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染上了绛红的色泽,夕阳洒在眼前的木制书架上,其中一缕恰好照在翻开的书页上。

叶浦只觉一阵目眩,顺着光线扭头看去,因为太过刺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他用右手揉了揉眼睛,干涩的感觉略微得到缓解,随后他转了个角度,目光继续落到手中的书上。

从三月开学算起,两个月的时间如细沙般从手中溜走,身心都充斥着无力感。

此时,已是五月。

没有任何的进展。

关于他父亲的讯息,如同零星的碎片,散落于这偌大的「幽之间」中,难以寻找。

他的后背笼罩着柔和的光线,额头因此渗出不易察觉的汗珠。

脖颈上的汗毛被涂上琉璃色,他的影子散漫地倚靠在书架上。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随后愈来愈近,最后穿过叶浦与夕阳之间。不过声响没有走远,那人因为发现了叶浦的身影而止住了脚步。

那个女生背对阳光,伫立在距离叶浦稍远的地方,犹如磐石般注视着眼前这番光景,她没有出声,就像是不忍心打破环绕在他周围的氛围一样。

叶浦起初没有留意,但不一会儿还是察觉到了。他抬眼看去,女生左右两侧各系着一个暗红色发带,墨黑的长发散开,瞳孔中映出金色。

「知月?」叶浦的声音有些嘶哑。

「见你看的入神,就没打扰你。」宫知月走近了些,因为在藏书楼里,声音比平日更要轻柔,「在读什么书呢?」

「随便翻翻而已。」叶浦合起手中的书,放回书架。

「那个……」宫知月颔首顿了顿,「要出去了吗,一起走走?」

叶浦与她的视线对上,真挚的双眸显得有些刺眼,他以「嗯」作为回应,与宫知月保持自认为恰当的距离,一同向着门口走去。

焦躁的天空终于静了下来,落日只剩下一点余晖,两人走在幽静的路上,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研学院内没有什么学生。

「这学期开学以来,似乎一直没有机会聊天呢。」宫知月边走边看向叶浦的方向。

「嗯,是呢。」叶浦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

「阿浦最近在忙什么呢?」

「就是上课,修习这些……」

叶浦正说着的时候,身旁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去,宫知月正死死地注视着他,目光交汇,他想起了在西柘湖最初遇见她时的情形。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宫知月的眸子中闪着一瞬的光。

叶浦不敢与她再对视下去,像是怕被看透一样,他低下头,石板路上有颗碎小的石子,宫知月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继续沉默着。

「跟知月没有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感觉阿浦这学期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

「阿浦……如果有烦恼的话,可以和我说。」

烦恼吗?但是这件事又算是烦恼吗?叶浦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回应宫知月的,连他自己都记不真切了。

与宫知月分别之后,叶浦独自走在通往住食院的林间小路上,石灯笼还没有亮起,树影在鬼魅地痉挛。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平日的上课和修习之外,他完全的沉浸在「寻找所谓的真相」之中,就想要以此忘却些什么,得到些什么。

并不是不重要,只是……只是不想她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

五月廿五,是『会龙祭』的日子。

「起床啦。」

林海斗穿着袍杉,赤脚溜到叶浦的被褥边,右手抓起边角,稍拽一下,随后被叶浦从内部止住,被子方才没有扯开。

「怎么了?」

叶浦盯着头发凌乱的海斗,呢喃了一句,因为昨日睡得较晚,意识还没有清醒,口齿也有些含混。

「快起来,今天是『会龙祭』啊!」林海斗凑到叶浦跟前,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说道『会龙祭』啊,那可是咱们南岳学堂的历年传统,相传……」

「这我知道,但是……还是算了。」叶浦没有等海斗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有什么理由去玩乐嬉笑呢。

