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篇 其三

 

19:03

我:嘿。

我:现在有空么?

沈文溪:有的

沈文溪:我刚刚下课(´・ω)

沈文溪:电影看得怎么样啊

我:……有点尴尬。

沈文溪:(´∀`)慢慢来嘛

我:可是……

我:我有点等不及了。

沈文溪:( ・᷄ὢ・᷅ )哟

沈文溪:欲求不满了?

我:……我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我:跟他坐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自在。

我:特别想干点什么。

沈文溪:那就是恋爱啊(棒读)

我:是吗……

我:棒读是啥啊。

沈文溪:C姐是不是很想把他按在地上做什么违反相关法律法规的事情啊σ`∀´)

我:不,我不是!

我:我没有!

沈文溪: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吧?

沈文溪:只要C姐咚地一下把前辈逼到墙角上,说出预订好的表白台词就万事大吉了|∀`)

沈文溪:啊呀搞得我都有点想去围观了

我:……不,我觉得还是不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

我:而且我眼神看上去也很不友善

我:看上去像是收保护费的

沈文溪:噗噗噗

沈文溪:那不是很符合C姐的定位吗

我: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那副横刀立马的样子的啊……

我:之前试着像你那样卖了一下萌,还被嫌弃了

沈文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文溪: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沈文溪:C姐的卖萌怕不是毁天灭地级的

我:连你也这么说吗!

我:我之前就已经很难受了……好不容易想要少女一把结果还失败了。

我:果然我这种人就是活该找不到男友么……

沈文溪:不不不(゚Д゚≡゚Д゚)

沈文溪:我没有在取笑你啦

沈文溪:我的意思是,像C姐这样平常不知道萌为何物的女孩

沈文溪:突然对着人撒娇,冲击性很强

我:……那意思不就是说我不适合吗?

沈文溪: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沈文溪:C姐听说过反差萌吗?

我:呃,那是什么。

沈文溪:就是说,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突然做出与她或者他给人的固有印象不同的行为

沈文溪:有的时候会出人意料地萌哦~

我:也就是说,像我这样的也是有机会的吗。

沈文溪:我觉得应该用十拿九稳来形容吧?

我:十,十拿九稳……

沈文溪:像C姐平常这么豪爽大气的不良少女系,突然之间扭扭捏捏地说出简单而直接的表白台词

沈文溪:而且那么高的身高,反差感简直爆棚啊( ̄︶ ̄)

沈文溪:大概只有心如铁石的情场高手才有可能拒绝吧?

沈文溪:况且C姐长相和身材都不差,跟前辈又曾经有过关系

沈文溪:也就是一层窗户纸那么薄的障碍而已

沈文溪:C姐骑脸怎么输嘛

我:你别说了。

我:越说我越虚。

我:况且我怕我紧张的时候会突然大吼大叫起来。

我:或者揍人。

我:啊啊啊啊啊啊好麻烦……

我:可是我——

沈文溪:尽量放轻松好啦ヾ(´ω゚`)

沈文溪:如果C姐还是觉得很难的话

沈文溪:我还有Plan B,能够提高成功率哦(*ノωノ)

我:比,比如呢?

沈文溪:有些时候如果感觉告白起来很刻意的话,就去一些容易让人感觉很有浪漫感的地方吧!

我:浪漫感……酒吧吗?我不喝酒的。

沈文溪:不不不,不需要那么多成人感,你要知道徐前辈可是宅男啊

沈文溪:投其所好是关键

我:成人不需要成人感……好吧。

沈文溪:就好比说去一些街上的二次元店逛逛街,买些漂亮的小裙子穿

沈文溪:或者去女仆咖啡厅吃晚餐

沈文溪:然后再去个KTV或者随便哪个昏暗而且两个人独处的地方

沈文溪:嘿嘿嘿(*´∀`)

我:……我不会唱歌的。

沈文溪:又没让你真的去唱歌啦

沈文溪:重要的是氛围,氛围(*`н´*)

我:氛围吗,原来如此。

我:也就是说经过了前面的铺垫,我不需要很大的勇气也能做到吗?

沈文溪:当然啦,这种东西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

沈文溪:你站在宅男的角度想一想——

沈文溪:一个一米七几的御姐(*´ω`*)

沈文溪: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面(*´ω`*)

沈文溪:穿着JK服坐在你的身边(*´ω`*)

沈文溪:一反常态地红着脸看着你(*´ω`*)

沈文溪:你敢保证你不会产生任何性方面的幻想吗!(>д<)

我:我怎么知道……

我:我一点也不了解徐庭春啊。

我:搞不好他还可能喜欢男人呢。

沈文溪:连我都可能会忍不住啊喂!

