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篇 其一

 

「表白被拒绝了?」

「不,我根本没说表白的事。」

我走进B室门的时候,沈文溪正打着哈欠趴在她的床上,小腿上下交替,打拍子般地地踢着床单。用一个不够高明的比喻来说,她有点类似于小猫那样的生物,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时,似乎所有的举动又都像是在撒娇。

「诶——我给你做了整整一天的思想工作,结果你五分钟就出来了,告诉我压根连表白的事都没提?!」

她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冲着刚刚抱着膝盖坐到墙角的我猛地一扑,被反射神经控制的拳头下意识就想要挥出去,但是最终忍住了。每当有东西快速地接近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反击回去,这毛病得改。我刚这么想着,就结结实实地被小猫撞了一下。沈文溪不是御宅族么?还有点痛。看来不管多么娇小的女孩,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砸过来的话还是有点吃不住。

好在,前胸装甲将剧烈的冲撞缓和了很大一部分,这是我第一次感叹这两坨碍手碍脚的东西还有点用处。

 

「C姐太过分啦,用洗面奶来补偿我吧!」

虽然说着责备的话,但是她却将整个脸埋在我的胸前蹭来蹭去。

这完全不像在责备人吧。

况且,洗面奶又是什么,新的网络用语么?

「……难度还是太大了。」

「那可是前男友诶!这种任务连新手难度都不算吧?而且我都跟C姐你一步一步规划好了,在什么情况下要说什么,只要好好道歉,然后再顺势重新表白不就大功告成了吗!况且我提前也跟徐前辈疏通好了,他又不是什么爱刁难人的家伙啊……」

「对不起,是我太菜了。」

新手教程级别的任务,按照攻略书上的一步一步去做,最后还是失败的结果,只能归咎于我自己的原因。

「算了算了,C姐再让我多埋两分钟我就原谅你吧。」

能够就这样得到原谅自然很好,但容许同性对我进行无休无止的性骚扰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如果是异性对我存有这种企图的话,我可以像敲碎西瓜那样把对方的脑袋给锤爆,但若是友好同性的话似乎就没办法避免。

「我也没有表白的经历啊,老实说,他也没跟我表过白,理论上根本算不得前男友——况且那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徐前辈果然还是没法原谅你么?」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他好像根本没因为我的消失而生气过,就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说一些骚话。」

「那,」

不知道是为了浮上来换气还是两分钟已经到了,她突然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戳在我的脸上。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

「……有吗?」

「一般来说,这种装作若无其事的状态是最难以攻略的。一种可能是,徐前辈已经对你有点心灰意冷,觉得没机会了,所以就拿很多的俏皮话来保持你们之间的距离。」

「唔。」

说着,她又一头埋到我的胸口上。这个女孩上辈子是没见过胸部吗?如果不是因为胸口因此变得比较暖和的话,我说不定已经把她推开了。

「另一种可能是,徐前辈从一开始就对你的消失毫不在意……不,我相信前辈不是那样的人,pass,pass。」

贴着皮肤的声音顺着锁骨直接传到心脏,某一瞬间,自己身上的某块肉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只是疼痛稍纵即逝,残留的只有一点麻麻的感觉。

搞不好是后一种来着——我想这么说,但是喉咙有点干涩,说不出话。

「嘛,虽说无论如何都不是毫无机会,但C姐得有一个【看上去可以成为女朋友】的样子才能说得过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所以我要学做饭,化妆之类的吗?」

「虽说那些也算是影响因素,但是最好还是针对前辈最看重的元素下手——前辈有跟你说过他最讨厌什么样的女孩子么?」

「……」

陷入沉思。

「啊,不要紧,如果没有的话就从最基本的做起……」

「他的确跟我提过。虽然跟女孩子的类型无关,但他也确实是有讨厌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呢?」

但是。

那个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根本就不是可以战胜的敌人。

然而,面对沈文溪逼近的双眼,我不得不赶快给出答案。

「暴力。」

我说道。

 

「怎么会!那当时三中和五中打群架的时候他还在旁边记录,还……」

沈文溪向后一退,惊叫起来。

「还救了那个时候的我——我知道这很奇怪。」

「【我确实也吓得打哆嗦,但是取材更重要,所以就无所谓了。】就在我们成为心照不宣的男女朋友之后,他这么一边说着,一边还转着手里的钢笔。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他竟然还敢救助打架打得最凶的你耶。」

