十五楼转乘电梯,以确保放置在十六楼「浮世之间」的「浮世之画」的安全。

他们穿过大堂南方出口来到花园广场,准备往圣堂方向走去。刚踏出画廊大堂外,耀目的阳光倾斜射落,无云的蔚蓝天空像炫耀似地向两旁无限延伸。大堂四方向都设有有盖信道,信道两旁是经过细心打理的花园,现正踏入初春,花坛种植的花卉缀着朵朵蕾苞,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便会盛放,为这片大地添上艳丽的色彩。

――可是这些色彩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莫罗在通道上行走边想起对这世界的人来说极为残酷的问题,并为其答案的绝望而感到消沉,凝望花园的金眸变得浓浊。

虽然不清楚神职长接下来要和他相讨的事情,但至少不会是好事,因为只有涉及到流色一事,神职部才会有所行动,这是过往莫罗从各方所得来的经验。

沉浸在负面的思绪使得莫罗脚步减慢,落后于紫纫,托雷则默默调整步伐跟在其身后。

「莫罗,今天很巧呢。」

温柔的呼唤叫停了莫罗,他抬首朝右方的庭园一望,阴霾驱散,眸色回复到柔和的蜜金,他轻轻叫唤:「紫兰。」

黑发女仆推动金属制轮椅,一名年约十岁的少女双手交迭坐在其上,和高大的女仆相比下,少女显得特别娇小。

少女拥有如其名字般深紫色的大波浪鬈发,以黑丝带在两边梳起,把皮肤衬托得雪白迷人,圆大双眸镶嵌在小巧的脸蛋上,本应会惹人怜爱,但灰暗的眸色令其失色,幸而挂在少女脸上柔美的笑靥弥补了那份颜色,为她添上了尤如棉花糖般的粉色――舒服而亲人的色彩。

这时站在少女身后的女仆松开执着轮椅的手,恭敬却又笨拙地躬身:「廊……主大人,托雷护卫,早上……好。」

「紫兰阁下,克里斯廷阁下,早安。」

相较托雷不卑不亢的完美问候,女仆克里斯廷的问候显得特别生涩,不安由她软弱的姿势和细微的声音中表露无遗。

起初莫罗会柔声叫克里斯廷放松,结果惹来反效果,这两年来屡试不爽,到后来莫罗不得不放弃,向克里斯廷点头示意后,便走下石阶来到紫兰面前,捉住她的手说:「早安,今天身体如何?」

「没问题,医生吩咐天气好可出来吸取新鲜空气。」她微笑说,灰眸的焦点落在离莫罗旁边的地下。

「莫罗为什么在这里呢?平时这时间都要上课。」

身为画廊领导人的莫罗除了星期天外,每天早上要学习各式各样的知识,为将来继承画廊作准备。

听到紫兰温柔的询问,莫罗有一刻冲动想把内心的不安告知她,但对上灰暗的瞳孔,最终压住快要说出口的感情,硬梆梆地说:「神职长说有事要和我相讨,我正和紫纫一起前往圣堂。」

「是这样哦。」

「不过……很快就完,我再去找妳的。」

「好的,我等你哦。」紫兰摸上他的手,察觉到什么似地,甜甜的笑意收起,担忧地问:「莫罗,你不舒服吗?」

「……没有――啊!」

一道强力揪住莫罗的后衣领,个头小的他一下子被扯开,连带松开捉住紫兰的手,莫罗尝试举高手抓住后头的人却失败。

「原•来•你•在•这•里。」

莫罗拧头,瞥到紫纫的怒容,此时的他五官扭曲,狭长双眸喷出愤怒的火焰,和一向冷静自若的他宛如两个人,他咬牙说:「拜访我和你去圣堂,怎知到中途失踪,结果跑来占我妹妹便宜,看我怎样料理你!」

