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曾无数次想象昏迷会是种什么感觉。

在他的想象里,自己宛若身处碧蓝色的海,看不见天空,却能用肌肤感受到潮起潮落的凉意,空气中是潮湿的海藻与薰衣草的芬芳,阳光是金色的,像是抚摸自己的温暖的手……现在夏利清楚自己的想象错得有多离谱!

海藻与薰衣草的芬芳?屁嘞!

满屋子的臭袜子与泡面味直塞鼻腔,哪有什么阳光般抚摸自己的温柔的手,夏利只觉得一双猥琐兮兮的毛手正顺着自己的大腿往上爬!

“卧槽,学长你想干嘛?”

夏利从床上惊醒,立马将被子扯在胸前,活脱脱一副被人欺辱的小媳妇样。

“我找你饭卡!光吃泡面没吃饱。”

眼前是阿拉贡幽怨的眼神。

夏利环顾房间,双层的铁制小床,廉价的暗黄色地板,蜘蛛网般缠绕的电线网线,墙角癫痫发作般嗡嗡乱颤半死不活的打印机……确实是自己的宿舍。

“不是,学长,你怎么老用我饭卡啊!”

回过神来的夏利紧了紧衣兜。

“有你这么个富二代的大腿,我能抱自然要抱啊。”阿拉贡干咳两声,抹干净嘴角的泡面渣,表情变得严肃,“学弟啊,你摊上大事啦!”

夏利低头看了眼阿拉贡,心说学长你穿着大裤衩,踩着人字拖跷二郎腿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什么大事?”

“你还记得昨天我们去干什么了嘛?”

“昨天……我记得你带我去图书馆来着。出什么事了?”

夏利伸手摸了摸,觉得自己头有点痛。

“那你还记得我让你去偷……咳咳,借圣导书的事嘛?”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夏利突觉背后一身冷汗,心说学长你说的大事不会是咱俩被发现了吧。感情我昏过去是被图书馆保安逮到后给打的!不是,那学长你怎么看着什么事都没有,该不会是丢下我跑了吧。

“我跟你说最多帮你拖十分钟,让你拿到书就出来。可……可,可你特么是怎么做到在里面睡着的?”阿拉贡指着夏利,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费尽千辛万苦愣是跟图书馆管理员妹子多聊了一个小时,可眼瞅着你怎么都不出来。我没办法只好趁那妹子没注意把她打晕,上楼找你,可你居然昏死在里面,要不是你呼声极大我还以为那房间缺氧呐!”

阿拉贡说了一大堆,总算勉强把昨晚的情况说明,听完后,夏利反倒迷惑了。

“意思咱们偷圣导书的事没被发现呗,那咱们怎么出大事了?”

“注意,我说的是你出大事了不是我。”

“什么意思?”

夏利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拉贡从桌子上搬来电脑,指着奥兰多学院贴吧的一条置顶帖——“重金悬赏,找出把老娘打晕在图书馆的那个孙子!”

不用细看夏利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脸色刷白地望着阿拉贡,颇有种“杀之而后快”的狰狞神色。

“相信顺着学生证的刷卡记录,很快就会有人找你了。”

阿拉贡幸灾乐祸地笑。

“卧槽,学长这锅你自己背着,别想坑我!”

“行了,瞧把你吓的,放心吧,昨晚临走时我把那妞电脑里的记录都删了,怎么都查不到咱俩,谈正事。”阿拉贡坐直了身子,“圣导书呢,拿出来瞅瞅。”

“那个……其实。”夏利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到圣导书。”

“啥?啥玩意?”阿拉贡一拍脑门,“学弟啊,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在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连本书都没找到吧!”

“不是不是,学长你看这本是不是!”

