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图机均衡却微弱的发出着周期的声响,它与各种安装在岳昭安身上的维生装置让这个本应昏暗的病房仍然呈现着模糊的轮廓。

 不久后,房间的门被打开,夜间走廊的照明让这个房间的光照好了一瞬,随后又重新回到维生装置的模糊光照之下。

 只是当这份昏暗再一次降临,室内除了心电图的周期性声响,又多了一份颇有韵律的脚步声。

 1号未确认对象缓慢的走在病床前的狭窄过道处,最终停在岳昭安病床的正对。

 “你干的很出色,4号。”UO1低声的说,哪怕此刻的岳昭安应该完全听不到他的喃喃低语。

 “你我之间的契约到此已经基本上完成了。”

 “但是,眼下有了一个崭新的问题,我需要来这里确认一下你的意见。”

 UO1轻轻的坐了下来,在昏暗的环境中,还特地避开了立在墙边已经断作两截的【夜灯】,且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我想问你,4号,眼下,你是想活下去感受今后可能会远比今日更甚的痛苦与磨难......”

 “还是在此时此刻,让我赐予你永远与安然的终焉?”

 第44章 终章 扬帆起航的遗孤 02

 安置好了刚刚手术结束的岳昭安,甚至带着倪珐赶忙去见她的生父。

 到一切都结束,太阳已经高照山头了。

 结果是,陌陆又熬了一夜。

 他惺惺的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自己房间并没有锁门。本以为是自己疏忽了,可当自己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个油头垢面的瘸子时,就知道。

 自己得推迟休息了。

 “可不要想着是休息推迟......”

 房间更深处传来了一个让陌陆有些错愕的声音。

 他的肌肉仿佛因这个声音擅自行动了起来,特勤系的系主任有如听到防空警报般关上了门并锁了起来。

 他疾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那把用以与客人商谈的座椅上,未确认对象摘下了诡异的阴阳面具,却仍然将自己包裹在厚重大衣的阴影之下。

 陌陆的黑眼圈瞬间消失了,他怔怔的站在远处,朝着未确认对象施加以极具进攻性的眼神。

 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UO1则转起自己的座椅,将自己调整到了面对陌陆的方向。

 “主任,不要傻站着,那才是你的座位。”

 他伸手指着办公桌后的特勤系主任办公位说,而陌陆杵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将索尔菲新给他的发声装置安放在脖子上。

 【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电子发声装置合成了略带哽咽的声响,陌陆缓缓的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然后用双手拖住耷拉的脑袋。

 此时此刻,卡斯特坐在沙发上从小憩中苏醒了过来,他目视着UO1与陌陆对峙的样子,抿了抿嘴,他想了想,希望能在UO1之前缓和一下现场尴尬的氛围。

 “陌陆呀......1号他......”

 【卡斯特!你给我闭嘴!】

 机械合成的声音让卡斯特为之一振,【疤面的魔相】感到了战斗中都少有的颤动。

 “不是......陌陆......那个地方......咱们得逢场作戏呀......”

 卡斯特解释着,想压一压陌陆的不满,但是特勤系的主任这次的火不是一般的大,他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抄起那用了几年的水杯朝着卡斯特扔了过去。

 盛怒的【教科书】疏忽了收手,以至于习惯性的,他的肌肉将水杯当做了飞刀,直指卡斯特的面门。

 【疤面的魔相】自然不是盖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化解,却也在第一时间决定不予躲避。

 用自己的油头垢面硬接一个水杯不会要了他的命,假如能够多少抚平陌陆失去那唯一知根知底的挚友的伤痛,那就挨一下吧,况且,自己也算是年长者不是吗?