沈文溪: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沈文溪:C姐不要总说丧气话啊

沈文溪:诶对了,现在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我吗……

我:我现在在洗手间里面躲着……看完电影在犹豫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文溪:那还犹豫什么!

沈文溪:拿出你的干劲来!

沈文溪:主动出击,快快快

我:可是……

沈文溪:优柔寡断不可取啊( ̄皿 ̄)

沈文溪:迟则生变!

沈文溪:我先匿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法瞪着眼说什么「自己对徐庭春没有任何意思」这种瞎话了,至于那究竟是从我在沙发上的卖萌被徐庭春云淡风轻地嘲弄开始的,还是从恐怖片放映途中这家伙钻到我怀里吓得发抖开始的,已经无从得知。

但我已经没法忽略这一情感了。

片子放映刚刚结束,许多人还没从结尾那幅恐怖画面蒙在心头的余悸中缓过神来,我就匆匆忙忙地奔向洗手间,打算今晚就把事情一鼓作气地全部解决,却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哟,辛大侠如厕归来了?」

我收起手机出来的时候,徐庭春就在座位上云淡风轻地抠着鼻孔,好像之前吓得面如土色的那家伙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你手在抖诶。」

「你别提了,我现在想起那大脸盘子还吓得打哆嗦……唉呀,今天怕是要做噩梦咯。」

「有那么过分吗……」

「大姐你是不动如山,大将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小弟我可禁不住折腾。」

出于某种原因,我完全不想听到这样的称赞。

「还不是因为你跟小鸡崽似的缩在我怀里……有一半的时间我都去注意你了。」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在开演前的十分钟里面把喜剧片换成恐怖片,我也不很清楚。毕竟他看上去完全不是能吃着爆米花欣赏恐怖片的料子——不,应该说他那样完全是被恐怖片按在地上摩擦吧。

「那叫人在面对危险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地挤在身边女生的胸部上面吗。」

「错觉,一定是你的错觉。我要是做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肯定脑袋早就被打成浆糊了。」

「……不,你确实做了,只不过当时我也怕得要命,没工夫理你而已。」

「那我还得谢大姐不杀之恩咯?」

这并不单单是调侃的话——我有时甚至因为他过分惊人的举动而错过一些本来应该很恐怖的画面。每当我被诡异而高频的音乐吓得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时候,只要他哆哆嗦嗦地一头攮在我的胸口上,我便没有任何惧意了。

从恐怖片观众的角度来看,此次观影体验必然是极差的。

但是——

莫名地有点兴奋。

「啊,都这么晚了,不如……」

「你要在外面吃吗?」

「……对。」

我试图若无其事地挑起新的话题,可惜还没说一半,台词就被抢了。

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来着?

女仆咖啡厅?

不,那种地方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怎么想都很别扭吧。

「那,我们去女仆咖啡厅吧!影城楼下就有一家。」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去那的……」

「诶?你之前看电影的时候没说过你想去么?哦。对,那一段被删掉了。也是——这种地方你主动提出来,怎么想都有点古怪。那,走吧。」

他又开始嘟囔那段讨人厌,却偏偏还有点说服力的理论了——老实说,虽然还是保持了怀疑的态度,但不得不说,这家伙好像确实能掌握下一步将要发生的事,却偏偏喜欢闭口不言,好像我就是个一无所知的笨蛋,而他在不停地试图配合我的智商。我恼于这一轻浮的语气,忍不住说出一个完全计划外的地点。

「……我不想去那了,咱们去麦当劳凑合一顿吧。」

疑惑的眼神只持续了一小会。他随即摊开双手,走到我的前头,我怀疑他是不是连我临时变卦也想到了,但随即否决了这一提案。

「随意啊,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聊聊你这两年的故事吧!」

主动权总是握在对方的手里的感觉相当令人不爽坐在椅子上的那一瞬间,我出其不意地抛出一个请求。收效良好,他刚好坐在我的对面,夹起薯条蘸到番茄酱上。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像吃惊地叹了一声,随即说道:

「我这两年的奋斗史可就长了——什么舰我没上过?什么枪我没擦过?我跟你说但凡是你能在百度上查着名的手游,前知五百部后知五百部……」

「你给我说点正经的。」

「什么是正经的,在我徐庭春的字典里没有什么是正经的……诶大姐有话好好说把我汉堡放下……」

这次我特意没用暴力威胁来治他的贫嘴滑舌,而是一伸手拿走了他的主食。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听见那【作者的声音】的,我就把这个还给你……哦,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来抢。」

「抢不动抢不动,我说还不成么。」

我特意把汉堡放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对面的徐庭春虽然给人感觉有些疲倦,但还是兴致盎然地开了口。

「这个嘛……话就长了,得从吴信渔的前女友讲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又在岔开话题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想听到的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他自己的故事。换句话说,我想多了解一点徐庭春。

「诶,你别着急啊——世界上很多看起来根本毫不相干的事情,有时恰恰是连接在一起的。他们两个人通过漫画研究社认识,就在他们成为情侣的那年里面,我正在写一本没有题目的小说。」

「小说的内容是什么呢?」

「是我周围其他人的故事。我这人挺无聊的——说的是我自己——基本上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任何值得记录下来的事,反倒是我周围的那些家伙身上,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所有有趣的事情,我都会写进小说里面……啊呀,总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明很重要。

「当时吴信渔还是高中社团的社长,升上大学以后虽然也在社团里,但只能当个干部了。那妹子——我们为了方便就叫她E——以连我都看不懂的速度向当时还没有谈过任何一场恋爱的老吴表白,很快他就答应了。妹子长相还算可爱,有时候也呆呆的。」

「你那时候有没有眼红啊?」

该不会……那个时候救下我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那我可真的就要以头抢地了。

「啊?我……我都记不得知道他有女友之后我是什么反应了。可能会有点羡慕吧?」

徐庭春尴尬地笑了一声,看上去像是试图敷衍过去。

「不过,就算曾经羡慕过,在那以后也没有了。升上高三以后,E几乎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出去约会的时候没个笑脸,老吴那个情感白痴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后来,当时的社长和他打算联合两个学校的社团力量做一部动画,他和E去负责写动画的主题曲。但就在高考结束后当天,发生了一件事。」

高考结束后当天?

令人不快的时间点。

「就在那一天,E拿着两个人合作写出来的曲子的底稿走出教室,在女厕所里被同班的几个人堵住——以【毕业欢送会】的名头进行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霸凌行为。」

「等等,」

「过程很简略,她们把E的稿子撕掉,对她进行殴打,辱骂以及一些很难想用语言描述的举动。很快,有人制止了她们——同样是用殴打的方式,当事的其中两名女生被殴打至昏迷,另一位进了重症监护室。」

「不可能……」

「重伤的女生就是逃出了洗手间的那位。她当时想必相当害怕,当时就报了警,但在走廊还是被那个人追上了。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个女生拿来护住面部的右手和双腿均有粉碎性骨折。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犯下这项罪行的人是一位同年级的女高中生。」

抓住可乐杯子的手难以自持地颤抖,被挤压的可乐液滴从吸管的一端满溢出来,一滴一滴地滑落到冷汗直冒的手心里。

然而,徐庭春在叙述那副触目惊心的画面时,甚至没有停下后槽牙咀嚼薯条的动作,没有倾斜一下手中的饮料杯;近乎冷漠的微笑始终挂在这个人的脸上,好像那个被揍到差点终身残疾的女生的惨状,压根就没有触动他的一根神经一样。

「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叫辛闻荫,17岁。」

那个人是我。

「我当时救下来的那个女生……」

「对,是E,吴信渔的女友。当时他在给E打电话,我在给你打电话。之后我们赶到了现场,三个人全都做了笔录。」

我记得很清楚,甚至还能回想起当时肢体感觉中的零星细节,甚至每晚上做噩梦都会梦到——尽管如此,我仍旧难以相信如此可怕的事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好像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燃料在驱动那个女孩,随便找一个像样的由头去发泄暴力。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徐庭春抖落身上的薯条碎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应该知道了吧——从那里开始小说就已经在进行中了。」

啊。

对啊。

「巧合其实是被人为设计出来的……」

「那个作者在我们被关在门外的一个小时里面,把将会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了我。他告诉我E会被霸凌,他们合写的曲子后半部分会被撕成碎片,扔进下水道冲走,告诉我——」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告诉我你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但是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赶上?为什么没有制止?那当然是因为作者给你兜着底儿呢——这破事要是不发生,E就已经跳楼自杀了,也不用让后面发生的一系列新剧情接着玩你了。我们刚打算进去,学校的保安就冲出来把我们拦得死死的。行吧,那就翻后门吧,翻到一半被门房老大爷瞧见了,一闷棍揍在腚上,差点也连着老吴一锅端了关进去。等我们好说歹说解释完了赶到现场的时候,二五仔早打残了,你已经没影了,电话全关机了,妹子也吓晕了,一切都他妈的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提前知道所有的剧情。