夏利连忙从屁股底下摸出那本皱巴巴,黑皮封面的书,他就说怎么老有个东西咯着自己。

书的样子似乎和昨晚见到的不太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颜色似乎鲜亮很多,环绕家族徽章图案的金色细线像是刚镀上的,像是别致的露珠沾在紫罗兰花瓣上。最明显的是原本泛黄的书页……此刻,竟是雪片式的白。

夏利这正诧异呢,阿拉贡那反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起身拍了拍夏利的肩膀,同时把泡面油往他被单上抹。

“学弟你办事还是挺靠谱的嘛,没错,就是这个……嘿嘿,连认主的程序都搞定了,我说你怎么昨晚在那里面呆那么久……行了,你继续休息,我去食堂给你带饭。”

然而,就在阿拉贡踏着人字拖往外走的时候,半身赤裸的夏利突然拉住他。

“学弟……虽,虽然你现在的样子颇有点姿色,但,但是,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阿拉贡结结巴巴地说道。

“别说烂话了。”夏利没好气地打断对方,眼神透露着丝丝不善的味道,“我刚刚头晕没反应过来,我发现学长你很有问题啊,昨晚你不仅能打开收藏室大门,而且现在瞟了一眼就知道这个是圣导书,还说在我昏迷的时候愣是跟管理员聊了一个多小时……嘶,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留级的目的了学长。”

现在回想起来,昨晚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单说图书馆里值班的人数就不正常,看来看去就只有一个黑丝长腿的漂亮女孩,还是个居然愿意跟阿拉贡聊天的漂亮女孩……好吧,这不是重点。按理来说图书馆会有来回巡逻的保安或者某些空闲的老师,可阿拉贡一句“他们去参加宴会”就打发了,这明显不合理。宴会上的那些廉价酒还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而后的输入密码也是,看到圣导书的反应也是……夏利觉得这个看起来颇有点猥琐,邋遢的学长隐藏着什么秘密。

“眼神别躲!”

“不是学弟啊,你说别的就算了,最后一个我不能当没听见,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学长的魅力啊。”阿拉贡目光直视,表情坚毅,“我以前出国时,可是每天都跟精灵妹子促膝长谈到深夜的!”

那是人家精灵晚上根本不睡觉好嘛!

夏利懒得听阿拉贡毫无营养的烂话,眯起双眼,一副一定要打破砂锅的架势。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当年论文没过毕不了业时,黑进过学校的系统,想修改成绩来着,学校的很多地方对我都不是秘密。至于圣导书,我当年毕业实习时也用的这玩意作弊,我当然知道它的特征啦!”

夏利一时语塞,阿拉贡的辩白怎么听怎么像瞎话。

哇,入侵学校教务系统,学长你是哪国特工,还是说您老跟某些三流小说里什么黑客组织排名前十的高手是一路人。原来学长当年你就是这样作弊的,感情你这是要把我和你的贼船绑死了呗,要出事了咱俩一起玩完,估计贼船翻了你还要踩着我,爬上桅杆多喘会气嘞。

面对夏利充满怀疑的眼神,阿拉贡一副过来人的样,他轻轻把夏利拽着自己的手松开,然后提了提有些下坠的裤衩。

“年轻人遇到事就容易瞎想,要知道咱俩都是败犬,败犬跟败犬的道路会有什么不同嘛。”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反正我看学长你也不像坏人的样……记得帮我带杯可乐跟鸡排汉堡。”

夏利冲着宿舍外阿拉贡的背影喊道,阿拉贡竖起一根拇指,也不知听没听到。

风起,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秋天的天气总是这么无常。雨势很快渐大,白茫茫一片,操场被沙沙的雨声填满,声音忽远忽近,风雨像是银色的帘幕。

宿舍窗台流淌着雨水,夏利默默坐在床上,手捧着圣导书。

会是谁呢?

夏利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黑色的人影,他张开双臂将自己紧紧拥抱,那么突然,却又……那么温暖,似乎是自己认识的谁,可感觉却又那么遥远,记忆的某一处……他似乎把谁搞丢了。

夏利推开窗,冷风顺着开口往屋里灌,夹杂冰冷的雨水,他伸出手,手指扫过屋檐垂下的水席。

而在楼下小卖部不起眼的角落,阿拉贡正在跟某人通话。

“喂。老大,你交代的任务我完成了,你要交给夏利的书已经好好地躺在他怀里了。”

电话那头是个颇为英俊的男子,脸上有着棱角分明的坚毅线条。

“知道了,谢谢你。”

“说谢就见外了老大,我就是挺好奇的。你说你想帮你弟弟,干嘛不直接把圣导书交给他?”

