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来了位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便是一个戎马江山,手中折扇一挥,就有了段段缠绵绝恋,起初只是孩子们跑去听,后来连大人们都开始对这先生赞不绝口。

人们说,他讲的不像是故事;先生说,他讲的就是故事呀,悠悠一笑,盘腿坐在柳树下,想讲就讲,想停就停,心情好了还哼段小曲儿解解闷,全然不像个正经说书人的样子。

先生生得白净,说话声音轻柔,平日里来往走动也没个声响,这在村里的时日一长,可就有人开始念叨了——你说这先生是不是个姑娘?

先生听了,不愠不火,合上折扇往那人脑门一点,“自个儿想去。”

这一想可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于是先生的事越传越邪乎,到了最后居然把人家说成了是上仙下凡。这么一来城里的大户人家可就坐不住了,村里来了个仙人?可了不得,得去见见。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一睹先生真容,先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书照讲,曲儿照哼。

等过了些时日,喜欢听书的都成了老主顾,凑热闹看仙人的知道自讨没趣,也就慢慢散了。没了这些个财主,先生又得去靠着百家饭过日子了。

“先生也没个家?”

“有啊。”

“那先生为何不回家?”

先生抿嘴一笑,手中折扇指了指地面。

“这就是家。”

在村子里待了十余年,村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在柳树下看到先生,他们说先生已经把自己活成了柳树,根扎下了,走不了了。

可是孩子长大了,甚至最开始来听书的小孩都抱来了自己的孩子,先生还是没有一点变老的意思,依然是十几岁的容貌。

“先生莫非真的是仙?”

“自个儿想去。”

打招呼似的一问一答,若是每天不来上几次,村民们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有一天,先生走了。村里的娃娃说先生是晚上趁着大家伙都在做饭,自己一个人悄悄出了村。而这一走,村子里就再没了先生这个人,只有柳树下那地方还空着。三年,五年,十年…那柳树跟吸了仙气似的越长越粗,先生却还是没有回来。

几十年匆匆而过,村子里记得先生的人一个又一个的不在了,年轻人要把树砍了卖钱,老人们拼了命冲到树前,拐杖咚咚的敲着地面。

“这树,带着仙气呐,毛小子我看你们谁敢动。”

见了这幅光景,谁还敢砍树?

可是老人们还是不肯罢休,硬是挺着一把老骨头在树下修了个石台,说那人迟早会回来,再怎么说他也有块根落在这了,得回来取。

年轻人们没办法,也就依了他们,说书先生的事也就这么着一代代传了下去,只不过已经没有人记得先生的样子。过了这上百年,怕是先生也早就西去了吧。

没有人数着自先生离开到底过了多久,总之,某天村里来了个姑娘,生得白白净净,说话声音轻柔,走路也没个声响。

这人谁呀?村民们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坐在台子上,惊堂木一拍,便是一个戎马江山,手中折扇一挥,就有了段段缠绵绝恋,起初只是孩子们跑去听,后来连大人们都开始对这姑娘赞不绝口。

“别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姐吧?”

姑娘听了,不愠不火,手里折扇一合,往那人脑门一点,“自个儿想去。”

只是这寒来暑往,姑娘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村民们看不下去了,在村里空地上给人盖了个小屋子,这家给点米,那家送点柴,木匠看着打几个家具,凑合凑合也就住下了。

碰上哪家去城里办事,村民们就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打听是不是哪家人走丢了闺女?问得多了,可就有些不怀好意的盯上了这姑娘。

那天早上,村头出现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架起来姑娘就要跑。这可就恼了村里人,锄头铁锹一块上,打的那几个大汉屁滚尿流。自打有了这事,村民就再也不瞎打听了,每次姑娘说书时身边还多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看护。

姑娘笑道:“其实大可不必为我伤了和气,我本就不是村里人。”

“那可不中。”村里的老人拿拐杖咚咚地敲着地面,“再怎么说也有块根落这了,那就是我们村里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姑娘也就不再推辞大家的好意。也是从那时候起,姑娘就不单单是说书了,顺带着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一通之乎者也说下来,倒是不输隔壁村私塾的老先生。

得嘞,村里麻溜的腾了个亮堂屋子,就权当是教书的地儿,虽然比不上人家正经学堂就是了。

从姑娘这走出的学生,有当了秀才的,中了举人的,最聪颖的还做了驸马爷,可唯独一件事他们从没对外人提过,就是师从一个姑娘这件事。

姑娘说:“到了外头,可别说自己是个姑娘家教出来的,怕折了你们身份,想跟我学,就得先答应我这条件。”

等到那些做官的带着厚礼回来了,却发现姑娘早就从村子里消失不见。

她托最后一批孩子带个口信:“都出息了,给孩子们找个好点的先生。”

村子成了小城,往来商客也算络绎不绝,原来的茅草屋、土坯房如今都换成了两层小楼,客栈、酒楼一家家的盖,唯有村里那棵柳树没人去动。树下的石台一年年的修补,老树一年年的长粗,姑娘却始终没个音信,托人去打听也跟大海捞针一样。

于是,村里的说书仙人就有了两个,一个先生,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