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弥留之际仍然能隐约记得自己以及岳昭安前来送医那天现场的嘈杂,可是远远站在住院区聆听着问诊区的声响,顾淼感慨着,医院这个地方真是随时都不会清净呢。
他反穿着整洁的教院制服,佩戴着一只黑黝黝的墨镜,透过窗户朝问诊区看去,却只能听着那里的喧嚣,双目里得不到一丝的光亮。
“因为没有在无菌环境下按规范使用药品,你现在的细菌感染十分严重,再加上最好的治疗时期你却仍然在进行高压的任务,说实话,我很难确定你的双目究竟能不能回复。”
在顾淼从昏厥中醒来时,他能感受到身边坐满了人,有张未名,有倪珐,有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学妹,有同样遭受苦难的执行官们,当然......还有索尔菲。
他甚至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是看不见的状态,以至于他不用去面对现场所有人的表情,这似乎让他感觉好受点,虽说是自欺欺人。
“这家伙可是技术系的!吃饭就要靠那双眼睛的!”
“给我想想办法!平时里都是在吃干饭的吗?”
当时索尔菲对着医生们的责备声到现在为止都历历在耳,但没办法的事终究是没办法。
“主任,您这比喻有问题......”
“谁吃口饭能不靠眼睛?我的眼睛又不是比别人的金贵......都是一样的......”顾淼打趣着,妄图私自将一股发自内心的疼痛独自吞掉,可索尔菲颤抖的双手却仍然透过最轻微的接触传达到了顾淼的身上,直至和他本就难以言状的苦涩掺杂起来。
在失落中惆怅,在痛苦中放纵,此时就算是触及黑白的边界或者在礼益的禁区游走,似乎都是合乎正常的。
但顾淼却用行动阐释了一个事实:
哪怕张未名潜力难测,纵然岳昭安运筹帷幄,即使齐途经验丰富。
但那个团队中叫顾淼的年轻人也绝非省油的灯。
乃至于他甚至可能是整个团队里,最不正常的那个存在。
因为有别于常人,这个小资家庭出身的年轻人选择来到象征着不稳定与不确定性的执行官教院;
也是因为有别于常人,这个技术系出身的执行官敢于深闯特勤也不愿染指的龙潭虎穴,并尝试着算计机关来扭转友人的危局。
但更让顾淼有别于常人的是,
在此时此刻,处于各种意义最低谷的他,有各种理由可以去消遣乃至于堕落都不会有人指责的他,用那双或许再也看不到光明的双眼,将目光指向了未来。
“我不打算在今后的人生里充当一个废人。”
“哪怕是个瞎子。”
顾淼暗自决定着,也因此,他不得不做做了一个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打算。
而为了配合自己的行动,他必须拖一个人下水。
以处心积虑的姿态盘算着,这个因为看不见而穿反了衣服的盲人,像是一个江湖骗子,打着拐杖却精准得走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真珠!我可爱的学妹哟!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毫不忌讳的推开了房门,也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倪珐与蒂丝提正在为真珠和拉碧娅换药。两个门厅大开的女孩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哇!顾......顾淼学长!”真珠急忙穿好了一副,然后便张牙舞爪的朝学长袭去,她几乎撞到了顾淼,在那漆黑的墨镜掉落在地上的时候,这位学妹才知道,面对这女性公敌一般的行为,倪珐和蒂丝提为什么默不作声。
因为,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珠愣在了原地,而顾淼则俯下身子,笨拙的寻找自己的墨镜。
“蒂丝提副团长也在这里吧......”他说。
“我在。”蒂丝提冷静的回复道,眼前这个男孩在此次行动中让她最深刻的地方,就是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蒂丝提)当做牺牲品来和贝利希谈判。
而顾淼的搭话,显然也正是在为那个时候的行为道歉。
“对不起哈,当时情况紧急。”
“没关系......不可能怨你的。”蒂丝提说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感慨着,这教院的年轻一辈真是卧虎藏龙。
只是面对着这失去光明的顾淼,蒂丝提遗憾的感觉,如果他是鲤鱼,那这辈子已经失去了跃龙门的机会,假如他是雏鸟,这一生可能再无发化作凤凰。
正这么想着,蒂丝提突然感觉顾淼的墨镜突然直勾勾的对向了自己。
那失明的男孩轻轻笑了笑,转而问候起倪珐和拉碧娅。
“倪珐应该没什么事,拉碧娅怎么样?伤势还可以吗?”