「哎,哎,别这么说,这不是因为去年没有去成嘛!今年一起去感受下呗——」林海斗咧着个嘴,半眯着眼睛,一副恳求的模样。

「那还不是因为……」叶浦这才想起去年的「会龙祭」,海斗吵着去城里玩耍,结果错过了学堂的祭典。

「走啦,走啦。」

最终叶浦还是没有扭过海斗的死缠烂打,两人一同走出青修寮的大门。因为可以不用穿着学服,海斗特意换上了一身青色衫衣,而叶浦仍旧身着灰衣。

绕出绿竹小路,远方的青山依稀可见,薄云染着暗粉。虽然尚是清晨,住食院的大街上已有一些学生的身影。叶浦走在海斗的右侧,落后一个身位的距离,他侧眼向右看去,迎面走来两个男生,每个人都抬着一个椅子,似乎是在为活动做准备吧。

等到视线回来的时候,海斗却在向着旁边的甬路拐去。

「等等,这是去哪?」叶浦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去汇合呀。」海斗半咧着嘴,「哎呀,忘了跟你说了,还有几个人一起噢。」

「额,还有谁?」因为这条路不是通往白焰寮,也就是江瑶所住的地方。

「宫知月。」只见海斗眨了眨眼睛,视线转向别处,「其他的你去了就知道啦。」

叶浦心里一惊,因为自从上次藏书楼偶遇之后,他和宫知月只有在无意间撞见的时候才会打个招呼,并没有其他的交流。

「本大爷可是特地准备了这个……」

前方是一处庭院,叶浦隔着灌木听到了熟悉的语调,用这个腔调说话的,应该只有柳原冲一人了,得出这一结论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庭院里有四个人在。宫知月坐在稍近的石凳上,青碧色裙摆搭了下来,随风轻微拂动。丹羽奈坐在对面,一只手拄在桌上,纤细的手臂从衣袖里露了出来。她视线所在的地方,站着的则是柳原冲,似乎他原本正说到在兴头上,听到叶浦他们的动静方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至于江瑶则是倚坐在另外的石桌上,双手抱胸,一身樱红。

「可算来了,竟然让本大爷等这么久……」柳原冲目光盯着林海斗。

「嘛…...」林海斗搪塞过去,摸了摸后脑勺,然后看向其余三人,「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们走吧?」

「喂,你这家伙竟敢无视本大爷!」在柳原冲嚷嚷的同时,宫知月和丹羽奈纷纷站起身子。

紧接着,叶浦的视线穿过站在中间的两人,与宫知月的目光相遇在一起。

一瞬间的麻酥感。

如同微弱的电流穿过全身的感觉。

然而在这之后,视线的通道被其间的身影所阻断。

等到再望之时,对方的视线却已因故转移到别处。

※※※※※※※※※※

「会龙祭」的开幕礼位于研学院的「体行堂」,平日这里是作为体力讲学和修习的场所。恢弘的礼堂被位列两侧的石灯笼照亮,前面靠近「礼台」的地方已经坐满了身着各异的学生,不过偶尔倒也能看见几个仍旧穿着黑色学服的。

叶浦他们同样席地而坐,前面的男生似乎是与林海斗认识,两人熟络了几句。不一会儿,伴随着钟响,两侧的石灯笼从前至后依次熄灭,整个礼堂内漆黑一片,学生的人群中出现了嘈杂声。

然而在礼台中央被四面来的光芒照亮的那一刻,嘈杂的音符被吸收殆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位于礼台中心的那个人。

「我是水部的副部长千纱兰。」说话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学服,头发盘了起来,黛蓝色的玉石簪子格外惹眼,「下面我宣布,第三十四回南岳学堂会龙祭正式开始——!」

开幕礼的发言格外利落,千纱兰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行堂。

又是一片漆黑。

在学生们张望之时,礼台的两侧亮起了烛火,光亮映照出学生青涩的脸庞。随后手捧烛台的学生缓缓地向礼台中央聚拢,祝词的吟诵悠扬而来。

「有上华无量光之通天地,时有八道仙,有下微庙学堂之净法身,具象三十二。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化金色。以无量喻,铸天龙神,香华伎乐,铸八王子……」