男子明显愣了一会,许久淡淡开口。

“我拿他当弟弟,至于他拿不拿我当哥哥,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男子挂上电话,重新戴上头盔,将耳麦拨至嘴边,耳畔是呼啦啦转动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

帕拉丁山脉,圣殿骑士团第二小队。

这是圣马其与亡者之地的交界处,地势复杂,高原的地形让这里常年冰封,也阻隔了黑暗色彩的死亡气息。

克劳德•罗兰正带队执行A级任务,按理说他也是骑士团的老一辈了,本不该开小差打这个电话,这在下属面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此刻,四人小队的直升机上乱哄哄地一片,克劳德也不介意自己破一次例。

“学长你还真是个弟控啊。”

角落,一个红白色衣袍的女孩笑望着克劳德,眼神颇有意味。她叫艾薇拉,跟克劳德同是奥兰多毕业的,比克劳德小两届,因此称呼对方为学长。

“弟控?”克劳德有些不解。

“就是说你太宠爱弟弟啦。”

克劳德只是轻微摆摆头,转而拍了拍前排驾驶员的肩膀。

“天气可能要变,多注意点前方视野。”

天气?

艾薇拉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的另一头,乌云不断汇聚,与远处的漆黑海洋连在一起,透着令人压抑的气息。然而云海交界处,一丝光亮,像是火焰燃起,却是冷色的蓝。

她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没关系啦前辈,还有我呐。”

说话的是萨雷斯,圣殿骑士团实习骑士,奥兰多毕业,一个面相清秀的金发男孩。

“你?你想干嘛?”

“当然是保护前辈了啊。”萨雷斯挺了挺胸膛。

虽然年级轻轻,但萨雷斯毕业时获得的级别是A级,能力也偏防御,要说能保护B级的艾薇拉,倒也没什么问题。

“呦,你长能耐了是吧,还保护我,当初刚进骑士团是谁在我手下没过几招就跪下喊疼的?”艾薇拉眯起双眼。

“那……那不是黑历史嘛,而且那是我让着前辈,怕前辈受伤。”

“得了吧,真要有情况,咱俩都是克劳德学长的累赘。”艾薇拉摆摆手,“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好好注意你的检测器!”

“嘿嘿,难得萨雷斯这小子想在你面前耍回帅,别这样嘛。”

声音是从前排驾驶位上发出来的。

“闭嘴,拉斐尔,好好开你的飞机!”艾薇拉立刻吼了回去。

“前辈不也就是比我早一届嘛……”萨雷斯嘟囔着,同时手指在检测器上不断调试着什么,“话说,克劳德前辈,我们到底要找什么?都飞了两个小时了。”

“早你一天也是你前辈!”艾薇拉上前一步,将萨雷斯的头按下去,“多做事,少问话,这种职场规矩你不懂吗……对了,学长,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前辈你不是也不知道嘛!”萨雷斯想象自己是个锥子,奋力将头向上顶,活像是只鼹鼠,“就知道欺负新人。”

“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种越被欺负越开心的类型。”

“我……”

萨雷斯一时语塞,有种心中小秘密被人看破的尴尬感。

“艾薇拉,你去驾驶舱帮着点拉斐尔吧,我有话跟萨雷斯说。”

克劳德在萨雷斯身旁坐下,低头整理起对方的领结,将翘起的衣领抚平,蓝色眼瞳像是古井里的水般沉静。

“克劳德前辈,你……你这样我有点慌。”

萨雷斯表情窘迫,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贯严肃的克劳德前辈突然这副作态,心理很不适应。

有种自己是克劳德前辈多年前私生子的错觉。

“出门在外注意点仪表。”

“是,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萨雷斯点点头。

“执行任务时,不用太拘束,骑士团之中,级别比资历更加重要。”

“明白,克劳德前辈,我会加油的!”

萨雷斯表情严肃。

“还有……暗恋这种事没什么出路。”

“明白……唉?”

克劳德冷不丁地打断对方。

很明显能感觉到,萨雷斯瞳孔皱缩,身体微微一颤。

“克……克劳德前辈,你……你别随便乱说啊,我……”

“行了,都看出来了,是毕业舞会那天吧?”