“顾淼,你不打算问候一下你的学妹吗?”倪珐在苦涩中强行开玩笑道。
而顾淼则精准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真珠脑袋上。
“还能这么过来胡闹,准保没问题,是不是呀,学妹?”说着,一只手指还不停得戳着真珠的脸蛋。
而顾淼骚扰的受害者,则也逐渐从苦涩转到了平静,又从平静变化做不耐烦。
“啊!够了!难得我为你那么担心,结果学长你还是这么没心没肺!”
面对真珠的进攻,顾淼‘憨笑’的防御着,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珠,因为真正没心没肺的事,他还没有说,因为在4位女性聚集的现场,顾淼突然间感觉到他好像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似的。
直到一向内向拉碧娅的文化,才让环境的氛围走向了对顾淼有利的方向。
“请问......岳昭安先生怎么样了?”拉碧娅轻轻的问,她几乎听说了岳昭安的所有情况,无论是那严重的伤势,那羸弱的体质,甚至还有外面没提对他的无良进攻。
面对拉碧娅的提问,顾淼用双手控制住了真珠的进攻。
“我没有去看他,他的情况......我不知道。”
蒂丝提突然感到不解,倪珐更是疑惑,这个时候,反倒几乎和顾淼零距离接触的真珠感受到了对方的苦涩。
“为什么......顾淼先生?你和昭安先生不是......”倪珐问到一半,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我去能干什么?”面对众人的不解,顾淼的回答展现出了第一次的无奈。
“我一个瞎子过去问候他能干什么?”
“假如他能好,那我这个样子只会让他自责。”
“假如他没能挺过来,我又干嘛过去要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我过去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能做事早在那个狗洞里就已经全做了。”
“剩下的......只能看岳昭安自己了......”
四位女士在顾淼的话语中走进了沉默,拉碧娅更是失落的垂下了脑袋。可偏偏这个微弱的动作,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双目失明的顾淼捕捉到了。
“我也很担心他,拉碧娅小姐。”
“可事情到了现在,是去是留已经都只能看他自己了。”
“而无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断,我们都得接受。”
年轻执行官的话语宛如苦涩却强效的汤药,目睹了岳昭安的决绝,亲历的张未名的潜力,蒂丝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忽视了眼前这位技术系年轻执行官的优秀。
他又是什么出身?他又是来自何方?
这只鲤鱼真的会永远失去跃过龙门的机会吗?
正当蒂丝提带着惋惜思索之时,顾淼又突然骚扰起了他的学妹,俨然一副要重写自己人设的架势。
只见他掰鼓着被自己握在手心的真珠的双臂,用不同于之前的音色问道
“真珠你的伤真的好了吗?作为你的救命恩人,学长可有求于你呀。”
“呜!够了!学长!明明刚才还那么严肃,你竟然能没心没肺的干出这种事!我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了!快放开我!”
