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一头碧蓝色秀发,娇小可人,简直就像是日本姑娘的苏联少女安菲娅朝我躬身说道:
“我的名字是安菲娅·尼古拉耶夫娜·费奥多罗夫娜,是列宁格勒人民友谊学校十年级的学生。同时,我也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即克格勃的第十六局成员,负责使用万能造物的有限前知能力为苏联政府提供关于未来的情报。”
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我还是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沉重的分量。
我的内心产生了相当大的恐惧。
“克、克格勃?”
可笑地重复了一遍她提到的那个名字,其实我很清楚它代表了什么。
所谓的克格勃,全称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是苏联国家情报机关的名字。
它是世界上最富盛名的情报机构之一,与美国的中央情报局、英国的军情六处、以色列的摩萨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机构。
“嗯。”
点了点头,安菲娅迎上了我震惊的目光。
“本来我们把你叫来是因为认定了你是第三位适格者,想要邀请你加入克格勃、为苏联政府服务的。但是,结合你刚才所说的话,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是‘被改变之前的世界’的未来,所以你应该是比我和克留奇科夫爷爷更为特殊的适格者。所以,我们很可能要重新评估你的价值,暂时不会让你加入克格勃了。”
“等、等等……加不加入克格勃,也要先征得我的同意吧?”
仅存的侥幸心理让我说出了这句话。
“钱生先生,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果不其然,安菲娅的回答一下子就堵死了我。
是啊……与国家机关对抗,我有胜算吗?
毫无胜算。
“那些黑衣人,我之前也说过吧?是‘保镖’一类的人物。实际上,他们本身就是克格勃的特工,同时执行着保护我和监视我的任务。”
我看到安菲娅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忧伤。
“所以,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监禁起来,让你主动放弃中国国籍、加入克格勃,软硬兼施,直到你答应为止。”
如鲠在喉。
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我们原本以为你是和我、和克留奇科夫爷爷一样的适格者,所以想培养你成为下一个使用万能造物的人。但是现在看来,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沉默了一会后,她继续说道:
“所以,尽管你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但克格勃也许不会强制要求你留下。只不过……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毕竟,你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
一片混乱。
内心的恐惧几乎要跃出喉咙,全身发麻,软弱无力。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这几天我所了解的那个人了。不,想要几天就了解一个人什么的,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吧。可即便如此,我也满怀欣喜地以为自己终于在异国他乡找到了知己,真是愚蠢至极。
“钱生先生,关于你的事情,我们会向上级汇报的。具体如何处理,就要等待上级的回复了。”
见我如此不安,安菲娅似乎感到有些内疚,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钱生先生,如果、几天后上级的评估结果出来了,我希望你能配合他们一下……如果、要去接受实验的话。”
“……绝。”
“钱生先生,你说什么?”
“……我拒绝!”
在安菲娅错愕的目光中,我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恐惧和慌张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迫使我做出了行动。
没等她说话,我猛地站了起来,不顾那些黑衣人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向出口拼命跑去。
大脑已经发烫到不能思考,我甚至没有思考如何突破门口那两个黑衣人的阻拦。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阻拦我的意思,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是摆出一副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离去。
从图书馆逃出来以后,我没有返回宾馆,而是在列宁格勒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件复杂无比的事情,毫无头绪。
冷风驱散了温度和汗水,也让我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可即便如此,我满脑子里想的还是万能造物、克格勃之类的东西。
那个杯子,名叫万能造物的东西,所谓人类之外的智慧生命创造的无形无色、凭空出现的神秘物质,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怀疑它的真实性。
想必任谁都一样吧,就算亲眼看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看到了变化成许多物体的白色马克杯,也一定会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