「我也说不清楚……每次我问他为什么救了我的时候,他都避而不谈。有一次他实在躲不开,就告诉我【因为当时你快死掉了,所以就救了】。」

「嗯……」

「虽然当时还是有点不信,但是在他这么说了之后,我就尽量克制自己的暴力倾向,甚至都不上街,每天就坐在快餐店里面学习。」

「结果还是……」

「是的,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果然,正因如此他才会有意疏远我么?我将头深埋到膝盖以下,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沈文溪的温度和味道还残留在胸口的位置,想到它会顺着身体的缝隙流泻干净,烦躁不安的感觉便加剧了。

 

「原来如此。所以那些怪物才会出现么。」

「嗯?」

我就那样埋着头一动不动,这个姿势一定很像鸵鸟,不过我并不觉得很好笑,因为就在刚刚,我明白一件事。

「就是说,它们是为了满足我发泄暴力的欲望才被制作出来的假想敌人吧?因为实在没法控制身上的暴力因子,又不想真的去到处攻击别人,所以才会制造怪物,因为怪物不会哀嚎,没有人格,所以杀起来不会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我还真是很会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啊……」

「所以C姐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了发泄对象的你可能随时暴起伤人么?」

对方不带感情的回应甚至让我开始发抖了。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变成那样。

变得——跟母亲一样。

 

「不会的啦。」

突然间。

就被摸头了。

与我粗鲁的揉搓不同,沈文溪软绵绵的手掌在我的头顶无声地抚过,头顶好像只是吹过了一阵暖风。我轻轻抬起头,女孩只是略微倾斜右颊,眼神中没有半点戒备。

「能让我埋胸整整两分钟的女孩都不是坏人。」

噗噗。

「那是什么奇怪的判别标准啊!」

这法官好色情啊。

「而且还是主动,两次哦。」

「……不,跟次数没关系吧。」

「每次两分钟,从不偷工减料哦!」

「等等,我觉得我的形象正在往某个违法的职业上靠拢。」

沈文溪笑着站起来开始穿衣服。我抬起头,眼睛被自己棕色的刘海遮住。

「总而言之——C姐,我觉得光是坐在这里靠什么性格缺陷就把自己否定掉,还为时尚早哦。」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徐前辈不可能不知道吧?就在你还是个天天打架的不良少女的时候,他不是照样接纳了你么?说明C姐身上肯定有比所谓的暴力更重要的东西吧?」

「……是吗。」

我怎么觉得我自己除了打架以外一无是处呢。

「况且——重要的也不是你是什么人,而是要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吧?虽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邓布利多说的。」

「选择……」

可我连想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清楚。

况且,也不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能做得到。

「啊!糟了,聊了这么久……我把时间给看错啦。」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买东西吗?」

她慌里慌张地开始穿上裙裤和外衣。我一直想着自己的事,直到刚刚才发现她准备外出。

「1点半要去便利店打工……6点还有一节散打课。」

「散打?你也迷上打打杀杀的了?」

「不是啦——只是最近觉得自己应该再坚强一点,不能这么颓废了。」

我苦笑了一声,深知没有任何技能或对抗能把人变得更加坚强——或者说,让人变得坚强的东西跟技能本身无关,但没明说出来扫她的兴致。我环视四周,B室的环境稍微变得整洁了一些,但基调未变。

「原来你也会出去打工啊?」

「以前也没有啦——只是现在……」

她说到一半,便匆忙推开门跑了出去。我感觉不太舒服,用手按住胸口的沟壑,但那没用。温度正慢慢从手指的缝隙中间融化,我知道自己非常想知道她的后半句是什么,但已经找不见她了。

 

 

 

我没点灯,也有点懒得去吃饭,只是回到自己房间的中央解开上衣的扣子躺下,眼睛无神地盯着淡蓝色的天花板。C室的地面上散乱地铺着被沈文溪带过来的零食,游戏设备,手柄,包装纸,好像隔壁的杂物溢出了房间这个水箱一样。但就像之前没兴趣将房间弄乱一样——我也没兴趣给这个房间做什么扫除工作。

接上游戏机的电源,电视屏幕亮了起来,刺得人眼睛生疼。我没打开任何游戏的界面,茫然地等待着液晶屏陷入待机。

关在鸟笼里面究竟有什么可开心的呢?这是个没什么意义的比喻。我讨厌房间——或者说,讨厌被关在家里,幽闭的感觉只会令人心生烦躁。

正因如此,我不可能理解沈文溪,更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什么类型的人。一想到这点,我就清楚自己将很难从沮丧中解脱出来。