“真的吗!让学长看看!”顾淼并没有放开双手,而是俯下身子将相较于真珠的那巨大面庞凑到了后者的跟前。
对于什么都看不到的顾淼,他当然可以厚颜无耻到面不改色心不快跳,可真珠自然受不了。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抗议着,又一边面红耳赤着。
知道顾淼又一次用郑重的声音说道:
“拜托了,小学妹,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呀。”
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终于没没心没肺的男人也拉上了没心没肺的贼船。
第45章 终章 扬帆起航的遗孤03
【就在今天,我当上了执行官教院的副院长,而你也如愿成为了正执行官。】
【可是,看看咱们两个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欠了谁的钱,还是着了谁的道。】
早上,陌陆带着沉重的黑眼圈走进岳昭安的病房。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便来守候的张未名。
作为唯一一个在任务告一段落还站着的执行官,后者也已经换上了住院专用的病服。
配合着那一脸的忧愁面容,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姿态,让人几乎很难想象,这个年轻人曾经以一己之力拖住了贝利希与古洛文两人。
听着导师的声音,张未名缓缓抬起头,像是刚刚经历了百年的顾忌。
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视线投向了连接着岳昭安胸口的心电图。
有序而平缓的波形虽然跃动不那么强烈,但是伴随着岳昭安的心跳,却不停得向外界传达着捷报,一瞬间就将光彩与生命力重新带回了那个刚刚似乎正是垂暮之时的男人眼中。
陌陆不禁顺着张未名的视线望去,也当即惊得踱步靠近。
副院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是因为没有休息而导致的幻觉似的,与张未名不约而同的揉了揉面部的穴位。
在张未名还在仔仔细细的挨个确认了生命维持设备上的种种参数的时候,陌陆却恍然大悟。
他稍有安心的坐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张未名逐一确认着岳昭安的生命体征,在一个又一个繁琐的动作中拾起可贵的希望与兴奋,直到那男孩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仿佛又沐浴了充斥着生命力的春风,他的话语变得哽咽,声音变得呜咽。
兴奋让张未名浑身颤抖了起来,他生怕打扰了岳昭安的休息,轻轻后退着,却还是跌倒在了地面。
这一下,张未名绷紧的那根线梅开二度的断开,掺杂着笑声与哭声的迥异音符突然响彻起来,比鬼哭狼嚎还要呕哑,比魑鸣魅语还要嘲哳。
张未名显然知道这声音的不堪,便极力用自己的双手捂住口鼻,忍受着窒息的煎熬却死活不松。
他的眼泪有如瀑布般倾斜,鼻涕好似长河般奔流,在地板上汇聚而成的湖泊甚至让人感慨和望而生畏。
“太好了,太好了。昭安活下来了。”男孩哽咽的重复着,让旁边的陌陆悄然间欣慰的将嘴角扬起,殊不知下一秒,未名的阐释就突破他的防御,差点也将自己拉入到未名的行列。
“谢谢您,谢谢您齐途先生,谢谢您保护了岳昭安,谢谢您把他送回来了。”
这番话让陌陆的心脏骤然之间紧纠在一起,他捂着阵痛的胸口,赶忙借住周遭的墙壁或是副手稳住似乎要倾倒的身体。
不对......不是这样的......
未确认对象不久之前对他诉说的话语历历在耳,当他搬到副院长办公室的时候,也发现古洛文私藏的物柜上摆满了自己的资料,时间甚至能追溯到陌陆刚刚担任教官的时候。
曾经的副院长很早以前就将自己视作假想敌,予以千方百计的扼制,可自己却疏忽了对这恶意根源的防范。
时至当下,陌陆似乎可以感受到古洛文的用意。
当他看到齐途竟然亲自充当了用来探清虚实的诱饵时,仅仅是为了针对自己,那个已经不存于世的混蛋便想要哪怕冒险也吃下这颗棋子。
原因简单无比,他知道,齐途的死,会最大程度的刺激陌陆,而陌陆,是他古洛文无论如何想要抹杀的对手。
【张未名,把你的鼻涕和眼泪擦干了......然后站起来。】
发声机械传出严肃的声音,鬼哭狼嚎的哀叫随之逐渐消逝。