见萨雷斯不说话,默默低下头,克劳德轻声笑了起来。

“果然是。”

“克劳德前辈别笑话我啦。”

“不,我只是觉得你该勇敢些,而且男孩年轻时喜欢一两个学姐再正常不过了。”

萨雷斯是毕业舞会上跟艾薇拉认识的,虽然当时萨雷斯还没毕业,但是按组织活动的老师的说法,会跳舞能拿的出手的男生太少了,需要其他年级男生的支援。

于是,拿着教鞭脚踩高跟鞋的女教师,跟挑牲口似的在一个个三年级男生面前走过,走到自己跟前时,金发长腿的萨雷斯发觉女老师眼神一亮。这回不是挑牲口了,看着像是挑牛郎……

舞会的那天,男孩女孩们都光鲜亮丽地打扮自己。男孩一律黑色西装,风度翩翩,动作优雅,表现得像是贵族准则提到的,那种衣领里撑着黄金的男人。女孩一律白色蕾丝花边的连衣裙,舞动时像是绽放的白莲。

黑白滑动的舞步中,艾薇拉出现在手足无措的萨雷斯面前,伸出手,笑容仿佛放着光……

再然后,打听到艾薇拉毕业去向后,原本打算继承家业的萨雷斯不顾反对,毅然加入了圣殿骑士团。

这次是他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本来想着要是出现危险,艾薇拉前辈花容失色,自己不介意充当一回小说里的角色,什么英雄救美,公主抱……哇咔咔,想着都美。

但一路下来,萨雷斯发觉这小说可能角色性格设定有点问题,真要发生危险,被公主抱的那个多半是自己,而且百分百半路被一脸嫌弃的艾薇拉扔在地上。

毕竟,艾薇拉前辈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孩。

“有机会的话就表白吧,至少别留遗憾。”

“嘶……克劳德前辈,今天你好像不太对劲啊。”

“有吗?”克劳德轻声问。

当然有啊,这算什么?前辈怂恿怯懦后辈勇敢追求爱情的戏码嘛!克劳德前辈平时不是除了任务,什么多余的话都不会说的嘛!原来克劳德前辈你这么八卦哒!

“不管克劳德前辈你是来安慰我也好,鼓励我也好。现在谈这种话题……我怎么觉得很诡异啊。”

“是很诡异。”

克劳德耸耸肩,径直走到直升机侧门口。

“因为,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啊!”

克劳德神色一凛,刷地拨开一旁直升机的侧门,抽刀向前!

骤雨急至,刷刷的雨声响彻山间,猛烈的寒冷气流碰撞在直升机的旋翼上,克劳德的风衣摆动,猎猎作响。

门外的世界,宛若地狱!

凄厉的叫喊,像是临死前的哀嚎,随着风声铺面而来。

“石像鬼!”

前排的艾薇拉与拉斐尔同时惊呼。

远处黑压压一片的,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群状若蝙蝠却又如同恶魔的怪物。它们狰狞吼叫着,像是轰鸣而来的潮水。他们振动双翼的薄膜,利爪宛若刀刃。几千只还是几万只?都没有意义了,它们是追随巫妖王的从者,会将路途上的一切撕碎。

所有人突然明白了这次任务的目的是什么——寻找巫妖王的下落。他们虽然无法直接定位到巫妖王的位置,但是,亡灵的从者会主动向他们昔日的王靠拢,奔向冰冷死亡的王座。

将所有标记连接起来,巫妖王的位置便呼之欲出。

惊慌失措的萨雷斯望向克劳德,却发现这个面色平静的男人完全没有丝毫的慌乱,像是早有预料。

他站立在风雨之中,剑刃挥洒着雨水。

“任务完成,圣殿骑士团第二小队报告,确认,巫妖王已复苏,方向,西北。”

克劳德打开耳麦,像是在和谁通话,而后他猛地将耳麦连通头盔一同扔了出去。

“开火。”

直升机瞬间开火,安装两侧的重机枪轰鸣,枪管发红,每一分钟便有数千发子弹倾泻出去。

黑暗的天空,编织出银色的光幕。

这些子弹都浸泡过圣银,对对付亡灵的利器,每一道子弹的痕迹划过,都会在石像鬼岩石般的皮肤上留下冒着白气的裂痕。

而后,所有的导弹,全弹发射!