那种东西,现实世界里真的可能存在吗?一定不可能吧。
还有克格勃,虽然大名鼎鼎,但在现实世界里好像根本没多少人遇到过。当然,是指普通人。毫无疑问,我也是普通人,所以这辈子理应是不会接触到这类秘密机关的。
但是,如果万能造物、适格反应、适格者的说法是真的话……
不,这些东西完全颠覆了常理,根本不可能真的存在。
可以变化成任何物品、能够许愿、还能看见未来的东西,这个世界的科学法则根本就不允许其存在,更别说什么适格反应、适格者了。
和特定的人类个体接触后会产生与其他任何物体接触都不会产生的反应?一定是虚构的故事看多了吧。
然而,就算脑子里不断否定这些概念,我心中的恐惧还是未能消散丝毫。
毕竟,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黑衣人、信号干扰仪和隔绝膜、图书馆的闭馆,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我透过万能造物看到的、在梦里面看到的那些奇怪的景象,实在不能把它们当成是纯粹的妄想。
还有……安菲娅。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胸口发闷。明明身处室外,呼吸着有些刺人的冷空气,我也还是感到胸口发闷,就像天上的云压着大地,阴沉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几个小时前,我眼里的安菲娅还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她喜欢读书、喜欢文学,可爱而又温柔,会因为同学没有认可自己的喜好而失落、退怯,会因为结识了同样喜好文学的朋友而欣喜、高兴,会因为旁人的鼓励而冲破心结、大方表露自己的心声。
她会和我聊陀思妥耶夫斯基,聊《罪与罚》,聊《白痴》,聊霍达谢维奇,聊托尔斯泰,聊《战争与和平》,聊《安娜·卡列尼娜》,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聊《静静的顿河》……
但是,这么几天下来愉快相处形成的美好印象,就在之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全数破灭。
她才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她是一名克格勃的特工。
她为克格勃第十六局服务,这个部门的数字和她的年龄一样,你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会是为政府工作的特工。
更为慑人的是,她手上拿着的那个杯子,平凡无奇的白色马克杯,竟然是苏联机密,疑似外星来客的万能造物,而她的工作就是预知未来。
同时,她的嘴里还一口一个“价值”,仿佛我的存在完全被“适格者”三个字取代,仿佛在克格勃特工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实验动物,她的温柔、平易近人都被冷酷、无情给替换了。
要是……一开始就没和她认识的话……
不,说不定,就在我不小心碰触到杯子的瞬间,隐藏在列车上的其他特工就已经发现我的异常了。这样的话,不管我与安菲娅认识与否,之后他们肯定都会秘密跟踪我、调查我,然后伺机跟我摊牌吧。
可以想见,如果是他们来跟我摊牌的话,我肯定不会有好好坐着,甚至现在还能逃出来的机会吧。
……呼,过去的事情怎么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我该怎么做。
牵扯进了如此不得了的事情里,我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来只是来这里进行简单的工作,甚至带有度假意味,想着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究竟是要继续记者的工作,还是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的,但现在,这一切就像个笑话。和外星造物、国家机密、特务机关相比,个人的想法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我怎么也不愿意加入克格勃或是为他们的实验做出贡献,唯有这一点我十分确定。
只是,如此一来,克格勃会不会拿方苓来要挟我?或者其他的朋友、同事?甚至我的家人?尽管我不喜欢他们……
我不能不这么想,因为在我看来,一切情报组织肯定都是不择手段的。只有不择手段,他们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想要的情报、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回宾馆的原因,我怕把方苓也卷进来。
但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说,既然他们很早就怀疑我是适格者了,那这么多天以来,难道他们不会在宾馆里安装什么监视设备吗?
可我还是尽力不去往这个方向想,祈祷方苓不会因我卷进这件事情里面。
真是……糟透了。
像是要吐掉心间所有的不安与愤懑,我长出了一口气,将早已冻僵的手放回了口袋里。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河畔公园,那个原先和安菲娅一起来过的、位于新区边界的河畔公园。
或许是飘了小雪的缘故,亦或者是工作日的缘故,这里几乎没有其他的游客,就连偶尔能见到的学生情侣,现在也没有一对露面。
松树的枝叶迎着风沙沙作响,直到我看见安菲娅站在河边,双手放在护栏上,我才明白这一定又是克格勃的功劳。
没有上前,甚至连她的神色都不去关注,我转身想要离开。但是,意料之外的声音却让我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歌声。
“(俄)一座矮小的木房
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
坐在窗口旁
她美丽端庄
眼睛明又亮
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膀上
她低头沉思
遐想思潮像海浪
你在幻想什么?
美丽的姑娘
你在幻想什么?