「是『司者』!」叶浦听见身后某人的低语。

三十二盏明烛立于礼台中央,诵词在体行堂内环绕。等到诵词结束之后,司者中走出一男一女,随后两人一起喊出,「道法心经•祝祷式•三,礼——!」

叶浦自然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所谓「道法心经」,相传出自远古时代,由拥有无上「道法之力」的元始天尊所述,而后被其传承者和布道者编纂而成。与施法所吟唱的诵词所不同的是,「道法心经」并没有实际的效果,只是作为一种仪式而被流传至今。在一年生时,他们已经能够熟记「道法心经」的全部内容。

台下的学生们听见这话纷纷起身,两位司者等待堂内安静之后,开始吟诵,尔后其他的司者和学生也一并加入。

「尔时八方轮转,起宝莲华,与若千百眷署,摄念林桦……明灯普照,祝祷合掌。」

随后众人双手合十,行半礼后,法事仪式就算结束了,司者们则会将烛台带往祠堂,燃以符纸,以示飞龙升天。

紧接着是几个雷系道法师的演舞,叶浦他们看完之后便出了体行堂,出口的地方还有学生在派发会龙祭的宣传单。叶浦随手拿了一张,上面画着研学院和住食院的地图,并标注了每个地方的活动。

「我们去哪里呢?」丹羽奈率先发问,但是没有明确的对象。

「去吃『赤炎仙贝』吧!」海斗抢先回答。

「就知道吃。」江瑶说话的时候撇了撇嘴。

「本大爷要去玩这个『风陨一击』,去年的时候一次都没有打中十环,这次一定要成功!」

「午时主街上似乎有『御船神渡』的活动喔。」宫知月右手指着地图。

「我们按顺序来吧,大家把想去的活动都圈出来。」江瑶似乎天生适合做领导者,协调着大家的兴趣点。

「小浦想去哪呢?」似乎是见叶浦一直没有说话,海斗向他抛来了问题。

「没有想好,感觉都不错。」叶浦随口应付了过去,他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应该来参加这次的活动。

……

在确定好安排之后,他们先是去了『风陨一击』的场所,柳原冲兴冲冲地付了钱,拿起了类似弓弩一样的东西,确定好位置之后,稍微拨动一下,没有开刃的箭矢缓缓地射向了远处的靶子。

「六环!好可惜,距离我们的参与奖纪念品就差一环。」

「哼,还有九次机会呢。」柳原冲一副对一等奖势在必得的架势。

「一环!」「未中!」「五环!」「一环!」「六环!」……「九环!这位同学获得我们的二等奖!长羽毛笔和嵌玉砚台!」

「可恶,还是没有拿到一等奖!本大爷要再……」

「再玩还要再排队,我们可不等你啦。」海斗嬉笑着说道。

「你个只打中了一环的家伙。」

除了柳原冲之外,只有丹羽奈获得了三等奖,是一副暗红的围巾。大概是风系的学生对弓矢和气流更加的熟悉的缘故吧。不过,叶浦同样也试了一次,只才命中了三环。所以可能也需要一定的熟练度与运气吧。

在「大乱斗」的活动中,海斗和江瑶在大混战中脱颖而出,不过在最后的四进三的环节,江瑶不幸被淘汰。

「哎呀,瞧瞧这奖品。」海斗拿到奖品之后围在江瑶的旁边得瑟。

「哼,侥幸而已。」江瑶别过头去,一脸幽怨。

「奖品送你好了,权当安慰,反正我也不太需要这玩意。」

「切,不,需,要!」江瑶一字一句的说着,「每次看这东西,还不得想起你现在这得瑟的表情。」

「不要这么说嘛。」林海斗摆出自己明明一番好意,却被误解的神情。

随后他们又前往「三人之力」的活动场所。这个活动需要三个人才能完成,其中一个人被布蒙住眼睛,听凭另一个人的指挥,将面具成功安在第三个人的脸上。通过手心手背外加猜拳的方式,他们六人分成了两组,并确定了每个人的分工。