年轻的执行官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陌陆,他的‘声音’凝重,而全身却不由自主的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呈现蜷缩的架势。
【听好了,张未名。】
【救下了岳昭安的人是你!】
【让顾淼得以生还的人也是你!】
【保住了绝大多数的人质,奠定了这次行动胜利的人是你张未名。】
不知道索尔菲给了陌陆什么样的发声装置,但电子合成的声音此时仿佛具备了感知人情冷暖的智慧,它的声音由颤抖转向镇定,有镇定转向庄严,最后变得雷霆万钧。
【齐途已经走了,你不应该再把任何事情推给他!不是齐途救了岳昭安,也不是齐途将岳昭安从那个世界送了回来。是你张未名凭你自己的意志和本事保住了你的战友、朋友,牵制住了你的对手!】
【假如你还要当执行官,那这样的事就绝不会是第一次,你要从无数个这样残酷的过去里走出来,哪怕过去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带队的那个人,也总有那个时候,无数的新一代要跟在你的身后。】
【到了那时,你就不能仅仅是强而已,现实要求你要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你的心思要更加缜密,你的头脑要更加智慧,你的行动要更加果断,你的考量要更加周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绝不是哭鼻子抹泪擤鼻涕怨声载道!】
陌陆呵斥着,训诫着,不知不觉自己竟稍有跑题。
相较于说给张未名听,这字字珠玑的话语更是陌陆说给自己听的。
他想告诉张未名,齐途的离开是他的错。
他想让张未名知道,就是顾淼与岳昭安所处的危险,他这位未名最敬重的导师其实难逃其咎。
但他当然也希望传达个张未名,要这个男孩、男人今后的目光放在未来,放在那些还活着的挚爱身上。
也同时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要连带着齐途那一份努力,他要承担齐途的那一份责任,他不能永远的将目光投向过去,投向那些已经消逝的故人,那些他周遭的,他关注的,属于未来的动力与资源应当倾注在他们身上。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话语被翻译出来的时候,仍然像是前辈在教导晚辈,老师在训诫学生。
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已经是正执行官的学徒,无指导、教授、还是训诫,这或许都是最后一次了。
屋外和煦的清风拂起了房间的帘子,让饱含着着生命力的阳光更加充沛照在了岳昭安的床上。
就好像这个年轻人终于得到了命运的青睐,于此刻进行了重生。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缓缓的被推开,拉碧娅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房间,想要确认岳昭安的状况。
她忧心忡忡的面庞在见到了陌陆和张未名后立刻礼貌性的收敛,女孩深深的鞠下了躬,处于对导师的尊敬,也处于对两位恩人的答谢。
张未名知晓拉碧娅的伤势,自然赶忙的要扶,可两个笨手笨脚的人却撞到了靠在门口的那把白剑。
“好漂亮的剑,未名先生就是用它镇住了贝利希与古洛文前副院长两个人吧。”
沉甸甸的物什倒在地上,让雪白的剑刃露出了自己的些许锋芒。拉碧娅小心翼翼的捡起了那与自己发色一模一样的艺术品,不禁感叹道。
“不......完全不是我......若是没有昭安、顾淼还有齐途先生先前的舍命进攻,我怎么可能打的赢贝利希?”张未名说着,转过身去走到了病床的正对,郑重而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属于岳昭安的那柄黑刀——【夜灯】。
“陌陆主任......啊不......陌陆副院长。”张未名说。
“当我拿着那把白剑在和贝利希战斗的时候,这把刀不止一次与我擦身而过,但就好像是变钝了异样,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伤痕。”
“而且在和贝利希对招的时候,这把刀不像是被我砍断的,而更像是它自己选择了自断锋芒。”
“这听着好玄幻呀......”