美丽的姑娘……”
清澈而空灵的歌声中,揉碎了寂寞与忧伤。
《纺织姑娘》,这首歌的旋律我可谓是相当熟悉了,小时候爸爸几乎天天都会在家里放这首歌,妈妈和爷爷也总会跟着一起唱。早在六十年代,这就是一首深受中国人喜爱的流行歌曲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安菲娅唱歌,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动人的神情。
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看到这样的她,我停留在了原地,久久不能离去。直到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无意间瞥见了我,这才连上了两个世界。
安菲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乱了阵脚的样子,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提前一点见到了她的存在,但我本来是打算不与她相见的。
尴尬的沉默穿进了二人之间。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她没有移步,我也没有移步。
内心仿佛受到了比听到万能造物、克格勃、适格者这些秘密还要大的煎熬,我既想要离开,又不能迈开脚步离开。
对现在的安菲娅,我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既有大段话想要述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安菲娅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俄)对不起!”
她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几乎要到90度了。
我不知该作何回应,仍旧站在原地。
虽然很不想卷入克格勃的麻烦事里,但一想起这几天和安菲娅的相处,一想起那些快乐的交谈,我就迟疑了起来。毕竟,有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人是可以感受到的。
“(俄)钱生先生,我很抱歉。”
安菲娅把扶住护栏的手放在身前,我看到它们早已冻得通红。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没有向我走来,而是又对着我鞠了一躬。
“(俄)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对不起!”
“(俄)……你为什么不用中文说话了?”
没有回应她的道歉,我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说的话语本身上面。
“(俄)因为我没有把杯子……没有把万能造物带在身上。虽然我也会说中文,但之前为了不引起任何可能的歧义,我还是用了万能造物的‘巴别塔’功能,它可以让说不同语言的人相互理解,可以把对方的话转换成自己的母语。”
“(俄)所以在你听来,我说的话变成俄语了?”
“(俄)嗯。”
安菲娅轻轻点头,我则忍不住带起了嘲讽的语气。
“(俄)真是方便的东西呢。它到底还有什么能力?是不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俄)也不是……它能做的事情虽然有很多,但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不过,它虽然不是全能的,但对现在的人类而言,它就是万能的,正因如此,它才被取名为‘万能造物’。”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的锋芒,安菲娅解释道。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俄)对不起,钱生先生,让你卷进这种——”
“(俄)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俄)是……”
被我故作冷漠的话语打断,安菲娅只好低声应了一句,垂下了头。
她现在的样子,就和认错的小孩子一样。
不,她就是一个孩子。只有十六岁的她,又哪能知道人生路上无限丰富的变化呢?
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随后下定决心般走向她。
“(俄)安菲娅,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我是克格勃的调查对象的?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的?”
与她保持了一米的距离,在她惊诧、疑惑而又不解的目光中,我向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俄)嗯……我的话是昨天下午去卫生间找你之前,不到半个小时才知道的。当时他们让我告诉你不要带其他人过来,我也很慌乱……至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很多事都不和我说的。”
安菲娅最后的那句话是用很轻的、甚至有些模糊的语调说出来的,但我却听清楚了。
原来如此……她可能也在很大程度上被蒙在鼓里了么。
“(俄)这样啊。”
应了一声后,我和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没过多久,不能忍受沉默的我还是开口了。
“(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俄)有散心的想法吧。”
安菲娅答道,再次将手放在了护栏上。这时,小雪已经在那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
“(俄)没想到钱生先生也会来这里……我本来想要在河边散散心的。可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普斯基,就是他们当中级别比较高的那个,已经疏散了公园里的人。呵呵,他们有时候真的很任性呢。”
眼神里透着落寞。接着,安菲娅又自嘲地补充道:
“(俄)不过,真正任性的果然还是我吧。”
“(俄)……没有的事。”
“(俄)诶?”
“(俄)任性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他们。”
不知为何,我这么说了出来。
明明知道安菲娅是离不开干系的人,但我却认为她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她没有一开始就设计与我相识,至少,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没有恶意。
“(俄)谢谢。”
安菲娅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道谢的同时仍不忘躬身,之后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俄)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不用再跟我道歉了。”
“(俄)嗯,谢谢。”
“(俄)也不用道谢。”
“(俄)嗯……”
答了一声后,安菲娅的笑容终于不再寂寞,看样子她似乎放下了一部分负担。只不过,那副笑容里仍然充斥着忧伤。
“(俄)钱生先生,你觉得是像这条小河一样,见识到不同风景,体会到不同人情、世俗、文化还有其他一些东西的过客人生好,还是一直安定、没有变化地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每天过着类似的生活,做着类似的工作,这样的人生好?”