「那个,还请多多体谅。」海斗在被蒙上眼睛之前,略带歉意的朝江瑶说道。

「嗯。」江瑶似笑非笑的应道,然后用只有海斗能听到的音量加了一句,「如果你敢摸到其他地方的话……」

「三人之力,比赛开始!」

在负责的学生说完之后,海斗从起点一股脑冲了出来,其他两个组的学生还在小心翼翼的摸索。

「向右三步!」丹羽奈赶紧喊道,免得海斗冲进别的组的道路。

海斗立马向右跨了三步,然后继续向前猛冲。丹羽奈随即又继续喊道,「不行,向左四步!」

「慢点!慢点——!」

「你倒是快指挥啊!!」海斗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反倒开始催促丹羽奈。

「停——!停!过了过了!」在丹羽奈不知所措之际,海斗已经超过了江瑶所在的位置,此时其他的小组的仍然还在起点不远的身后。「慢慢地向后退五步!然后向右跨两步!」

此时海斗倒是足够冷静,精准的停在了江瑶的正前方,在丹羽奈的指挥下,他径直将面具缓缓向前推去……

面具似乎接触到柔软的一团…

「咦?」海斗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

……

「太低了!太低了!」丹羽奈叫了出来,后面似乎还加了一句「笨蛋」。

海斗这才发觉,按照江瑶的身高,自己手臂伸出的高度,应该刚到她的……胸部。

「糟糕,完蛋了。」虽然眼睛被蒙了起来,但他似乎感受到了江瑶迎面的摄人寒光。

……

「完成!恭喜这一组打破了我们的最短用时纪录!你们将获得我们一等奖品,超大狗狗布偶一份!」话音刚落,布偶就落在海斗的手上。

「那个……」海斗望着似乎随时将要爆发的江瑶,弱弱地说,「这个,还是给你吧。」

「绝对是故意的!」江瑶直接无视眼前卖萌的狗狗布偶,直奔主题,「气死我了!别给我这个。」

「那是一时失误……谁知道……」海斗连忙解释。

与此同时,叶浦也被蒙起了眼睛,正对面的远方宫知月站在那里,而指挥的人则是柳原冲。在比赛开始之后,叶浦谨慎的向前走去,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前方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空旷,但是两只手仍旧不断向前摸索,生怕碰到什么东西。

这种对世界的不信任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克服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海斗那样,对世界的空间感知足够精确,对伙伴的指挥足够信任。在开始之后不久,叶浦便落在了同时出发的其他组的后面,所幸仍然顺利的抵达了宫知月所在的位置。

周围一片漆黑,柳原冲不断吐出的话语混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叶浦置身其中,却仿佛可以清晰地听见宫知月的呼吸声。

——左前方的那个位置吗。

虽然柳原冲的指挥不再那个位置,但是叶浦不自觉地向着左前方跨了一步,立定之后,他几乎可以确信,宫知月就在自己的前方,随即远处柳原冲「就是那里!」的喊声也传了过来。

叶浦按照自己面部所在的高度,轻轻地将面具向前方送去。

——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面具触碰到了。

——不知道此时的我,又以怎样的表情看着前方呢。

蒙起的眼罩被摘了下来,阳光涌了进来,短暂的适应之后,是带着半边面具的宫知月,她露出浅浅的笑容,脸上带有一丝潮红。

直到他们六人走在通往下一个活动的大街上,叶浦仍旧想着刚才的那一瞬间。

他觉得仿佛那一瞬间仿佛定格住了。

紧接着微微一笑。

在他意识到自己笑了之后,他又看了着前方。宫知月和丹羽奈似乎在谈着有趣的事情,柳原冲在一旁又吵又闹,而江瑶和海斗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拌嘴。

——诶?

——难道我也可以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吗?