烟花般绚烂!所有的弹药在同一瞬间爆炸,炽热的气浪推开那道黑色的幕墙,像是用手撕开一道硕大的伤疤。但仅仅一瞬,被巨量火焰轰开的缺口便重新填补上去,黑色的浪潮滚滚而来。

“圣术•圣盾。”

克劳德语气平静,低声轻喃。

金色的光芒从剑刃的尖端迸出,而后瞬间扩散开来,将整架直升机包裹。

黑色的暗流几乎同时撞击直升机,整个机身开始剧烈抖动,像是濒临崩溃。每随着一次撞击,金色的光芒便黯淡下去,随即顽强地再度引燃,而每一秒钟有数十道身影撞击机身,机体像是夜空中高速变化明亮度的灯。

剑刃般的利爪,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住机身,巨大的空腔不停回响刺耳的摩擦声,逼得艾薇拉等人不得不捂紧耳朵。

旋翼最先支撑不住,断裂开来,整架飞机开始失速,坠向地面。所有仪器都闪着红光,满耳都是蜂鸣声,仿佛世界开始旋转。

黑压压的阴影尾随着不断坠落的直升机,只等里面的人出来的刹那,撕碎他们的心脏。

“圣术•审判。”

光,无数道光芒穿透机身的甲板,光芒的源头,紧紧汇聚在一起的光,明亮如太阳!

包裹住机身的石像鬼身体发红发亮,像是燃烧的碳。

白烟四溢,像是加热到极致的锅炉。

整个机身像是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而随着光芒不断蓬勃,爆炸般地扩散,石像鬼群化为雪白色的灰烬!

“跳!”

四道身影从机身跳出,而后四朵白色伞花盛开。

仅五十米的高度,这远远低于跳伞的安全高度,但是尚未消融的冰雪会成为最佳的缓冲物,落地几个翻滚后,克劳德持剑起身,已是残骸的直升机坠落山谷,消失在爆炸的火球之中。

寒风凛冽,密集的雨水形成水雾,周围的视野模糊一片,四人很快浸湿,雨水顺着发丝流淌,天空还飞翔着数十只逃脱一劫的石像鬼,盘旋着嚎叫。

似乎是震慑与克劳德那惊鸿的一击,石像鬼看上去并无攻击的意图,否则跳伞的瞬间会是它们最佳的时机。

“学长,你是怎么发现的?”

艾薇拉问道,很显然,克劳德很早就发觉了石像鬼群的存在。

石像鬼的体温极低,冷若寒冰,热辐射几乎无法监测到,而它们岩石般的黝黑皮肤甚至能够吸收任意形式的波,仅靠雷达无法侦测到它们的身形,像是影藏暗夜中的刺客。

如果不是克劳德,直到他们被利爪撕碎都不会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发现它们,我只是察觉到了危险。”克劳德顿了顿,将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先前我把电话挂断,不是因为我没什么话说,而是信号被突然屏蔽了。那么,能释放出这种领域的……”

克劳德转身,面色严峻,剑指前方。

远远的,一道黑色的身影破开水雾,冷色的蓝光之中,森白的骏马骨架缓缓上前,眼瞳的凹陷处泛着妖艳的紫色。它的四蹄冒着火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烧灼大地。它的鼻息粗重,呼出的却是冷彻心扉的寒气,雨水滴落立刻凝结成冰。

马背上的巨大黑影像是有层灰色的雾气包裹,无法看清轮廓,身上披着黑色铠甲,每走一步便撞击出闷响。他的手上举着巨剑,泛着幽蓝色的光泽。

那些盘旋着的石像鬼突然蜂拥而至,在黑影身前排成两排,组成密不透风的通道。它们低着头,双翼紧紧贴在一起,像是觐见它们的王。

寒意,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迎面那深处骨髓的寒意。

像是……灵魂的颤抖。

“这……这什么东西?”

萨雷斯缩在艾薇拉身后,怯生生地问。

“闭嘴!”