提前知道。

但是没办法。

无能为力。

纯粹的——局外人。

徐庭春苦涩一笑。

「走吧,下个地方去哪?」

我刚想张口说去逛街,或者去KTV,却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如此提议过好多次——尽管已经酒足饭饱,眼前的人却如同彻夜未眠,站起身来的动作相比之前多了一丝空乏和迟钝。仅剩下那幅满不在乎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塌陷似的。

「去书店吧。」

辛闻荫从来没去过书店,甚至在吃饭之前从没想到过去书店——但是,不论如何,我已经这么说了。

「哈?」

 

 

 

 

 

书翻了几页,我便有点腻烦地把它放回到架子上。抓着徐庭春的衣角将他拖到书店来并非胸有成竹,而是完全出于心血来潮。

哪里有在书店里面告白的道理呢?这地方虽然僻静无人,但是总归让人提不起恋爱的心情。我将自己烦躁的状态归咎于数量庞大的,压得人呼吸不畅的文字——虽然我向来不喜欢读书,却又对任何的故事来者不拒。

实际上,徐庭春并非在所有的时候都无法忍受沉默,就在刚刚在书店逗留期间,他抱着一本小说读了一个小时,一言不发。

「大姐,看自己腿看傻了?挺长挺直的,别担心。」

抱歉抱歉,当我没说过。

我正茫然地盯着双腿,想着他先前讲过的故事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个激灵从思考中惊起。原本两个人坐在书架组成的的小方格地砖里面,双方割据背靠着身后的架子。现在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八成是书读完了。

「……你嘴里面啥时候能吐点象牙出来啊。」

「那玩意儿违法的,吐不起吐不起。」

「喂——」

我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徐庭春就是这样在体育馆或是操场的僻静角落向我读他写的故事。

「我说,你真不写小说了?」

「不写了,不写了。封笔了。」

他匆忙摆手,却一下子碰到书架的棱角,发出沉闷的响声。徐庭春吹了吹手上的红印,将手上这本书抱起来。我试图看了看上面的标题,书名好象是叫《四叠半神话大系》。

「但是,我有点想听故事了。」

他噗嗤一笑。

「刚刚不是讲过了么?」

「不是那种故事,我想听的是……」

【我想听的是你的故事。】

那句话。

我终究,没能说出口。

咽下了肚子。

「我讲的不好么……唉,也难免,我都好久没动嘴皮子给人讲故事了,回去给你买个评书全集的光盘吧,或者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问沈妹子要番剧,记得别看虚渊玄的就行,那大兄弟太生猛了。」

对方的声音有点哑。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看书不说话嗓子涩了。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小说是不可能写的,这辈子是不可能写的——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我只能说无……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无论多么感动的情节,我改上两遍就哭不出来了,无论多么搞笑的段子,改上两遍就笑不出声了。就更别提让人物的行为强行配合剧情什么的了……我可做不了那么残忍的事。」

「残忍……?」

徐庭春的眼角渗出一点眼泪,随即打了个哈欠。

「有点晚了,咱们先回去吧?我看你也不稀罕在这呆着了。」

「诶?没,没有啊……我还想再呆一会……」

「快得了吧……你两条腿在那蹭啊蹭的茧子都快磨出来了,没文化不是啥丢人的事,啊,撤吧撤吧。」

「我不是,我没有……」

他站起来,拿着那本书走到柜台打算结账,我在原地愣了半晌,抬起头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看上去不大的书店却好像有无限的藏书。文字不断地出现在眼前如迷宫一样困住我的去路,脑子里乱成一团,用手掌在地上一撑,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加速,跑过去的途中差点撞上架子。我想象自己就是那只困在迷宫中央,横冲直撞的牛头人身怪,想到那个上半身全是肌肉的怪物,才连忙收起这个对女生而言极度失礼的想法。我那时才明白,他刚刚是先流出眼泪,之后才打起哈欠掩饰尴尬的。