「什么占便宜!你在胡说什么?」

「你刚才捉住的是什么?是我妹妹的手!」

「托雷,说句话!」

「少主……很抱歉。」

托雷虽然护主心切,但不敢招惹紫纫,每当事情涉及他妹妹,那人会变得横不讲理,外人贸然插嘴会得反效果。

「对不起!非常抱歉!十分不好意思!在下真的罪该万死!在下常常捉住紫兰小姐的手,在下太失礼了!」

克莉丝丁惊恐万分地不停鞠躬,动作急速,两旁的发辫大力晃动,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因此变得歪斜。

她真切的道歉使紫纫十分尴尬,紫兰轻叹一声,捉住克里斯廷的手柔声说:「克里斯廷,不是妳的错,放松下来。」

「是,是的。」

「哥哥真是的,不要胡闹,快放下莫罗。」

「算你走运。」

紫纫在紫兰的娇叱下,不情愿地松开抓住莫罗的手,托起眼镜试图转移焦点。

「快去圣堂吧,再耽误下去,神职长会更难对付。」

「嗯。」

莫罗点头,跟在紫纫身后,当脚步来到石阶时,紫兰犹豫一回,最终开口叫住了他。

「虽然我不知道能否帮得上忙,但我随时都愿意聆听的。」

「……谢谢妳。」

――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莫罗感到羞愧又为紫兰的话而感到窝心。

「哼,我不会让他来烦妳的。」

「紫兰小姐,请放心,属下会照顾少主的。」

紫纫和托雷站各自站在莫罗的两侧说,如两道坚稳的墙壁般包围着莫罗,克里斯廷俯前在紫兰耳边说:「啊……啊,如果有需要,在下也愿意出一分力。」

「嘻嘻,是我太多虑呢。」

莫罗和紫兰话别,三人的身影消失于中央通道的尽头,这时嘴角含笑的紫兰抬头。

虽然她无法看到天空的颜色,但凭感觉判断出今天是绝佳的好天气,和洵的阳光温暖她的指尖,但一想到这份暖意可能会在下一秒被白色吞噬,她不禁叹喟:「这份暖意能投射到他内心里吗?」

「小姐,刚才妳有说什么吗?」

紫兰摇首不语,微笑添上了一丝悲哀,把右手举高挡在眼前,合上双眸。克里斯廷看到这幕,忽然心生恐惧,彷佛紫兰会在下一刻消失似的感觉,猛地捉住紫兰举高的手。

紫兰先是被忽然传来的温暖吓倒,但很快微笑,轻声说:「克里斯廷,我在乞求,乞求有谁能归还颜色给我们。」

「小姐……」克里斯廷敛眸,迟疑地问:「妳相信神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小姐常常祈祷……对不起,是不是让小姐为难了?在下实在太不懂――」

「没有,我没有感到为难,只是好奇克里斯廷为什么会问这问题,所以不用责怪自己,克里斯廷没有错。」

「是……」

「相信神吗?」紫兰放下手,以空出来的手覆上克里斯廷的手,笑容扩大,散发微热的温暖。

「我想我不相信吧,假如是画廊所描述的神,我不愿承认祂是神,不能接受祂令我重要的人承受巨大的痛苦与伤痛。」

「但祈祷……」

「嗯,虽然不相信,但我仍想祈求,向世上的某人,乞求祂,请赐予我最重要的人幸福和快乐,因为除了祈祷外,我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紫兰举高手抚摸眼皮,罕见的阴霾沾上美丽脸庞,但很快消失,她抬头露出微笑,彷佛不容许有其他表情出现似地。

「那克里斯廷呢?」紫兰把话题转到克里斯廷身上,「妳相信神吗?」

「我……」克里斯廷犹豫了一会,一反平时怯懦的表情,露出坚定的眼神,「我相信神,虔诚相信引领我前行的神。」

「克里斯廷真的很幸福。」

「咦?」

「能够相信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唷。」紫兰笑说,「嗯,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回房吧。」

「好的,小姐。」

克里斯廷推动轮椅,小心翼翼避过地上的小石,两人的身影消失于花园内,只余下灼热的阳光照射这片受到诅咒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