这时,一阵刺痒般的疼痛传来,我低下头,右手尖锐的指甲已经在大腿的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

右手仿佛受到某种刺激,恐惧地缩了起来,扫掉柜子上乱糟糟的陈设,拉开抽屉一层一层地搜寻着指甲刀——无意识的自残行为,算是自己的破坏欲失控的前兆么?在根本算不上找寻的动作把抽屉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手无意中碰到了指甲刀,但我随即明白这根本不是指甲尖锐与否的问题。

就算没有指甲,我还有牙齿,还有手脚。说白了,如果一个人真心想要发泄点什么的话,除了变成植物人或者患上肌无力以外,没有什么有效的阻止她的方式。

「啊……他妈的!」

嘴巴恶狠狠地咒骂着自己,指甲刀被用力甩飞出去,在墙上留下一道印子。我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冷静,于是冲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挥出一拳。超疼。好像鼻梁骨被打碎了。身体仰面倒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但是我随即想到这一行为又印证了先前的结论。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躁狂。

溢出的攻击。

我奋力向空中使出拳击或者头槌,好像这样就能击溃徘徊在身边的无形的敌人一样。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无法击败敌人,而在于根本就没有敌人。

因此,说这是在发泄怒火其实没什么道理,发怒的目标根本就找不到。针对空气或者自己身体的攻击很快变成针对家具,床板,墙壁的——变成针对房间的攻击,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一举动甚至不能减轻我内心苦楚的一丝一毫。

「咋啦咋啦水管炸了还是房顶塌了……哎哟我去你冷静一下!」

说不定这幅无能狂怒的形象有点像是我创造出来的怪物——会攻击眼前一切会动的物体。他打开未上锁的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以180°的角度转动身体,右腿飞快而不带感情地扫向站立在门口的人形。

当我意识那是徐庭春的时候,气管深处的某段仿佛炸出一蓬血花,我甚至能感觉到它顺着鼻腔冲进大脑,堵住那根令我发疯的神经。上段踢没有命中徐庭春的脑袋,它以毫厘之差停在了半空中D室主人的眼前,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冷静下来了?」

寂静一瞬间就降临了,而留下来描述寂静的只有我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是被主人拴住的犬类的那种呼吸声。我缓缓地收回右脚,四肢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嗯。」

「那就好。」

他笑了一声,似乎是一个信号——等徐庭春说完之后,我就开始哭了。哭的声音不大,流出的眼泪也不多,但是每滴都很大,像是积少成多之后,压弯了树叶掉在地上消失不见的雨珠。

我几乎从来没哭过。包括被父亲抓着头往墙上狠砸的时候,看着母亲痛苦地撕咬自己的衣服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情。徐庭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无声地吞下大颗的眼泪时,我意识到这次是因为无力。

「我还以为是房里进了蟑螂,蜘蛛或者石油怪什么的——还行,只有你一个人跳大神的话,也就不算太糟。」

徐庭春好像可以忍耐任何事,但就是不能忍受沉默。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要讲点俏皮话拿我寻开心。不过他这样一说,我反倒哭不出来了。

「对……不起。」

喉咙有点噎,就像是小孩子那样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道歉就免了,刚刚你要是没刹住车,我脑袋可就搬家了。」

「你以为我是漫画角色吗……那种事只有怪物才做得到吧。」

不过,一年以来一直跟怪物战斗的我,其实也跟怪物没什么太大区别——压根不知道控制自己下手的轻重。虽然没有他说得那么恐怖,但我也不知道击中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无法融入生活的怪物。

自我厌恶更加浓重了。

「我说,」

心脏一颤。

徐庭春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要被骂了。

「我想吃麦当劳了。」

……

「……你说啥?」

「咱们吃麦当劳去吧。消耗了那么多能量,你不饿么?」

「好……好。」

「那还愣着干啥?走吧,我去换衣服。」

「等一下。」

徐庭春说着就转身想要回房间穿衣,浑身瘫软的我试图站起来,却因为双脚的麻木而一时难以动弹,我不禁开口问道:

「我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他听了这句话,只是侧过身体,头慢慢向后仰起45度。

「可能是太无聊了吧。」

 

我抓住自己因为出汗而变得冰凉的双腿,被这个过分简单又有效的答案一棍戳中。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他突然惨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颈椎缩起身体,叫着「好疼啊新房」「动画里不是这么画的」「去你【哔】的45度角」之类的一些话,回房间里面了。

刚刚那个是不是一个失败了的杂技表演?我哭笑不得地坐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先前胸口残留的热流,似乎隐隐约约地留下了一点。

 

 

 

18:32

C 加入了群

C:大家好。

C:我是辛闻荫。

B:(〃∀〃)C姐来啦

A:这个人说话带句号的

A:很强

C:带句号很奇怪么?