「哦哟,大姐你慢点……怎么跟喝高了似的。」

「……那本书能送我吗?我看你好像已经读完了。」

「你说这本啊?拿去呗。」

他晃了晃手里的书籍,封面上画着相当古典的人物造型。话音未落,书籍就被抛到我的怀里。我不知道着了什么迷,竟翻开那本书随便瞅了几眼。没看到很多,

「嘿……」

那个看上去好像总是不慌不忙,吊儿郎当的家伙此刻就像是不着痕迹的躲着我一样,稍有不慎就会从手中滑走。我拿着已经结过账的书走出书店,夜晚也像是昏昏沉沉地歪斜向一边。书脊的手感很好,我试图抓紧冰冷的封面,硬皮却因为手心的封面不断下滑。

「你跑哪去……了。」

没时间了。

已经没有空闲留给我磨磨蹭蹭下去了——我不知为何如此想到。

「嗯?」

他就站在书店的门口右手边,静静地等着我从书店里面出来。

「怎么了吗?」

「你也不等等我——这是书的钱。」

「就不能让我绅士一回么……行吧行吧。」

他也不跟我客气,可能是知道我不喜欢推三阻四之类的事,伸手接了过去。双手插进口袋,径自走在前面。

周围的行人太多,夏天的余温还没散尽,秋季刚刚开始时的风携着令人不快的热量穿过头发,我不知所措地跟在他的身后,默念了好多遍打算接下来说出来的台词。

走进一条小巷的时候,我本能地有点警觉,或许是因为过去某件事留下的阴影,尽管我已经确信黑暗中不会突然蹦出一只冒着热气的怪物,但还是本能般地有些紧张。

突然,徐庭春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抱歉。」

「呃,诶?」

「今天你也不太高兴啊。」

「……没有没有。」

我急忙否认这句话,却没注意到他用了一个「也」字。

「啊,你也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我这人有多无聊,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

「看个恐怖片还钻到妹子的怀里,太丢人啦,被老吴看见了估计肯定得笑话一阵吧。」

「……」

「吃饭也净讲些没什么卵用的废话,也不会说点好听的,说白了就是嘴欠。这臭毛病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

「逛街……啊抱歉,是在书店里面也光顾着自己看书了,完全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今天的约会大概也算是菜到一定境界了吧。」

「完全没有啊……比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有趣多了。」

「快他妈算了吧。别说瞎话骗自己了。什么都比自己一个人过得舒服,可是极度的无聊和轻度的无聊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有多没劲我自己清楚着呢。」

「……」

「嗨,不过也没什么办法,谁叫我就是个死跑龙套的,没什么本事呢——那个作者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就这么跟我说,我当时还不服,总想做点啥证明证明。结果最后就证明了一件事——我TM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徐庭春!」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耸动,我冲向徐庭春单薄的背影,想从背后抱住他,结果他就好像早有预知一样地转过身来,我刹车不及,一下子正面贴上他的胸口,一只黑猫从他的身后悄悄地溜走,我们刚巧停在了路灯底下。

那就是……最佳时机。

浪漫感。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这不是很开心吗。」

他回过头的时候,我明显看到那幅尽在掌握的笑容仍旧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脑中霎时窜过一股不祥的预感。在那之前,我甚至天真地误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徐庭春的什么事,天真地以为这场游戏会如此轻易地结束。

我试着开口。

 

「我,我——我喜,喜欢……」

 

「我知道。」

「哈?」

对方干脆地答道,挥挥手打断了我,厌倦的样子就好像刚刚被大笑榨干了最后一口气的人。不过,他仍旧笑着,眼底止不住地向外流溢着疲惫。

「最后还是说出来了啊……我知道,我接受,我也喜欢你。这是你第368次鼓起勇气表白成功。这次我答应了,下次我还会接受。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接受。不开任何玩笑。」

「你说什么……我告白了……368……次?」

徐庭春的面部微微颤抖,惨白的灯光投映下来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人还可以笑得那么痛苦。或许不是第一次。或许从第30多次开始,或许是从第300多次开始。

 

 

「我是说——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面找到你1次,在外面找到你24次,看过那部喜剧片43次,看过那部动作片26次,看过那部恐怖片1次,在女仆咖啡厅吃过159次饭,在麦当劳吃过36次,吃饭后选择逛街18次,吃饭后选择KTV103次,选择直接回家55次,选择去书店1次,到目前为止是第368次重新修稿,你在所有的草稿里面全都进行了告白,我也在所有的草稿里面接受了你的告白,我们已经成为情侣累计368次,并且——」

他说:

「熬到第二天的次数——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