安菲娅突然问道。我记得,之前在这个河边,她也对我提过同样的问题。
“(俄)……各有千秋。”
和上次的回答一样。
但是,我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克格勃抓去做实验,或者长久留在克格勃为苏联服务,就觉得后者简直糟透了。
尽管,我之前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后者。
“(俄)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安菲娅也回以与上次相同的话。
“(俄)或许有人毫不犹豫就能做出选择,但我不行。我既认为过客人生好,又认为安定人生不差。可是……不去走的话,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肩膀微微上仰,安菲娅以一种十分苦恼而又忧伤的表情看着不远处的河面,发出了叹息。
“(俄)钱生先生,我很喜欢这里。每次看到它恢复生机、滚滚流淌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我总是会想,它会流到哪里去呢?是往东经过什利谢利堡到拉多加湖去,还是往西出海呢?我希望是后者。那样的话,它就可以去到波的尼亚湾,去到卡特加特海峡,去到英伦三岛,去到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去到美洲、非洲、印度洋……我真的很羡慕它。”
“(俄)钱生先生,我呢,其实一直非常渴望旅行。我想要见识不同地方的风景,想要见识不同风景的看客,想要体会纷繁复杂又各具特色的不同地域的文化习俗,想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我其实一直倾心于过客人生,一直,一直。但是,我也真的不觉得现在这样安定的生活不好,尽管受到了他们的监视,我也还是能像普通人一样上学、交朋友、看书、和家人相处……我已经很知足了。”
“(俄)可是……可是啊,钱生先生……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真的很想过一次随性的生活啊!明明知道奶奶需要陪伴,明明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可我还是想要……哪怕一次……”
说到后面,安菲娅已经有些哽咽了,眼圈也泛起了红润。
是么……
果然,她和我一样啊。
不合时宜地,我再一次对安菲娅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想法。
我和她一样,都困在了名为现实的牢笼里。我们很想要突破这个牢笼,去到向往的世界里去,但我们却总是踌躇,总是犹豫,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为现实的安定感到满足,又为理想的生活感到渴望。
眺望着底下结冰的小河,我的内心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身边的安菲娅也没有说话,满含泪光地与我一同看着河面。
雪越下越大,引得花草摇颤,松树也刮起了风,但小河和小河下边的石头与沙砾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护栏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安菲娅的手白得有些发紫。我也将手伸了出来,放在护栏上,把屈着的脖子伸直,让背脊在寒风中耸立。
我想,至少这一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克格勃的特工和卷进麻烦事情的记者,而是两个为自己的未来、为自己的整个人生感到困惑、诧异、迟疑不决的抱着烦恼的普通人吧。
一定是这样。
结果,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再和安菲娅多说一句话,临别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离开公园后,我在其他地方又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宾馆。
万幸的是,当我走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方苓正好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啊,欢迎回来~”
方苓很有兴致地同我打了声招呼。看到她平安无事,我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方苓却好像一眼就察觉到了我有什么心事,于是盘问起了我来。
“钱生,出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一脸轻松地靠在墙上,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没、没啊。”
“是么?”
“真、真的没什么……”
我极力做出假笑,想要掩饰过去。
方苓则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上去更加担心了。
“……真的?”
“真的。”
“……”
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没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方苓只得叹了口气。随后,她指了指右边走廊的尽头,朝那边走去。
“走吧,吃晚饭。”
“哦、哦……”
“不饿吗?”
“不、不是。”
“那就快跟上。”
“好……”
尽管刚从楼道那里上来,但无法反抗方苓身上的压迫感的我现在也只能跟着她再次往下走了。
一路无话,我跟着方苓来到了餐厅。
现在还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有点早,餐厅可能才刚准备好第一顿晚饭。坐在这里吃饭的人也没有几个,就连送上菜单的服务员也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仿佛刚刚睡醒一般。
看到如此情景的我,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宁静。
方苓一声不吭地浏览着菜单,用她那地道的简直像苏联人一般的语调同服务员交流。
虽然同是为了工作而自学,但她的俄语却比我说的好得多。不光是俄语,英语、法语、德语、日语她也要胜我一筹,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听她和服务员的对话,她好像又点了牛排。
方苓非常喜欢吃牛排,最近简直天天都在吃。这几天我们俩吃的牛排数量比在国内两个月吃的还要多,如此频繁的吃食反倒让我对牛排有点反胃了。所幸的是,再过几天回国了我就不用再跟着她吃牛排了。
……不过,我还回得去吗?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方苓把菜单递了过来。
“钱先生,点单。”
“……”
接过菜单,我努力不去思考那些麻烦事,想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此刻。
“啊。”
“怎么?”