 但他的想法没能实现。

 夹在陌陆与卡斯特中间的未确认对象轻轻踮了踮脚,驱使着自己的转椅朝着水杯的弹道滑去。只听得玻璃发出清脆的悲鸣,散落在了特勤系主任办公室的地毯上,而UO1的面庞则不住的流血。

 陌陆显得有些慌,但一股莫名的执拗让他只是坐在了原地并问道。

 【齐途会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陌陆......你......”卡斯特有些慌张的拄起自己的拐杖,正要全力从沙发上做起来去帮助未确认对象,他不敢想象,连安娜副团长倾尽全力都难伤分毫的未确认对象,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连续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受伤两次。

 “1号,没事吧......”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UO1就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血液,伸出手示意卡斯特不必过来。

 而他自己则从转椅坐起,开始逐一去捡散落在地毯上的玻璃片。

 “6号,这件事跟8号没有关系,他出现在那里仅仅是安提斯蒂娜.库伊拉那个小丫头做出来的一个谨慎的部署而已。”

 【你让我帮你教育那孩子,我照做了。】

 【你让我帮你安排毕业实践,我也照做了。】

 【你让我为你准备4号的插班,我还是照做了。】

 【你让我去守住那些违禁品以方便销毁他,我也照做了。】

 【你的吩咐我都照做了,可是你自己......身为知晓一切的人的你自己却最后放弃了那批违禁品,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我唯一的挚友?!你分明知道这次一定会有牺牲,却选择袖手旁观!?】

 未确认对象聆听着陌陆的怒吼,仍然冷静的捡着掉落在地毯上的玻璃碎屑,并暗示卡斯特确保他们之间的私人谈话不会被外界知晓。

 片刻之后,他重新站了起来,手中的玻璃碎屑随着一阵微弱的亮光重新组合成崭新的杯子,被UO1轻轻的放在了陌陆的办公桌上。

 “齐途的事,我很抱歉。”他说,并显然知道这并不是陌陆想要听到的说辞。

 “但你也知道,这次行动必然会有伤亡是吗?”

 陌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而UO1却轻轻笑了笑问道“那你觉得......如果让你选一个人充当这次行动的牺牲品,充当那个假如有一个人要阵亡就必会去死的那个,你觉得是谁?”

 UO1的第一个问题就让陌陆哽咽了,更让陌陆不堪的是,他的心中对此有答案,却无论如何无法将它说出口。

 索尔菲特制的发声器足够的智能却显然还不那么智慧,眼看它就要将陌陆心中的答案转述出来的时候,特勤系的主任自己急忙关闭了它。

 “我来替你回答吧。”UO1用一副完全意料之内的口气说“我觉得该死的就是4号,甚至我可以告诉你,我让你安排他加入这次行动,就是让他去死的。”

 “假如有一个人要死,那4号去死,假如有一个人需要付出代价,那就让4号成为这个付出代价的人,哪怕你我其实从情理上找不出任何人应该为牺牲买单,但我一直也是默认的。”

 这是一段无情的发言,这是一段无理的论述,它让坐在沙发上的卡斯特都不禁眉头紧皱的低下头,默然之间,陌陆无话可说。

 而UO1则露出一股狡黠的笑容继续说道:

 “这样的人,死了难道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他本来体质就弱,这会死,难道不是死得其所吗?”

 “要知道,他的体内有很多蛋白质凭借他自身根本无法合成,不用药他连活都活不下去,偏偏能够让他延续生命的药你走遍天下也搞不到,必须通过我来调度【掌司物质】的能力来为他合成,而这件事和与你加上后面的那个瘸子一起打一架相比,从节约能量和体力的角度上来说,我会毫不犹豫的选后者。”

 节奏俨然之间进入到了UO1单独的论述中,陌陆和卡斯特此时此刻俨然低着头,无从反驳或是插话。

 看着二人的沉默,未确认对象也沉默了偏晌,然后用一种有些脱力的声音说道:

 “4号也是这么想的......”

