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篇 序

 

后来,我从学长那里听来芥川龙之介的一句话:「要使复杂的人生简单化,除了暴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现在的话我可能会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但在当时,我不清楚自己会作何反应。八月二十三号的一个阴晴不定的上午,住在B室的我,手持一根木制的棒球棍,出于一桩可笑的缘由将住在C室的辛闻荫堵在某个普通的小巷口,两人因此而相互对立,不为凯旋而归也不为战死沙场。

现在我有个大胆的计划,但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手心已经被汗水润湿的我根本连球棒都握不稳,只能发出低吼来给自己添上一点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虽说在旁人听来就好像是母猫发情期会叫出来的声音——跟普通的软绵绵的喵喵声并无不同,仔细听的话还带着点没散干净的奶味。

但从性质上来说确实是属于战吼的。

我是认真的。

我冲了上去,想象着手指快速操作,右手按动PS4游戏手柄上的R1键,然后左手拇指晃了一下左摇杆,手边的棒球棍并不朝向对手的脑袋而是身旁挥去。随后,就像是喜剧演员经常做的动作一样,我的左脚在地上的石头缝里绊了一下,被迫跟随着全身向前的惯性,我直直地跌倒在辛闻荫鞋子前方不到二十公分处的地面上。

撞上沥青路面的脑袋遭受剧烈的冲击。糟糕。如果要是失忆了把学长忘掉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似乎是平地摔吧。

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完成御宅族少女人生中最想完成的十大成就中排名第四的平地摔,对失忆可能性的那一丝担忧顿时荡然无存,我在失去意识之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战斗在一秒内结束。

辛闻荫胜。

啊,抱歉。

一上来就拉出这种摸不着头脑的发展,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的意思。按照惯例,我应该从头开始叙述这个故事。

但事实上,我与辛闻荫成为朋友的过程,其开头和结尾让人莫名其妙的程度,可说是不相上下。

 

 

故事开始的这个清晨,我在起床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床头上,原装未开封的番茄味大包薯片,还能依稀记得在梦中把它打开吃光了。于是我将其继续留在了床头,咀嚼着梦中完美的口感的同时幸福又可惜地推开了B室的房门。幸福的事是,梦中薯片的味道很棒;可惜的则是我再也不用去买薯片了。

我挣扎着,迷迷糊糊地拧开B室的门锁,试图将身体拖曳到走廊之上。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自己在苏醒之后想要爬回床上一觉闷到下午两点的,潮水般涌来的欲望——除了走廊处光滑而冰冷的水泥地面以外。

由于房间内部的混乱只能容人在地面上爬行,我通常把拖鞋留在洗漱间里面。赤裸而潮湿的双足的皮肤被完全吸附在致密的地板上时,顺着骨头的缝隙一路顶到脊髓的凉意,将不堪一击的困倦粗暴地啃食嚼碎——一想到我都是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对付自己的怠惰,内心便总是升起一丝怜悯。

「明天一定要把拖鞋拿回房间里来……」

我这么想的同时,忍住打哆嗦的本能反应走向洗手间。当然,这已经是我第四百多次下定这样无用的决心了。

如果学长能够命令我「现在就给我把拖鞋放回去」的话,我大概一定会照做吧。

不过,那样就会导致我开始睡起回笼觉来,这种两头都被懒惰制约的情况,就是我在洗漱过程中胡思乱想的一切。

「咕噜。」

据说有人会因为珍惜清晨的镜中自己的美貌,甚至放弃自杀的念头,但是既没化妆也没有打理乱糟糟的头发的我,恐怕暂时享受不到那种福利——过长的睫毛就像打了结一样黏接在一起,无论怎么揉眼睛都看不清镜子里人的模样。我试着用食指根部的关节搓了搓眼角,反倒奏效了。

不害臊地说,稍微有点吃惊。

或者说,有种陌生感。

当然,不是其他什么人的,确实是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自己的脸,只能说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去注意。没有「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啊」这种违背现实的反差,但我的的确确被自己久违地露出来的眼睛吓到了。这是与学长逛过漫展的第三天,我看着失去了前发遮挡的双眼,心里想着可能自己下半辈子的自信都要从这对眼睛里汲取了。不过,其他的部位如果稍微打扮一番,大概不会输给这对眼睛……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对不对,我想什么呢。」

将盛满了冰水的双手往脸颊上一拍,我借机把脑中正激烈讨论的话题引向早餐的问题解决方案,却只能想到学长,无奈之下只能移开视线。

「话说回来……便利店买回来的快捷食品——」

我试着克服身体难以抑制的迟钝感,走到稍微外面一点的公共厨房,一口气拉开柜子,里面除了包装纸以外就是一些空了的小型瓦楞纸箱。

「果然,之前买回来的存货都……」

不仅是泡面告罄这么简单——我连煎蛋都做不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有好处,出于某种原因,我十分厌恶溏心的煎蛋,但每次不是自暴自弃地完全做糊,就是不偏不倚地煎成溏心蛋。如果是做给学长或者其他人的话,可能会被称赞为厨艺方面的才能,但单纯于我而言,这只是单方面让自己不顺心程度的才能而已。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连煎蛋,照镜子这种日常小事我都会想到学长呢,我不太想接受那唯一可能的结论,但是现在不妨直接说出来。

「啊,原来我是在暗恋学长么……」

还特地用了恍然大悟般的语气。

明明早就心知肚明了。

之所以不害怕说出来,也是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世上绝大多数的恋爱开端,双方是不是都抱持着「不可能」的想法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搞不好是有机会的。但是一旦开始这么想的话,之前「单方面认定不可能」的这个前提就失效了。于是我笃定地回答自己:

「算了,肯定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