“你点了伏特加?”
“对啊。”
方苓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这根本就不是她第一次点烈酒。
“干嘛点伏特加啊……”
我有些无奈,只好嘟囔了一句。
“想喝。”
她极为快速地回应了我小声说的话。
“……”
看着方苓有些灼热又有些刺人的眼神,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没想到方苓竟然在菜单上勾选了“伏特加”,而且数量一栏还写了个“3”……
“再怎么说,想要尝试一下味道的话,最多1瓶吧?”
“我怕不够啊。”
“这可是伏特加啊……”
“苏联有名的烈酒,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吧……这酒有多烈……”
“没关系,喝就是了,这几瓶算我的。”
方苓说出了平时听起来很显豪爽的一句话,但现在我却只觉得嘴里发苦。
一想到即将被她灌酒,还是伏特加这种四五十度的酒,我就感到头疼。不,这里可是苏联,说不定这里的伏特加达到了六七十度……
“钱生,你看起来有心事,但又不愿意和我说,所以,我就陪你喝点酒吧。人们不是常说一醉解千愁吗?”
方苓舒缓了之前有些冷淡的表情,双手伏在桌上,整个人似乎不再带有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了。
她用十分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这种眼神我过去只见过两次。
“是和你那位小女生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不过,她似乎仍然没有放弃从我这里得到关于“我的心事”的信息。
“……不是。”
我只能这么回答。要真告诉方苓的话,她可就被卷进来了。
“噢。”
方苓简单地答了一句,接着便不再说话。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哪怕拿出手机,连上网络看几页新闻,时间也没有向前走出去太久,仿佛短短的几分钟变成了几十分钟、几个小时。
方苓就坐在我的对面,虽然她根本没有看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紧张。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晚餐终于被端了上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我刚一放松,马上就被方苓的一句话再度吊起了心眼。
“明天什么时候去?”
她佯装随意地拿起刀叉,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去哪里?哈哈哈……
……要真这么回答的话,方苓肯定会大发雷霆吧。但是,我真的很想这么回答。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地方呢?但是,我怎么可能让她明天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呢?去那个充满克格勃特工的地方?不,不可能的。
只是,我之前就已经失信过一次了,这对我来说,本身就是难以饶恕的,就算方苓原谅了我一次,我也还是对此感到愧疚,更不要说现在如果再一次失信……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不让方苓卷入无关的是非,我只能再次失信于她了。
所以,我只能这么说道——
“啊,那个啊。抱歉,我不能带你去了。”
“……”
方苓默默地切下一小块牛排,在酱汁里沾了沾,然后送进嘴里。我也切了一小块牛排,伴随着心脏剧烈的轰鸣声,叉起来想要放入嘴里。
“果然是这样。”
方苓小声地嘟囔道,颇有些不快地狠狠咀嚼嘴里的食物。虽然没在看我,但我却觉得她简直是要把我撕碎一样。
随后,她用开瓶器打开了刚刚送上来的伏特加。
伏特加一打开,那浓郁到令人反胃的酒精味顿时散出,就连坐在一米外的我都闻到了一股烈火般的气味。同在就餐的几个外国人也看到了方苓桌上的伏特加,嬉笑着议论纷纷。
“你等等啊……!”
见她直接倒满了一玻璃杯的酒,我连忙出声制止,但她却无视了我的阻拦,一口气饮了下去。
“咕咕咕……嗯……咕咕咕……”
而我只能看着她喝下去那杯伏特加了。
“咕哈……伏、伏特加……确实、挺烈的啊……”
果不其然,就算是平时酒量很好的方苓,现在也有些头晕眼花了。
“别这么冲动啊……别人喝白酒都是一小杯一小杯慢慢抿的,哪有你这样一口喝一杯,还是这么大的玻璃杯啊……”
“没、没事!我很好!钱生、你也喝啊~”
“啊、等等!别——哇!”