艾薇拉没好气地将胳膊上萨雷斯的手甩开,尽管她的语气依旧强硬,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额头已渗出冷汗。

艾薇拉不过是入职骑士团一年的新人,级别也只是B级,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强烈的气势压迫下,她开始变得像普通女孩那样胆怯。

“厌恶的味道,你们是圣殿的人。”

马上的黑影开口,声音嘶哑而低沉,像是有着回音。

“还好,我以为是巫妖王本体,结果是死亡骑士吗。”

死亡骑士,这是百年来唯有史书方有记载的生物——他们是巫妖王的麾下,代表着战争,瘟疫,饥荒与死亡,当他们汇聚在一起,他们代表着末日。

传说毕竟是传说,死亡骑士不过是强大的亡灵,但是作为巫妖王最贴身的侍从,实力也不是克劳德这一行人能够匹敌的。

可即便是冰冷得仿佛有实体的气势压迫,克劳德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变化,他单手插进衣兜,剑笔直地举向前方,风衣在风雨中摆动。

这让萨雷斯心生安慰,真不愧是克劳德前辈啊,毕竟是s级的骑士,直面这样的角色也没有丝毫的动容。

世界上仿佛注定有些男孩,生来便是耀眼的,他们风度翩翩,挥金如土,无论何时都手持利刃,下巴扬起像是俯瞰这个世界,宛若天生的领袖。

大概,这样的男孩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吧。

望着身旁满眼放光的艾薇拉,萨雷斯内心有些暗暗的失落。

“一会我说跑时,你们立刻就跑,离开这里。我没法挡住他太长时间。”

克劳德回头,语气平淡。

“嗯?”

萨雷斯一愣,心生诧异,说不对啊,克劳德前辈你刚刚的气势分明是用手中的剑与对方一较高下,不死不休的派头啊。

“你不会真以为我能对付死亡骑士吧,我说还好是指……”克劳德脱下风衣,擦拭剑刃上的雨水,寒芒在眉宇中闪现,“或许你们能活着逃出去。”

闪电滑落,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当漫天的雨与黑暗再次浮现时,克劳德与死灵骑士同时冲向彼此。

“跑!”

话音落下,拉斐尔与艾薇拉想都没想,同时拉住还愣在原地的萨雷斯往山下跑。

他们不是萨雷斯这样还满怀热情,觉得男人就该战死沙场的愣头青。骑士团的生活让他们经历过了太多的生死,将情报传递回去,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

与传说中的死亡骑士作战,这不是他们能够涉足的领域。而前辈挡在后辈的身前,这是骑士团心照不宣的规定与职责——所谓前辈,就是一直走在后辈前方的人,哪怕是死亡的道路。

克劳德的步伐越来越快,脚下的冰雪似乎完全没有凝滞住他的步伐,他将剑对准死亡骑士,直面呼啸而来的森白战马。

在圣殿骑士团,用冷兵器的都是高手。与其说这是共识,不如说这是传承,在枪械弹药尚未发明的年代,骑士们都是用手中的剑浴血奋战。

短短的数秒内,克劳德依次对自己施加圣盾术,神恩术,治愈光环,但面对死亡骑士,他也不清楚是否管用,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白骨的战马嘶吼,诡异的紫瞳在雨幕中划出流线,它的马蹄扣着大地,践踏出一个又一个伤口。而那些围聚成道路的石像鬼呼地散开,形成黑色的潮流涌上。

“圣术•审判。”

克劳德再次释放高阶圣术,一道道白色的光芒迸射而出,宛若利剑,冲开漆黑色的潮流,自己直面挥舞巨剑的死亡骑士。

在接触的一瞬间,刺骨的寒流在克劳德面前喷涌,寒气覆盖皮肤立刻失去了知觉,尚未交手,克劳德变觉得身体几乎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单手握住剑柄,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手雷!

没错,骑士团内部,用冷兵器的都是高手,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配备枪支弹药。

手雷由装备部特制,内部装填的并非火药而是圣银,对人类无害,但对亡灵来说近乎毒药。

贴身的爆炸,死亡骑士无法躲避。圣银四下飞溅,白骨的战马厉声嘶吼,圣银正腐蚀它森白的骨骼。

克劳德腾空跃起,左手压住失去平衡的战马头部,下一刻他猛然发力,将这具骨骼生生推倒,右手的剑刃刺向死亡骑士的头颅。

空气突然凝滞,像是时间被暂停,风与雨变得粘稠,克劳德的剑停在死亡骑士面前,再也无法向前。并非时间被暂停,而是死亡骑士的周围有着一层薄膜状的屏障,散发着灰色,隔绝急促的雨水与身前的剑刃。

“审判,不错的血统,加入巫妖王的麾下,你会获得新生。”

死亡骑士开口,声音低沉而空灵。

克劳德的嘴中轻声吐出几个字眼,并非“同意”或是“拒绝”,而是,另一个高阶圣术的名字!