自从开学以来,叶浦的脑海中只有找出事情的真相这一件事情,为此他每天每天的出入藏书楼,不断的修习法术,其余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不能够去涉及的存在——他如此执念着。

暖阳洒下,迷糊了视线。

——真的可以站在他们的身边吗?

主街上洋溢着喜悦与欢闹,在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古朴的和声。

「小浦,快看!那边的船!」海斗转身招呼落在身后的叶浦,笑容如同灿烂的千阳,以及不带一丝的污暇,纯粹的如同宝石一般的目光。

——果然,还是……

「御船神渡」游街的队伍不久便来到了眼前,走在前方的是击鼓和吹笙的学生,队伍中间漂浮着一个硕大涂金的木制御船。船上站着两个身着金色衣衫的童子,两个孩子不断将盛有豆子,名为「龙福」的袋子抛下。队伍缓缓地向前行进,在末尾还有装扮各异的表演者。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当「龙福」飞来的时候,许多学生都伸出手去够,幸运抢到的人则会引得周围的朋友一阵嬉笑,浓烈的气氛似乎要将整个天空浸染。

叶浦看着眼前将双手伸向天空的海斗的背影,带着微笑的宫知月,以及沉浸在热闹气氛中的众人,黯然低下头,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与周围分离开来。

——果然还是……不想他们受到因为自己受到牵连呢。

明华国的极南之境,八桂府四象城更加以南的偏僻地域。

高耸的巨壁仿若拔地而起,笔直的向东西两端延伸开来,望不到尽头。类似五芒星的图案飘扬在其上空,彰显着明华国的统治威严。

站在巨壁上向两边看去,近处是一片辽阔的空地,远处则是一望无尽的森林之海。唯一不同的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在北面看到零星散落的村落。

这就是「巴纳别洛防线」。

明华国的南境镇守的第二道防线。

暑热还在持续,此时,叶浦正站在这道防线之上,向着南方望去。

「这里真的完全没有什么好吃的啊——」林海斗的说话声传进耳朵。

「这是防御工事,又不是叫你来游玩的。」江瑶仍旧是一脸嫌弃。

叶浦回头看去,海斗和江瑶正说个不停,宫知月独自看着远处的风景,三人如同之前那样,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

但是为什么会在国境之地呢。

这要从暑假开始的「兵法探索」说起。

对于二年生来说,暑假是不能够回家的,而是要去兵部进行体验活动。自正德皇帝即位之后,明华国施行六部体制,军政由「兵部」管理,并按照地域划分「五域都督司」。

南岳学堂所在地,以及包括黔中府,潇湘府,八桂府等在内的兵权调配均由南域都督司掌管。学堂在南域境内设立有数十个「兵法探索」的驻点,并且驻点以及所做任务的类别都会有所不同。

在浏览各个驻点信息的时候,叶浦的目光不能从其中一个名为「南域边境守护」的项目中移开。他深知,在这个地方可能存在有他父亲的痕迹。

对比其他的驻点来说,这个驻点则显得备受冷落,似乎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学生前往,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每天的任务不算有趣。

然而,叶浦的心意已决,这个机会他不想错过。

并且,他直接拒绝了海斗同去的念头。

他默默的提交了信息,海斗似乎是要和江瑶前往黔中府的某个驻点。正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去往八桂府边境的寒酸马车的时候,却看到等候在那里的三人的身影。

「你们这是……」叶浦不禁一愣。

「就差你啦,师傅我们人齐啦!」海斗说完转头招呼马车师傅。

「为什么……」叶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他不想将身边的人牵扯进来。

「各种各样的原因啦。」似乎是看叶浦有些内疚,江瑶爽朗地回应道。

……

对于江瑶来说,她的父亲是南域都督司的左都督,也就是拥有「镇南将军」称号的江玥武。然而在她与家里联络的时候,父亲的密信中特别嘱咐道——

「切记,黔中以内勿选,八桂潇湘为宜。」

江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她家位于竹阳城,也就是黔中府的首城,但是目前南域都督司内部兵权波谲云诡。