方苓几乎是向我丢过来了半杯酒,我只得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它。
方苓的脸颊已经泛红,眼神也开始迷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昏睡过去吧。
拗不过已经喝醉了的她,我只好喝了一口伏特加,顿时感觉满嘴辛辣,辛辣中又透着一股涩味。
真难喝……
“快喝呀!钱先生~你最少、要把这半杯、喝完哟~?”
“……我能拒绝吗?”
“你·说·呢~?”
虽然已经喝醉了,但方苓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不,应该说她现在比没喝醉时还要强势一些才对吧。
我只能无奈地又喝了一口,觉得喉咙和肚子里火辣辣的,大脑也开始不清醒了。
以前就算是应酬,多半喝的也只是啤酒,就算偶尔有哪个领导喜欢喝白的,也从来不敢像现在这样一通乱喝,而且,还是在没怎么吃东西的情况下喝的。就算是啤酒,不吃东西的话,一般人也喝不了多少。
“钱先生~你为什么……咕咕咕……哈~你为什么、又不带我去啦~?”
方苓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虽然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口吞下,但也还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喝。
“我、我也有原因的啊!”
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克格勃和那个什么万能造物,我就有些火大,说话也冲了起来。
“咕咕咕……哈!有些事、真的、很麻烦!”
“什么事呀~怎么麻烦了啊~?”
“不、不好和你说,但是……咕咕咕咕……真的、很麻烦!”
“和我说说嘛~”
方苓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慢慢凑近了我。
原来她已经挪到我这边来了啊……
“不行……我已经很苦恼了,不能再、不能再……不能再让你苦恼了……”
“哎~没事嘛~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有什么好事呀、坏事呀,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哦~”
“不、不行的……”
“没关系啦~说出来也会好受一点不是吗~?”
“确、确实……不过……”
“说吧说吧~我会像以前一样好好聆听哦~”
“这、这样的话……那我就——”
“嘀铃铃——!”
就在我几乎要被酒精和方苓冲昏了头脑、即将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短促而轻灵,可见来的并不是电话,而是短信。
可是,在这异国他乡,谁会给我发短信?父母的话只在节假日才会发来短信,同事们平时要么打电话,要么用QQ,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给我发短信。
啊,对了,难道是安菲娅?
没错,应该是她了,只有最近才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的她,只有说过会发短信过来交流的她,才有可能现在发短信给我。
那看不看呢……
我稍微有点犹豫了。
不过,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主观感觉思考了很久的想法,其实只花了一两秒钟左右的时间。
唔……还是看一下吧……
我还是决定打开短信看一看安菲娅给我写了什么。这时方苓也停了下来,看样子她也准备等我看完短信再继续。
于是,我拿出手机,长按右下角的“*”号键解锁屏幕,然后打开了那条短信。
看到短信上的内容,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条短信,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彩信,那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鲜红色的、下半身浸在水里的娃娃图片。
残缺不全的双腿沾满了污渍,其它部分则被水泡的发白,看上去甚是吓人。娃娃脸上透着诡异的笑容,鲜红色的液体从脑门流下,四面八方还伸出了无数灰白色的小手。
恶寒从脊背爬进心间,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是一封恐吓信!
我在心里几乎喊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针对我的恐吓信。会在这种时候给我发恐吓信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克格勃了。
——它在警告我不要说错话。
我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一切如故,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颤抖着将手机收好,我假装没事地笑了笑。多亏了酒精的功劳,现在方苓应该看不出我的表情变化才对。
“怎么了~?谁发的短信呀~?”
“没,一个广告而已。”
“哦~”
方苓果然没有太大反应,整个人都是醉呼呼的。
见她还想继续喝酒,我直接把酒整个都拿了过来,不让她碰。而她也没在意,用她那已经有些发软的声音接着对我说道:
“那你、继续说呗~你为什么、不带我去了啊~?”