惩戒!

依靠手雷与圣剑就想搞定死亡骑士,克劳德的想法还没有这么不切实际。他刻意减弱了审判的威力,只为能够及时发动位列更高的惩戒。

浓郁的圣光在死亡骑士头顶凝结成型,一柄倒垂的巨剑!剑刃直直指向死亡骑士的头顶,猛然坠落。

“凡人。”

死亡骑士仿佛在嗤笑。

他将手中的巨剑放下,伸出手,打了个响指。那柄散发浓郁圣光的剑便烟消云散。

克劳德震惊地瞪大双眼,一个响指就将高阶圣术取消,这样的事闻所未闻。

他还想试着继续发动攻击,但是突然强烈的疲倦感席卷全身,他握剑的手那么的无力,像是新生的婴儿。

在死亡骑士鄙夷的注视中,克劳德闷声倒下,嘴角溢着鲜血。

连续多个高阶圣术的释放早已让他的身体濒临崩溃,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只想着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可他失败了。

圣光反噬,他从未想过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打了个响指,他仅仅只是打了个响指!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战马破碎的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它重新站立起来,愤怒地嘶吼,喷吐着白气。

死亡骑士举起巨剑,望着躺在地上的克劳德。

“不可能。”

“嗯?”

“你不可能这么强。”克劳德语气依旧平淡。

“你在质疑什么?人类。”死亡骑士嗤笑。

“高阶圣术,即便是对付巫妖王也会产生效果。你并不是将惩戒取消了,是吗?”

“看来你明白些什么了。”死亡骑士饶有趣味地望着克劳德,巨剑悬停在克劳德的头顶,“优秀的血统与天赋,加入巫妖王吧。”

“然后变成和它们一样的鬼东西?”

克劳德望向周围残存的石像鬼。

“不,你可以替代我们四个中的一位,成为新的死亡骑士。”

死亡骑士的话语,听起来极具诱惑力。

“替代你们四个中的一个……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啊。”克劳德笑了笑,闭上眼,“不用了,动手吧。”

“你真的很有趣人类,面对死亡骑士,你是少有的毫无惧意的人。”死亡骑士举剑,“所以,我允许你说出遗言。”

“死亡骑士也会有骑士道这种东西存在吗?”

“嗯?”

死亡骑士仿佛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似乎从一开始,面前的这个人类就有着一种不知为何的从容。

不是对死亡的蔑视,不是对自己的无畏,而像是……有准备好一切的后手。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死亡骑士将巨剑收起,望向前方,“你是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吧!”

战马嘶吼着越过克劳德,目标是艾薇拉他们逃窜的方向!

“跑!不要回头!”

克劳德心里一惊,用尽全身气力嘶吼。

暴风骤雨中,地狱的战马迈着业火,死神在身后追赶。

艾薇拉猛地停下脚步,掏出腰间的手枪,果断扣动扳机。枪声震耳欲聋,黄铜的弹壳在空中翻飞,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射向目标。

可高阶圣术都无法伤及丝毫的死亡骑士,怎么可能被手枪子弹伤到呢。

那些浸泡了圣银的弹头穿过战马的骨骼,在死亡骑士灰色的屏障上泛起点点涟漪,而后纷纷掉落。

艾薇拉当然清楚手枪派不上用场,但此刻她必须挡在这,克劳德已经倒下了,拉斐尔的能力偏向辅助系,而萨雷斯还是个新人,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只有自己!

十二发的弹夹很快打完,艾薇拉将手枪扔向一旁,投掷起手雷,这些都不是装有圣银的特制手雷,全都是高爆手雷,在精准的控制力下,每一颗都被送在马蹄的落点上。

连续的剧烈爆炸让火光中的战马身形颤抖,冲锋的步伐也停滞很多,但只有一瞬。战马嘶吼,逼人的寒意瞬间扩散,那些飞溅空中的手雷碎片同时被升起的冰柱覆盖,停滞在空中!