 陌陆和卡斯特同时抬起了头。

 “我让7号给4号送那个两个包裹的时候,4号一看就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我祭出那两样物什来助力他们行动的时候,这件事就必定不是小事,不是小事的事,他就默认一定会有牺牲。”

 “所以,当咱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假定和希望由4号担任起这个牺牲的职位的时候,他是这么干的,这你不用怀疑,6号......啊不......陌陆。”

 陌陆找回了一个感觉,就是在岳昭安急需救助的时候,他希望将重点集中在其他更能够救助的人身上时,张未名对他恳请与索尔菲对他斥责的感觉。

 陌陆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只是单纯的不想救岳昭安,他将之包裹成岳昭安获救的机会渺茫,但实则是自己的内心对那个搏命的年轻人产生了的怨念。

 在他的剧本里,岳昭安应该是那个为牺牲买单的人,可为什么死去的却是齐途,离开的却是自己唯一的挚友?

 但同样的,岳昭安就该死吗?

 谁又该死呢?

 “但是,陌陆,在4号希望抢下那个位置的时候,你的挚友将那个位置揽了下来,力排4号的多次抗议,你们业界的另一本教科书,将自己放在了那个最危险、最关键的位置。”

 陌陆双手颤抖着,他咬紧了嘴唇妄图通过疼痛来逼回翻滚在眼眶中的泪水。

 而这个时候,UO1却也转了自己坐下的转椅,将自己背对着陌陆,并勒令眼前的卡斯特也不要在直面那在矗立精神悬崖临界的执行官。

 那一刻,与齐途几乎没有交集的【疤面魔相】都说不出任何话语。

 在一个‘简直就是为了充当弃子而生’的年轻人妄图接受‘本就属于他的命运’时,那本货真价实的【教科书】,凭借着责任感与一腔正气揽下了最关键的位置,最危险的环节。

 在他的眼中,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弱小到理所应当去充当弃子】的存在,而是一个具有责任感的、具有奉献精神的,临危不乱的,优秀的,虽然说话毒辣却内心善良的年轻人。

 一个值得托付背后的战友,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同样的一个人,在齐途的眼中,所呈现的景色不同于陌陆,不同于卡斯特,乃至于不同于未确认对象。

 于是,为了他赏识的年轻人,为了他认可的战友,为了这个忘年之交,齐途自己担任了最危险的位置,直至面对死亡也并无悔意。

 那么在他已然无法关照的现实,当自己舍命救下的种子遭到自己挚友的怀疑、否决甚至怨恨的时候。

 那位已然离去的齐途,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陌陆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一声不吭,泪水却还是从眼中流淌下来。

 而UO1,也在这个时候继续说道:

 “4号知道,这次行动必然会有牺牲,当齐途硬揽下最危险的事务之后,4号也很慌,他千方百计的想从齐途手里抢回那个‘美差’却不得,最后他干了一件事。”

 卡斯特和陌陆同时抬起头,认真聆听着。

 “就比如我给了他们两样物什是为了让他们分开使用,而岳昭安却主张一次性全用。他妄图打破我为他写好的剧本,因为乱了我的安排,当有真正未知的事情发生的时候,4号相信我会出手,或者是我会安排别人去代劳,比如2号。”

 “只是可惜......剧本从来就没有超出过我预计的范围。只要那个男孩是安全的,无论谁死了,我都不会出手。”

 UO1恰到时宜的话语让陌陆抬起头来,难过与懊悔中突然又掺杂起愤恨,就连卡斯特也有些埋怨的看着未确认对象,似乎觉得他的话语是那么的不妥。

 而未确认对象环视着他的听众,意料之内却仍然长叹一口气。

 “看来在座的二位都有些忘了。”UO1说“忘了你们是为什么坐在这里的。”

 “为什么要冒着为文明归类为异端和叛徒的风险,和一个为万世所厌恶和驱逐的未确认对象厮混在一起。”

 “我想二位要是心中有所思考的话,就应该知道,你们不惜各种排除各式危险与阻碍与我合作,那就不绝对不是在过家家亦或是进行着什么可以讴歌人性美好与生命可贵的漂亮事。”

 “而为了完成我们各自的寄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特勤系的办公室又陷入了沉默,卡斯特一语不发,可他心中仍有疑惑。而作为当事人的陌陆借助重新启动的设备将自己的不解与迷茫缓缓道出。

 【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你是知晓一切的人,你分明有办法救我的朋友,可是你却干看着他被古洛文陷害......】

 电子发生设备充斥着杂音,映射着陌陆心中嘈杂不堪的世界。他固然知晓代价的道理,他也肯定明白生死的无奈,但对于有血有肉的人而言,知道、理解与践行之中也永远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为人子女看着寿终正寝的长辈仍做不到坦然,筑下错误的人何尝不知晓道理的是与非?