A:emmmm

A:【表情】

A:不奇怪不奇怪

B:网上说话就没必要那么正式啦QWQ

B: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C:我们?

C:啊,是徐庭春把我叫进来的。

C:他现在去下面买饭了。

C:我在楼上坐着。

B:咦?在约会吗?进展这么快的吗?(((゚д゚)))

A:火把已备好

C:哪有……只是一起吃个晚饭而已。

A:孤男寡女在情侣餐厅吃饭

A:你还敢说你是单身狗!

A:【表情】

C:火把是什么意思?

B:学长,死宅本质暴露出来了哦

A:还不是你传染的

A:话说回来,徐庭春这货谈了两年的恋爱我竟然一点都没听他提过

A:他是军统特工吗!

C:不,麦当劳不能算情侣餐厅吧。

B:原来在麦当劳么(´_ゝ`)

C:你们打字好快啊。

B:当初我和学长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麦当劳来着(*´д`)

B:啊,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先撤啦~

A:休息时间?

A:【表情】

A:等一下,你还在上课?

C:啊,她好像是在上散打课。

A:还有这种操作

A:【表情】

C:散打很厉害的。

C:「惹我不开心就踢碎你的胫骨」什么的……

A:这么恐怖的吗

A:那我以后得离她远一点

A:【表情】

C:不也挺好的吗,以后你就没法随便欺负她了。

A:说的好像我天天欺负她一样!

B:C姐你不要恐吓学长啊(|||゚д゚)

C:没有恐吓啊,你的那个天赋认真练习练习,这种小事没问题的。

B:(*´ω`*)我很温和的

A:原来是认真的吗?!

C:你还温和……我可没怎么看出来。

B:C姐不要把我说得好像母老虎一样好吗(;´Д`)

B:之前那个是起床气而已!

B:不算数不算数!o(´^`)o

C:抱歉。

A:等等你不是去上课了吗

B:现在是真的要去了

B:刚刚只是战术性下潜

A:战术性下潜又是什么套路

A:【表情】

C:刚刚只是开玩笑的。

C:沈文溪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女孩。

A:不,你这个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C:请照顾好她。

A:哈?

D:【语音消息】

A:听不清楚啦,太吵了

C:我也听不太清楚。

D:我说,吴信渔同志

D:和沈文溪同志

D:现在只是

D:伟大而纯洁的友谊关系

C:原来如此。

C:抱歉,我还以为已经成了呢。

A:你是以为我连黄金时代都没看过吗

D:哎呀

A:【表情】

A:等你回去我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伟大友谊

D:饭好了,溜了溜了

 

 

 

「以前我还写小说的时候,总是在这个麦当劳二楼靠近员工房间的位置上挂着耳机写。一个人。」

徐庭春吸着可乐,漫不经心地刷着QQ群,我就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汉堡,不知道该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搁在什么地方。

「我有印象……你以前跟我说过。」

「现在都不写啦。现实中的事比起小说有意思多了,你先吃。」

「……是因为我进看守所的那件事么?」

「不全是。但是关于那件事,我还真的得感谢你。」

「感谢?我?」

「对——我当时打电话本来是想感谢你的,结果你根本没接……这就很尴尬。」

「等等等等等一下——」

他不是……

「你不是说过你讨厌暴力么?」

「嗯?我是说过没错啊。」

「……」

「但是,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暴力——如果要这么说的话,警察是暴力机关,军队也是暴力机关,所以我也要一起讨厌么?」

「可那些家伙都从来不胡乱挥霍暴力吧……像我这种——」

紧紧地抓着椅子的边缘,我只是低着头说着一些连自己都想抽自己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

「你在想,自己是不是看上去有点毛病,对么?」

 

 