战马再次加速,惊人的气势裹挟着雨水滚滚而来,再过几秒,死亡骑士的巨刃便会劈开似乎放弃抵抗的艾薇拉。

她闭上了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

艾薇拉听见剑刃刺入身体,骨骼破碎的声响,温热的鲜血洒在她的脸上。

“前辈!走啊……走啊!”萨雷斯的声音将艾薇拉惊醒。

她睁开双眼,却发现被巨刃贯穿的竟是本该逃离的萨雷斯!

萨雷斯突然出现在艾薇拉面前,挡下了致命的剑刃。

萨雷斯的面前闪烁着金色的光墙,看来他的本意并非直接用身体去硬接死亡骑士的攻击,他本以为自己A级实力释放的圣术•格挡真的能帅气地保护前辈。

剑刃穿过那道薄薄的光墙,也穿过了他的身躯。

“你……你在干嘛!你耍什么帅啊!该死在这的人不是你啊!”

艾薇拉失声尖叫,眼泪流淌。

原来那个整天在你面前蹦蹦跳跳,嚷嚷着喜欢你,保护你的男孩,生死关头……他是真的能豁出自己的性命的。

死亡骑士试图将剑刃拔出,这个金发的男孩却倔强地抓紧剑刃,用身体将其牢牢卡住。

战马愤怒地抬起双蹄,想要将面前的两人踏碎。

“圣术•格挡!”

萨雷斯用尽全身力气吼叫,血液从口中喷涌。

更加耀眼的光墙在艾薇拉面前构建,巨大的撞击声过后,竟生生将战马震了回去!

艾薇拉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中阶圣术施展到这种程度,那么地有力,那么地……可靠。

“艾薇拉!”

一直沉默中的拉斐尔大声吼叫,他合十的双手分开,克劳德,艾薇拉,萨雷斯,以及他自己的身上同时出现金色的十字印记。

艾薇拉眼泪如泉般流淌。

错了!全都错了!计划不是这样的!

克劳德拼死争取时间,自己拼死争取时间,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拉斐尔就在准备集体传送术!

他们本可以一起逃出这里的……时间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刚刚的那一瞬间,艾薇拉自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样至少其他人可以顺利出逃,可这个本该乖乖躲在后面的新人突然蹿了出来,像个傻瓜一样冲着自己微笑。

笑什么呢?像个傻子一样,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啊!

该死!你本可以活得好好的啊!你本来可以好好的活着的啊!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干嘛要喜欢我!我是你学姐,你去勾搭那些漂漂亮亮,纯洁善良的学妹不行嘛!她们不像你学姐我,脾气暴躁还不好骗,你的那些蹩脚的泡妞技巧对她们才好使!你没必要……赌上自己的命啊。

集体传送已经发动,即便是死亡骑士也无法干涉。

“前辈,你没事,就好。”

萨雷斯笑了,笑容那么无暇,像是舞会刚刚认识艾薇拉的那天一样。

或许他是清楚计划的,但那又怎样呢,在这个男孩看来,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要被人杀了,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拼了命也要赶到艾薇拉的身边,嘲笑想要伤害他的女孩的人。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后果怎样那又如何呢,男人总会为喜欢的女孩疯狂一次,哪怕代价是生命。

唯一遗憾的是,或许就像克劳德前辈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机会表白了。

视野逐渐模糊,这是艾薇拉即将被传送走的迹象,她从未仔细看过萨雷斯,此刻她第一次细细端详萨雷斯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金发的清秀男孩,还是挺帅气的。

眼前的场景迅速转变,雪山,风雨,白骨的战马,死亡骑士,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当视线再次清晰时,艾薇拉茫然地望着四周,阳光照在广场四周的立柱上,微风吹拂道路两旁的枫叶,发出“簌簌”声响,圣殿骑士们不时从身旁走过,他们抬头看看天惊讶起今天何时下过雨。

一切恍若隔世。

艾薇拉突然蹲在伊菲大教堂的广场上,双手抱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脸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