她知晓父亲凭借赫赫战功逐步确立了在南域都督司的地位,在「六国之乱」后三年,被正德皇帝赐名「镇南将军」,并出任左都督一职。然而,此时明华国内已有「文盛武衰」的趋势,众多没有经历过战场,只懂算计和权术的人物开始在兵部任命要职。

虽然父亲还掌控着部分兵权,但是已被身为右都督在事务上缠住。也这因为这样的关系,为了远离黔中府兵部斗争的漩涡,江瑶才特地在两年前去了白鸟会场,参加南岳学堂的觉醒选拔。

当然,在确定选择前那几天,林海斗不间断的「打扰」也是一方面原因。这个拥有爽朗天真笑容的黄发男生如同是她的克星一般,只要不达目的,便会一直纠缠在她的旁边,不管她如何冷眼相对,海斗都会笑嘻嘻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直到她最后同意一同前往。

「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在最终同意,并且送走海斗之后,江瑶自言自语道。

……

至于林海斗,自从叶浦第一次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从他的眼神中就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决心,因为共同保存的秘密,他能够理解他的那份意念。

但是,他的共同前往却遭到了拒绝,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他能够感知到自从得知身世之后叶浦的转变,并且企图通过一系列活动将那潜藏在叶浦背后的阴翳抹去,然而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看着彼时的玩伴,最重要的友人一步步走向被禁锢的「死角」——这是海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无论情况怎样,海斗都决心同他一同前往,这是他暗暗下定的决心。

绝不放弃。

于是海斗暗中向江瑶和宫知月提议一同前往,虽然在江瑶那里磨蹭了些时间,不过最后还是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其实,相比江瑶那边,海斗更加不确定宫知月是否会一同前往。

虽然宫知月不曾谈起自己的身世,但是仅凭入学那天乘坐的那边,便足以说明其大小姐的背景。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学堂的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印象。与其说是大小姐的风格,倒不若说是「默默无闻」的角色。

虽然有着姣好的面容,但是却因为太过内向而无法与正常交流。

从这一点上来看,确实是与叶浦相似的存在。

原本海斗还在思考宫知月会不会因为驻点恶劣的条件而断然拒绝,不过,令海斗惊讶的是,在他提出这个提议的第二天,宫知月便接受了海斗的邀请。这样想的话,比江瑶倒是来的爽快的多呢。

——是因为叶浦的关系吗。

海斗如此的揣摩着。

……

时间跳回到叶浦与其余三人见面的那一刻。

海斗轻快地作着听起来完全不可信的解释,但是事已至此,叶浦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们,毕竟,在名额限定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选择去任何驻点的自由。

但是,从他的内心发酵出一股感动。

因为友人的关心而产生的感动。

原本以为自己要独自踏上行程,却没想到还是有海斗的陪伴,甚至还有宫知月和江瑶。

——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能让他陷入危险。

少年默默对着自己许下诺言。

……

因为路途遥远,四人在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马车师傅也在途中换了好几人,最后途径四象城,来到了他们要去往的驻点。

驻点位于距离「巴纳别洛防线」不远的古朴村落——「峙浪村」。

站在村子唯一的一条正经道路上,四人的装扮显得格外突兀。一方面是过分的华丽,因为地处偏远,这里的村民都穿着粗衣,甚至有的孩子的衣服只用布条拼凑,另一方面是这里全部都是波雅伊族人,与华族人相比,相貌上还是多少有些区别。

混杂着潮湿与热度的风吹来,四人茫然的站在道路上,围过来凑热闹的村民让他们更显拘束。

「怎么办啊,江瑶。」

「这时候想到问我了?」

「唔……」宫知月支吾了一声,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荒凉的村落,一脸错愕。

「要不先问问看这位联络员住哪吧。」叶浦尝试性地提议道。

话音刚落,远处跑来一位身着灰绿色布衣的青年。

「来晚呐——小子们是学堂的吧!」青年说话非常蹩脚,带着浓厚的口音。

叶浦这才想起来,因为隶属明华国的原因,大部分城镇的人们被迫用华族语交流。但是在八桂府的一些偏远地区,波雅伊族人仍然保留着用「土话」,也就是用旧时的波雅伊族语交流的传统。

