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那多半是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没记错的话,当时——
“今天,我们就玩成亲家家酒吧——话说,应该谁来当新郎官呢?”
少女这么问道。
结果,将她团团围住的男生们就争先恐后举起手来回答说:
“我来当!我来当!”
毕竟,少女——陆芝瞳,可是陆家庄中最可爱的女生。
可面对大家的追捧,陆芝瞳并未马上首肯……应该说,从一开始,她的注意力就不在这群朝夕相处的伙伴身上,而在不远处的大树下——
一个孤零零的男生正坐在那里。
在这群孩子中,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那棵树下,眼巴巴地看着村里的孩子一齐嬉戏、玩耍,就像是不需要本人参与其中,他也能收获快乐一样。
而身为同龄人的他,之所以到现在都迟迟未能融入这个圈子,多半与他古怪的相貌脱不了干系吧。
老实说,陆芝瞳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真的被吓坏了——
无论是那头仿若烈焰的红发,还是那双恰似红莲的眼眸,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村中大部分人一见到他,基本会选择绕行。
要是他主动靠近的话,就立马拔腿逃跑。
更有一些好事者,甚至捡起路边的石头去砸他,他也不会生气,只是默默地逃到后山的破庙里躲起来。那正是他和他母亲的家。
直到后来,陆芝瞳才听村民说起,这个男生和他母亲并非中原人士,而是真真正正的“鞑魔族人”。
好像是因为战乱还是怎么回事,母子俩四处逃亡,流落此地,得到了好心人的收留,才姑且安定下来。
至于陆芝瞳为何会知道这么多,自然是因为那位好心人,正是她的爷爷,同时也是陆家庄最远负盛名的神机匠人陆靖夫。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一见到生人,就躲到母亲身后,犹如掉进冰窟的小猫一样哆嗦个不停。自那之后,后山那间破庙成了母子俩的栖身之所,而他母亲也以帮工的身份成为陆家庄的一员。
也正因为这么一层特殊关系,陆芝瞳姑且算是与这个奇怪的孩子有过一面之缘吧。
至少,在她眼里,这个孩子顶多就是样貌古怪一点罢了。除此之外,也不见得是头上长角、口中喷火、三头六臂的妖怪吧?
所以说——
“话说,要不新郎就让‘他’来当吧?”
陆芝瞳用手指住树下的孩子。
“诶……为什么?小瞳不愿意和我们玩了么?那个、那个家伙可是鞑子欸……”
昔日的好友们似乎对此十分不满,闹起别扭。
“那又怎样?有谁规定鞑魔族人就不能当新郎吗?”
面对陆芝瞳这一质问,孩子们只好面面相觑,支吾其词。
“我爹说,鞑子没一个是好东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好像、好像还会吃人,特别喜欢吃小孩……”
一听到“吃小孩”这三个字,在场孩子不禁为之色变。
反观陆芝瞳,却只是嫣然一笑。
“你爹这么说,难道他见过鞑子吃人不成?”
“我爹说我爷爷在六岁那年就被鞑子吃掉了!”
“这就奇怪了——你爷爷这么小就被鞑子吃掉了,那你爹难不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
结果,被问倒的那个孩子,就只有面红耳赤的份了。
“所以我才说,鞑魔族喜欢吃小孩什么的,都是大人骗你们的啦。”
那个红发少年的母亲在自家作帮工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也没见她忽然变成妖怪吃掉自己。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帮忙料理家务,从烹饪打扫到裁缝女红,无一不精。
与其说她是妖怪,倒不如说更像是——
母亲。
陆芝瞳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故去世了。被爷爷一手拉扯大的她,有关双亲的记忆,少之又少。
不过,当她生病时,那位少年的母亲会静静地坐在床边喂她喝热粥,待到汗出热退后,才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每每看见那个笑颜,陆芝瞳的内心都不禁涌现出一股暖流。
她想,这样美丽的笑容,一定是母亲才有的东西。
而拥有如此美丽之物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呢?
所以,她才会想在今天,向大家证明一些“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陆芝瞳毫不犹豫也毫无芥蒂地流星大步向前迈进,目标当然是那个坐在树下的孤单少年了。
就是红发少年这一边……看见有人正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走来,不免有些畏缩,甚至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然而——
“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女孩既没有动手打自己,也没有向自己扔石头,仅仅是微笑着,这么问道。
“你、你……不害怕我吗?”