面对张未名的阐述,拉碧娅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而陌陆却一副完全不出意料的表情,他伸起双手,要走了各自在张未名和拉碧娅手上的黑刀与白剑,把玩着总重近百斤的物什却熟视无睹,然后借助着脖子上的电子发声设备想二人介绍道。
【这把白剑的名字,叫做【正者】,而岳昭安使用的这把黑刀,名唤作【夜灯】。】
张未名的双眼泛起了光芒,回忆着与这把【正者】共同战斗的时刻,突然间感到无比的光荣。
而拉碧娅也痴情的望着那柄【夜灯】,只是突然间回想起它已经在战斗中化作两截了以后,双目中又弥漫着无比的惋惜和遗憾。
【所谓【正者】,就剑如其名一样,它是属于正直者的剑刃。】陌陆手持着剑鞘,示意张未名拔起那雪白的剑刃。
【拔起来它,然后发动生物炎。】
张未名照做了,无色无形宛如热霾般的火焰逐渐包裹了剑身,并在不久之后逐渐消逝,转化成了雪白剑身上莹莹的光芒,甚至像是光子剑那般。
【而这......就是【正者】认可了你的佐证,张未名。】
陌陆望着散发着本物白光的【正者】,将剑鞘也还给了未名,随后拿起了【夜灯】,像是师傅在教导徒弟一般对着两位年轻的执行官问道。
【既然【正者】代表着正直者之剑,那这把【夜灯】你们能猜到是什么意思吗?】
【明明是一把黑到极致的刃器,却偏偏还带着‘灯’这个象征着闪耀的字眼。】
“这并不奇怪,陌陆主任。”拉碧娅轻声说道,让陌陆将注意力转向了这个女孩。
“岳昭安先生在挥舞它的时候,【夜灯】的刀刃也有如【正者】那般闪耀。”
拉碧娅回忆着那在绝望之中为她指引希望的光芒,脸颊黯然间泛起了红晕,配合着女孩本就洁白的肌肤,这变化在张未名和陌陆看来分外明显。
陌陆微微一笑,将【正者】完全还给了张未名,开始细数【夜灯】的典故。
【【夜灯】的刀语,是“缀明永夜的幽灯”。】
【在黑夜中奉献光辉照耀道路,在绝望里牺牲自我指明方向。甚至是为了帮助正直者而自断锋芒。】
【相比于代表着“正直者”的白剑,这柄【夜灯】则是“奉献者”的刀锋。】
【而贝利希那样自私、狂妄、不知敬畏为何物,不晓守护是何意的人,他这辈子不可能驾驭象征着奉献者的利刃,【夜灯】自然也不可能为这种人奉献它本可以削铁如泥的锋利。】
发声器的声音停滞了,陌陆握住【夜灯】的刀鞘便要将它拔出,张未名有些慌张的想阻止,因为他的印象里,这柄黑刀俨然已经被【正者】......不对,是为了【正者】而化作两截。
可当刀刃与刀鞘奏出和谐音符的刹那,本应化作两截的黑刀却在耀眼的眼光下重新展露出自己深邃的身姿,无论是裂纹也好,无论是豁口也罢,仿佛从来不存在在它的身上似的。
奉献者的刀锋有如与奉献者本人那样,重新获得了新生。
“什么奉献者......不过是跳梁的小丑而已......”
正在陌陆准备为自己的讲解收尾之际,病床上的主角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张未名和拉碧娅满怀期待的望了过去,可岳昭安经过艰难的起身动作后,颓然靠在病床上,他的面容不再拥有初遇时的凝重,也不再拥有战斗时的坚毅。
年轻的执行官此刻像是落魄的浪子,满目愁容的同时还带着一身的虚弱与憔悴。
“我根本没有能够正面对抗贝利希与古洛文的力量,也根本没法在正经的对峙中给齐途先生什么帮助。”
“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在反复横跳的等待救兵......”
“真正的奉献者早就离开了我们,反倒是我这个小丑却活了下来......甚至没有缺胳膊少腿落下什么残疾......”
岳昭安的嘴角在痛苦中咧了起来,顾淼的遭遇也不禁在他的脑中闪过。他的双目在动摇中四处打转,游弋的目光注意到了桌边的报纸记载着那些记者重伤的话语,他便颤颤巍巍的将之拿起,像是惩罚自己一样,诵读起字里行间对这个年轻人的不公正评价。
面对‘不顾同伴生死’的指责,他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肯定。
面对‘不管人质安危’的质疑,他连连点头却好似全身都在颤抖。
面对‘狂妄自大’的责难,年轻的执行官痛苦的供认不讳。
面对‘自私自利’的诘问,在当事人都完全知晓那纯属无稽之谈的情况下,岳昭安却展现出了一股似乎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虚弱连连表示认同。
张未名实在看不下去了,连有些怯懦的拉碧娅都与张未名分别走向岳昭安的两侧,他们一左一右夺过岳昭安手中的报纸,将它撕作四散的纸花。
而露出面庞的岳昭安,却双目通红,鼻孔和双目的眼角都有鲜红的液体渗了出来。
他望着漫天纷飞的纸花,紧接着便紧咬住自己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用用一个崭新的疼痛来掩盖他内心深处难以愈合的伤痕。
相比于张未名的歇斯底里,岳昭安像是一只低吟的猛兽,但传出的声响却裹挟着压抑已久的巨大悲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齐途先生......对不起......”