 何况......

 “没错,我有上千种甚至上万种手段能够让齐途不死,但是,陌陆,若是希望那孩子最终能够奠定对【知晓一切】的敌人的绝对胜利,我们决不能用针对襁褓婴儿的方式采取行动,在不久之前,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拿这个在与我辩论。”

 UO1说着,回忆起那个倔强的女孩,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继续用刻骨的现实去推敲陌陆。

 “你我今后所在的这条船上,还会出现无数的牺牲者。可为了达到各自心中的蓝图,牺牲的却也只能是齐途这样的人。”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人们口口流传的话语可不是没有根据的。”

 “想想你们人类文明几百几千年的进程里,推动着历史车轮前进的能是地痞流氓吗?促进着文明进步的能是凡夫俗子吗?”

 参天巨树要摄取难以计量的养分,

 功成的名将有枯去的万骨做嫁衣。

 能够把握未来的希望,怎么可能能够用廉价的筹码与代价去置换。

 阐述着的UO1像是一个精明至极的商人,他隐去所有的人情与世故,周密计算着所有胜负盈亏,展示着他们正处的棋盘,诉说着楚河汉界之间的血腥与残忍。

 陌陆的身体颤抖着,嘴唇也有如抽搐了一般。他也好,卡斯特也好,能与UO1共同办事,那他们又岂是缺少履历的人?

 这些道理他们都懂,这些事实他们都明白。

 早在【疤面的魔相】失去右腿,而【教科书】与声音告别的时候,他们就理解了。

 可作为人,挚友亲朋的生离死别是多少次他们也无法适应的,在这样感情的驱使之下,陌陆发出了他对未确认对象的最后质问。

 【那你呢?1号?】

 【知晓一切的人,强大如你这样的未确认对象。】

 【有体会过挚爱离去,亲朋消亡的那种痛苦吗?】

 UO1转过转椅看着陌陆,然后整个身体向后倾去,带动着自己的视线朝着天花板望去。

 蓝黑色的眼眸仿佛穿过时间架设的层层阻碍。

 思绪中,一幅幅他本人都未曾知晓的画面不停闪过,直到定格在了一位白发异瞳的少女身上时,当事人对她的记忆仍然清晰可觅。

 “刻骨铭心......”用一种似乎历经了百年孤独的口吻,未确认的对象缓缓说道,并同时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无论效果与否,这次的洽谈也只能言至于此了。

 可停滞在门口的UO1仍然最后看向了陌陆。

 这一次,他不再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领导者,也不再像是一个机关算尽的商人,蓝黑色双眼最后溶着是无奈与落寞,未确认对象像是以一个友人的身份朝陌陆最后说道:

 “从来没有谁该死,4号不该,齐途也不该。”

 “若是你仍然觉得我是在利用你,那可悲的是,这断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说,如果你需要在心中放上一个应该去死的对象,那那个人就应该是我。”

 “只是......时候未到。”

 说完,UO1打开门消失在了教院的走廊里,他迈着平凡的步伐,像是一个平凡的青年,从没有平凡的路人相信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一个平凡存在,竟是整个人类世界都不曾奈何的未确认对象。

 不久后,教院的董事会向齐途送来了用以替代古洛文的执行官教院副院长任命书。

 在众人的庆贺声中,陌陆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白纸黑字上的红戳像是用友人的献血绘制出来的,如此的收场很显然又是未确认对象早就料到的。

 半推半就的,陌陆从系主任办公室搬到了副院长办公室里,他这才发现,曾经属于古洛文的容纳柜里,摆满了用于针对自己的资料。

 而他对于那个曾经无时不把自己当做假想敌的古洛文,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备。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