见少女以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打断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少年只好壮了壮胆,这么反问道——
或许这里的“害怕”换成“讨厌”会更贴切一点。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少女不解地歪着脑袋。
“因、因为……我不是汉人。”
尽管在很早之前,少年就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不受大家欢迎的原因。
“那又如何?“
少女眨了眨那双圆滚滚的杏眼,盯着少年的脸看个不停。
少年知道,正如过往的路人一样,这个女孩正打量自己奇怪的容貌,很快就露出避之不及的厌恶表情,立马转身逃跑吧,但是——
盯了老半天,少女非但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忽然咧嘴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打趣似的说道:
“仔细瞧瞧,你的脸确实长得有点奇怪呢——”
——看吧,果然如此。
少年已经习惯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反应了。
刚开始,或许还会对这一切感到奇怪,甚至为此愤愤不平,但母亲告诉他,寄人篱下,总是如此。
可即便少年能理解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但遭到歧视孤立的痛苦却也不会因此减轻。
而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好像女孩子喔。”
作出这一评价的少女,没有流露出半点厌烦,反而绽放出恰如向日葵般的可爱笑颜。
这是少年第一次听到这样古怪的评价,同时也是第一次见到除母亲之外有人向他露出如此欢快的笑容。
不是敷衍了事的“皮笑肉不笑”,也不是对谁都能展露的“廉价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真的是乐在其中、对能遇到自己这件事感到由衷高兴的笑容。
“明明长着这么可爱的脸蛋,怎么老是摆出一副苦瓜脸呢?”
“唔……”
虽然少女已经明确表示不在意自己异于常人的相貌,但从前的诸多经历让少年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其他可能——
也许,她只是在戏弄我吧?
一旦信以为真,她就会马上翻脸,和身后的那些人一同嘲笑我吧?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早点回家呆着,免得自取其辱……
就在此时——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总是这么优柔寡断,连和不和别人玩都要想老半天吗?如果你再这样子的话——”
少女骤起眉头,佯装做十分不满的模样,却又突然凑上前来。
“我就这样做~”
就在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
少女泛着红晕,捧住少年的脸颊。
做着足以让少年神魂颠倒的可爱神情。
在少年的双唇上留下了她的味道。
虽然年纪尚幼,但也能明白亲吻的含义,少年一时不禁方寸大乱。
“嘿、嘿、嘿~你已经被我亲过了喔,以后我就是你相公,你就是我老婆,所以我现在命令你不准再摆出那种表情。”
少女莞尔一笑。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已经亲亲过了,在我决定休掉你之前,要是敢随便拒绝我的命令的话,可是会被官差抓起来的喔?”
“诶?还能这样?”
“当然啦,夺取女孩子初吻,可是重罪喔!要是被抓住的话,你就绝对是牢底坐穿!不想蹲号子的话,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名字!哼哼,大丈夫连娘子的尊姓大名都不知道,成何体统?”
“我的名字……吗?”
“怎么?不愿意……吗?先、先说明一点,我可是你相公,你要是胆敢不把名字告诉我的话、告诉我的话……唔,还是说,你……就有这么讨厌我吗?”
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落寞地眉头微蹙,注视着少年。
少年连忙应答。
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少女这样的表情。
单纯不想见到少女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
所以——
“我、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还不如说有人愿意接近自己,欢喜都来不及。
“那、那还不快点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少年慌张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叫易页枢。”
“我叫陆芝瞳——陆芝瞳的‘陆’、陆芝瞳的‘芝’、陆芝瞳的‘瞳’,以后你叫我小瞳好了,记住了喔,要是叫错的话,就揍扁你~”
“陆、芝、瞳……”
恍然间,少年轻轻唤出了少女的名字。
随即,少年便被眉开眼笑的少女揽入怀中。
那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真希望这种幸福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嗯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了~”
少女漂亮的樱色嘴唇张了开来,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笑颜,叫人着迷。
少年也露出了微笑,与她一同立下誓言。
“那好,我们就这么约定好咯——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吞千根针,切掉小指头!”
然后,两人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就是这样约定好的。
但是——
为什么在立下约定以后,小瞳就立马转身跑开呢?
“等等,小瞳……你这是要去哪里?”
“……”
仿佛听不到“我”的叫唤,小瞳头也不回地卖力逃跑。
“小瞳你到底是要去哪里呀?等等我、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小瞳越跑越远,“我”却怎么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