“唔……说来好笑。也不知怎么了,那个图书馆突然闭馆了,问保安先生也不说原因,搞得我借的那些书看完了都还不回去。”
我说出了编造的理由。
虽然没有精心编织的谎言,但这种真假皆有的话反而最好。毕竟,图书馆确实是闭馆了……尽管是今天。
“什、么~?就这个~?”
“是啊,所以我很苦恼,万一走的时候它还没开门,我的书可就还不上了,钱也退不回来了。”
迎着方苓投递过来的略带惊异的视线,我继续堆砌着拙劣的谎言。
“还有,那个女孩子,由于图书馆闭馆的缘故,今天也没过去。所以,不是她的原因啦。”
“真、的……?”
“真的哦!就是因为图书馆莫名其妙闭馆了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就是这样……”
“唔……这、样、啊……”
“对、对!然后——”
“呼……呼……”
“啊……”
睡着了。
就在我有些慌张地想要补好谎话的时候,方苓渐渐合上了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这才意识到她原来早已昏昏欲睡,只是因为我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事”,她才硬撑着没有睡过去。
真是的……
摇了摇头,我想将方苓昏睡之后垂在桌下的手放上来。结果,一动脑袋我就感到一阵晕眩,伏特加的后劲也涌上了胸口。
糟糕……再不回去的话,我也要倒在这里了啊……
抱着最后一丝理性,我唤来服务员结了单,然后搀扶着背起方苓,摇摇晃晃地朝楼上走去。
我晚上几乎没有睡着。
虽然因为伏特加的缘故,我满脑子昏昏沉沉的,但迫于内心里的恐惧,我根本就不能静下心来入眠。
将方苓送回房间后,我躺到了自己的床上,辗转反复,想的全是白天和安菲娅见面的事,还有万能造物、适格反应、黑衣特工、恐吓短信……
紧张、惶恐、害怕、不安……我的身体无不反映出了这些负面情绪。
我一个人缩在床角,感觉被单里都有监视器,卫生间里都藏有特工,肚子饿了也不敢出门去买东西。
凌晨时分,我收到了真正的安菲娅发来的短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道歉、安慰的话——用中文写的。
我没有回信,还把手机关机了。
之后,我记得天蒙蒙亮、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方苓就来敲门了。由于吃晚饭的时候就睡了,所以她醒的特别早。
“你没事吧?”
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仿佛我才是那个喝醉酒早早就不省人事的人。
“……没事。”
“你看起来没睡好啊。难不成一宿没睡?”
“稍微睡了会。”
“喔。”
见我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她也没有过多表示。看她的穿着,似乎原本是想和我一起出去逛街。
“抱歉……我脑袋有点晕,还想回去再睡会。”
“没事,你去睡吧,等你中午或下午起来了再和我去逛街吧。”
“嗯。”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快回去睡觉。”
“好。”
方苓的神色里究竟有没有担心,我已经没有心思确认了。跟她道别后,我再度关上门,往床上躺去。
啊……不管什么监视设备了,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
抱着这个想法,我抛开了一切情绪,单纯地沉入了梦乡。
下午,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
虽然头还是有点晕,但已经不会影响思考了。并且,我心里的恐惧感也消散了许多。
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我还是把它拿了起来,重新开了机。
那之后,安菲娅又发来了好几条短信,内容无不是深切的道歉。我看了看时间,发现她也一晚上没睡。
默默地回复了一封短信后,我起身前往洗水池洗漱,然后出门找方苓去了。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几乎一天时间没有进食让我体会到了贫苦挨饿的滋味。
方苓好像也刚从午睡中起来,打开门的时候睡眼朦胧,还穿着睡衣。不过她很快便换好了衣服,妆也只是简单地弄了下,然后就跟我一起离开了宾馆。
得知我很饿的情况后,她首先带我去了新区步行街的分支美食街。
今天没下雪,行人也多了起来,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过路者。我和方苓去到了一家中式料理店,那里的店长是一名华人,据说祖籍是四川的。在他那里,我吃到了久违的川味火锅,在冬日里寻到了一份暖意。
我们闲聊着,聊很多东西,多到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要面对的冷酷现实了。
但是,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当然,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发现了。
我知道克格勃的人一定在附近,或许在我身后,或许就在眼前。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在我眼里最初都不过是图书馆里的寻常看客,都是平凡无奇,甚至熟络了还会互相打招呼的人,比如保安先生,所以我实在没办法分辨街上有哪些是他们的人。
吃完东西后,方苓又拉着我去了服装店,那里全是一些我不认识的品牌,估计是苏联厂商生产的吧。
现在我一看到“苏联”二字,就会想到克格勃,一想到克格勃,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那些电影里的特工,虽然夸张成分比较重,但至少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现实的,再加上过去苏联实质存在着的高压统治和雷霆手段,让我不得不感到一阵恶寒。