那个在战场上坚毅、冷静的年轻人,终于也像是一个犯错的男孩,也盼望着能够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摸摸的自责和哭泣,独自吞下深藏在内心的苦果,继续维持他原本、或是说众人希望他维持的形象。
看着这样的岳昭安,陌陆呆滞的走到了他的旁边。
“我是想代替齐途的......我跟他说过让我来担当那个位置......”
“我尝试过跟他争论过......可是齐途先生......他知道我不够强.......担心我在危局里脱不了身,所以执意自己来担任。”
伤痕累累的执行官咬破了自己的手掌,一股猩红的溪水顺势流了下来,让洁白的床单被褥也染上这个年轻人的红色痕迹。
【他打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那个理应充当弃子的位置。】
【以至于当你的挚友把那最充斥着危险的位置揽了下来时,他展开了多次的抗议。】
UO1不久前的阐释再一次萦绕在陌陆的心头,当岳昭安那懊悔与悲伤的样子真真切切的呈现在这位教科书的眼前的时候,他的心脏扭得更痛了。
痛恨自己的失算俨然成了过去式,此时真正让陌陆感觉刻骨铭心的,是他竟然曾经妄图放弃岳昭安,并将齐途的过世怪罪于眼前这因竭尽全力而不得并产生深深的悔恨与懊恼的年轻人。
陌陆对自己产生了深入骨髓的厌恶,这个感情在他的人生里不止一次了,毕竟谁没有过讨厌自己的时候?可这一次他对自我的厌恶与怀疑却前所未有。
这个男人不禁惊叹自己究竟是多么的不堪才能将一切的负面感情压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在整场行动中,他付出了多少?他做了多少?他为之努力了多少?
而自己......又干了些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陌陆轻轻俯下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与岳昭安处在相同的水平高度上,他伸出手轻轻取出被岳昭安自己紧咬的手掌。
【不应该有任何人责怪你......岳昭安......而齐途的离开也不是你的错。】
【齐途是有经验的执行官,是出于合理的安排才亲自担任先锋。】
【岳昭安你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无论是与敌人周旋还是从虎口中刺探情报,你都完成的无可挑剔,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你进行指责。】
紧跟着陌陆,拉碧娅也轻轻握住了岳昭安那只渗血的手掌:“我清楚的知道岳昭安先生是一个善良的人,岳昭安先生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我们,而若不是您,我可能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昭安先生你在黑夜里指引我们,我们恐怕坚持不到黎明的到来。”
“我真心的感激岳昭安先生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张未名跟了上去,将张长满了老茧的掌心与陌陆和拉碧娅的重合起来一同覆盖在岳昭安的手掌上。
“没有昭安的舍命想拼,我不可能能以古洛文和贝利希两人作为对手鏖战。”
“是昭安你为我们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岳昭安的哽咽减少了不少,似乎从鼻孔与眼角里渗出的鲜血也有所缓解。他颤颤巍巍用另一只手尝试去抹去脸上的血痕,也突然之间感受到,自己那只被他人握住的手上,又有了崭新的触感。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都是岳昭安先生把我救出来的,我无比的感激您,同样,您与顾淼先生能作为张未名首次行动的同僚,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倪珐从围绕着岳昭安的人中钻了出来,她用满怀着感激与温情的口吻说着,并且紧接着,蒂丝提也出现在了岳昭安朦胧的视野中。
“当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我一度认为我应该死定了,昭安,如果不是看着你一直坚持和努力,不要说获救了,我就是连坚持下去都做不到。”
“毕竟跟咱们关在一起的那群家伙,全部都消极到了极点不是吗?所以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坚持,赐予了我多大的勇气。”
蒂丝提苦笑着安慰道,她的脸颊随后轻轻侧去,像是在邀请送上寄语的最后嘉宾。
“你好啊......昭安.....”