「是的,您是刘飞吧?」叶浦应道。

在经过短暂的确认信息后,这位青年将叶浦四人带至他们的住处。与预想的相比还算可以接受,一个茅草屋内左右两间分别供男女生入住,中间的过堂似乎是用来吃饭的地方,一位阿婆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一个铁盆里盛满了各式蔬菜。

在短暂的调整和休息后,第二日,叶浦他们便跟随刘飞前往了「巴纳别洛防线」。

……

巴纳别洛防线,明华国南境三大防线之二。

第一道防线是来自「思凌江」的天然屏障,江水以北是明华国,而江水以南则是兰羽国。因为江宽水急,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小的障碍,近些年虽然偶有船只摩擦,但是远没有到剑弩拔张之势。

第二道防线便是巴纳别洛之壁。传言这条巨壁在火松国,也就是明华国前身之时便已存在,后经近百土系道法师修缮设计而成。

巨壁不仅高耸厚实,并且在每隔数百米的地方都建有「鸣火塔」,倘若有敌人突袭,每天定时戒备的人员便可以迅速触发塔上媒介,点亮塔内,便于确定敌人方位和增派支援。不仅如此,巨壁上方的护墙同样能够方便己方的弓箭手掩蔽和瞄准目标。

第三道防线则是四象城,名为不落之城的要塞堡垒。这是明华国南境守护的中枢,南境兵力的调动基本都在这里进行,如果四象城失守的话,那么整个南域也将变得岌岌可危。

叶浦回忆起曾经在『明华国战事记』中看到的关于这里的内容,并与之逐一对应。

「这里便是我们南境守卫的核心,也就是巴纳别洛防线。不过当地人都叫他巨壁就是了……」说话的是这里的一名名叫唐杰的大卫,年岁已大,比普通的士兵要高几阶,他将负责监管叶浦他们在这里的一切活动。

「在江水的另一侧便是兰羽国了,最近这两三年还是比较安分,十多年前可是几次想攻打过来哩,还好咱们这边应对的及时……」唐杰似乎陷入了往事的追忆之中。

叶浦感觉系在心上一条细线被突然拉紧。

「唐大卫说的可是『伊东防卫战』?」江瑶出身将军家,加之本身对兵法也有一定研习,此时出于本能提出了这个疑问。

「没想到女娃子小小年纪对战事竟也有了解。」唐杰面露赞许,然后接着说道,伊东那次是啊,还有『思凌江攻防战』、『巴纳别洛防线保卫战』、『拂晓平诺火战』等等……』

「原来这里发生过这么战事啊。」海斗显得很是惊讶。

「不过啊,最厉害的还是要数『伊苏绝命逆转』……」唐杰说话的时候,回头看向入口前方的一片空地,仿佛有什么人在那一样。

「伊苏绝命逆转?」

「正因为那次是身处毫无希望的绝境,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在的话……恐怕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唉……不提这个了。」唐杰说完叹了口气,便将话题转至别处。

叶浦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紧接着全身开始颤抖。

——伊苏绝命逆转。

——终于到达这里了,父亲。

叶浦眺望着远处的江水,湿热的夏风躁动地吹着。

——不知是否也曾这样凝望过远方呢。

这样的念头突然溜进叶浦的脑海,撕扯着他的内心。

贯穿伊苏河畔的游击战,漆黑夜下的森林之海。

整整十次突围才终于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巴纳别洛防线的瓦解与艰难再立。

星火燎原的奇袭之术。

那个指挥此次战役,完成史诗般「以少胜多」的年轻军师谷森志。

因此被后人称为——「绝境的守望者」。

然而这个称号以及其本人的存在都被轻易的抹去。

只留下名为「反叛者」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