无论走到哪里,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有人观察我,有人看着我,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让我想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只是,我的理智告诉我,那种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也不可能从克格勃的监视下脱身。何况,我的身边还有方苓。
方苓的兴致似乎也不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没多说什么,就连昨晚那个幼稚的谎言她也没有再问,仿佛接受了那般说辞。
为了让她高兴一点,我只好拼命挤出笑容,尽力无视那些若有若无的冰冷视线。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小时的步行逛街,再度回到宾馆后,方苓仍有些担心,但我还是努力微笑着告诉她我没事,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我把房间翻了个遍,从门口的猫眼到床头的缝隙,从工作桌到卫生间,上到天花板,下到床底,我全都翻了一遍。果不其然,我找到了三四个针眼摄像头。
令我恐惧的是,我觉得浑身上下还是很不自在,我知道肯定还有我没找出来的部分,还有一双双眼睛在看着我。
认命般扑倒在床上,我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可怕的东西。但就连这种想法,我之前也有过无数次了。
每次都想要不再想这些东西,可每次都无法抑制自己去想这些东西。这种来自你绝对反抗不了之物的恐惧,几乎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床头柜上的闹钟早就被取下电池倒放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好像响过一阵子。拿起来一看,一共三个电话,全都是安菲娅的。
那时我正在调查整个房间,根本无暇去接电话。见我没接电话,她又连发了好几条短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和歉意。
靠在床头,我歪斜着身子看着天花板上的亮灯,任由思绪纷飞。许久,我才抬起手机,慢慢输入文字,回复了安菲娅。
后来又过了两天,只有方苓来找我的时候我才会露出笑容,只有安菲娅来信的时候我才会动动手指。
我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妙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这两天我不停地思考,可什么也没思考出来。不管我怎么分析,怎么决策,结果似乎都只有一个,那是我不愿去面对的结果。
只有方苓和安菲娅的关心和安慰可以让我暂时远离恐惧,做出表面的寻常。所以我已经不再回避安菲娅了,反正不管怎样,不管我和谁交流,“他们”总是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这已经是交流活动结束前的最后一晚了。回顾这两个星期的往来,还真有点如梦似幻。一切都是由此开始,很可能,我的未来也要由此结束。
透过万能造物看到的那些东西已经开始模糊了。我总是陷入一种矛盾的境界当中,明明知道克格勃的监视无处不在,但我却总是怀疑万能造物和安菲娅说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等待的状态,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来临,等待着他们破门而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把我带走,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不会有任何的余地。如果我敢做出任何反抗,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击昏我,或者绑架方苓来要挟我,把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完完全全地破坏掉。
这真是……糟透了。
被如此巨大的外力干涉了自己的未来,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糟透了。
我坐在房间中央,就连空调都没打开。冰冷的木板地面时刻提醒我要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更温暖的地方,但我身体却疲惫不堪,根本连动都不想动。
房间的灯也没开,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总会在暗处观察我。每当我离开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总是能搜出一些新的监视器,所以不开灯反而让我更容易获得安全感。
尽管,我也猜到他们不可能不使用带有夜视功能的监控器,而且隐藏在我至今都没有找到的地方。
手机随意扔在一边,只有在安菲娅来信的时候我才会拿到手上,然后机械似的重复输入类似的内容,假装自己很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作很好,明明对方就是把我拖入现在这个泥潭的人,我也还是对她生不出恶意。
不,其实我很清楚,她也是无辜的。
“嘀铃铃——!”
忽然,和往常一样的铃声响了起来,我麻木地举起了手机,打开短信,接着便要回复。
但是,在看到短信内容的一瞬间,我便惊恐地打了个冷颤。
“上面已经做出了评估……对不起!”
电流一般的痛击游遍全身,我几乎跳了起来。
接着,我甩开手机,没有任何犹豫地夺门而去。
我的整个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