「……难道不是么?」

如果连那种程度都算不上的话,我真的不清楚什么才算精神疾病了。

「我知道。我知道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突然就开始对着空气疯狂输出,砸坏家具和墙面什么的这种行为,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一个psycho的特色。但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不存在的事情——你的精神非常健康,只是单纯的无聊而已。」

我只是低下头吮吸可乐。实际上,即便是精神放松了很多,我的手依旧有点颤抖。似乎有一个幽灵在我的身边徘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附在我的身上。

「因为归根到底,那并不是因为你对暴力上瘾,而是被怪物给惯的。」

「惯的?」

「老吴认为你是完全出于主动——出于杀戮的快感才去猎杀那些怪物的,但我不这么认为。」

「你,老吴,包括沈文溪在内的三个人,都遭遇了一些可以说是【超自然事件】的现象吧?在吴信渔那里是突然出现的日程表,在沈文溪这里是时间和空间的混乱,在你这里可以算是RPG游戏模拟。有的完全无害,有的会给人带来一点困扰,有的甚至能要人的命——他不相信这些事件之间没有联系,我也不相信。」

「嗯——但是这些现象之间也完全找不到什么共同点啊……你的意思是?」

「或许你的确有点倾向于追求简单的战斗方式解决问题,但是这种倾向是被放大了的,而你所谓的暴力倾向不过是心理暗示的结果,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刚刚——如果你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在你门口那我脑袋就没了。」

「请不要再说得这么夸张好吗……」

他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根薯条,叼在嘴边也不吃掉,言语间有一种不带敌意的挑逗意味。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不喜欢被当成怪物对待。

「刷了一年多经验,就算你进化成人类以外的物种我都不奇怪。」

「我要打你了哦。」

「不过变温柔了。」

「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拍马屁,你倒是一点没变。」

「没啊,你以前都是直接动手,怎么可能打人之前还要提醒一句?」

……

还真是难以令人反驳。

我以前是那么恶劣的人么?

「总而言之,这些被吴信渔称作迷宫的现象,是为了戏剧效果而被刻意夸张了的。是将我们性格里面的弱点放大出来的异常现象。」

「……为了戏剧效果?」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戏剧效果——你还记得我早上跟你说的事么?」

啊。

「我们生活在一部小说里……?」

「没错,我们的世界,生活,等等一切都是被写成文字编造出来的。我们活在一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小说里面,一切的伏笔都有揭露,一切的段落都有寓意,一切的情节都是为了制造一种戏剧上的张力。」

「就像《楚门的世界》那样么?」

「嗯——《十三度凶间》也可以当作例子吧。」

「可是你要怎么证明这件事呢?」

「无法证明。」

「哈?」

「没办法——如果是人为搭建的摄影棚的话可能还有点办法,但是小说就不可能。我既没办法穿越到作者的身上,也不可能徒步走到他的次元里去。我只是知道,却没法证明。当然,继续谈下去的话话题会偏向哲学领域。」

「……」

那你说个P啊。

「但是,我能说出上一章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甚至可以说出这一章隶属的篇目的名字,叫【局外人】——你愿意把我当作妄想症也好,逗你玩也罢,但是我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可如果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他告诉我了。」

「他?」

「一年之前,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边没有任何征兆就蹦了出来。他预先告诉了我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全都应验了。我可以冲着他说话,但是他未必会回应我。我最后知道,我活在他写的小说里面,他是这本书的作者,我是一个跟在主角屁股后面的配角。」

「他为啥告诉你这些?」

「谁知道去。可能是为了好玩吧?反正我就被玩得很惨,而且更可气的是,作者虽然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但和我一样也是个人类,我们同样一日三餐,同样默默无闻,同样写小说,同样愚蠢。我又不能像《re:creator》的角色那样举着菜刀穿过次元壁砍到他家里去。」

「……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在外人看来很搞笑的事。而且这个作者,因为只是直接对着我一个人说话,我也没办法证明他的存在,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用。既然我们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观察这些故事反倒还很有意思——该怎么活,还怎么活,习惯了就好。」

「……真是恶趣味。」

不光玩弄笔下角色的命运,而且还特地跑到故事里面告诉角色自己的命运是被操纵的。假如真有这么个嗜虐的作者存在,我肯定会忍不住撸袖子吧。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想现在是时候说出来了。」

「不一样……?」

「因为就在今天早上,他对我说了一件事——」

徐庭春脸上的笑意愈加灿烂。

是幸灾乐祸的那种。

 

 

「——这混蛋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