贝斯罗.卡特里安摸着脑袋尴尬的出现在了岳昭安的床前,他望着被送上感激与善意的人们团团围住的岳昭安,不禁发现那里面已经根本没有插空的间隙了。
无奈的贝斯罗只好正襟在原地,作为最后的发言人对岳昭安说道:
“昭安,我感觉你......很厉害,那些指摘你的人不过是置身事外的无聊之辈,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
“就算要指责,也该指责我才是......在面对突袭的时候,我是双脚发软的那个......也因此导致了许多人没法得到原本可以得到的支援而殒命。”
“当看着你和贝利希苦苦鏖战的时候,我既惊讶又羡慕,我希望能够获得你所拥有的的勇气与信念,可到最后,我却被杂兵打得挂了彩,跟你相比......我简直......一无是处......”
贝斯罗看着自己那被普通杂兵用步枪打穿的腹部,五味陈咋的自嘲道。
“如果你执意认为你要为齐途先生的牺牲负责,那我的手上也有帕里先生以及很多同行的性命。他们不能责备你......昭安,昭安你是拼命保护了他们的,为了他们甚至自己差点没有从鬼门关回来,他们应该责备的是我,因为我才是不作为的那个人,他们更应该责备贝利希与古洛文,因为是他们挑起的事端,可无论如何不该指责你。”
流淌在岳昭安眼角与鼻孔中的鲜血得到了缓解,蓝黑色的目光带着受宠若惊的木讷扫视起这围绕着自己的人群。而他们正借由那紧握着岳昭安的手掌将庞然善意输送到伤痕累累的青年的心中,助力他驱散萦绕在心头的恶语。
【强者为自己而战,更强者为他人而战,而弱者却挥刀向更弱者......这是无论何时都会上演的二流剧目。岳昭安,不要在乎那些没有意义的言论,也无需为我自己的决定而负责。陌路说了,我是一个富有经验的执行官,这一切是自己的安排。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是一个坚毅的执行官,也是一个愿意为他人而战的强者,只是唯独没有一副充斥力量的皮囊。你会有能够绽放光芒的时刻与场合。而我不能允许一个这样的朋友、同僚、后辈因陋就简,去担任他本就不擅长和不能应对的职位而已,无非是我自己不能做到尽善尽美罢了。我对我的选择,没有任何后悔。】
【所以说,昭安,从消沉中痊愈吧。把视角放在将来。昨日尘埃已落,明天尚未可知,我希望你能够带着我那份一同活下去。】
悄然间,似乎一只温柔而粗壮的手臂搭在了岳昭安的肩膀上。
临别之际,那手臂的主人带着欣慰的口气与最后的祝福,随即消失在了明媚的苍穹下。
鲜血不再流淌,伤疤开始结痂,岳昭安的双目开始滚落下豆大的泪珠,洗刷起曾经血迹给他脸上流下的脏污。
用一种无言无声的方式,这位执行官笑着、哭泣着,然后羞涩的将被褥蒙蒙在脸上,仅留下那只与众人联结的手臂在颤抖的同时,用力回应着众人的善意。
被褥之下的哭泣声是静默的,可是滚滚的泪花却很快浸湿了床单。众人能够感受到,与他们一衣带水的地方,一匹孤狼正在尝试呕出自己的灵魂,纵使他们见不到一丝的端倪,哪怕他们听不到丝毫的声响。
但他们无须担心,因为那个他们熟知的坚强的、勇敢的、虽然总是绷着苦瓜似的脸却内心无比温柔和善良的年轻人,在身形经历过餐风沐雨之后,灵魂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
仍然以他们熟知的姿态,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只是,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余裕。
来让自己放下、祭奠那尘埃已落的昨日。
提起精神,去面对,去闯荡尚未定义的明天。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