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像柔弱的槲寄生,险折在这风暴之前,这浪头翻涌的时刻,天神忘却怜悯,只盼着这可人儿早日凋零。而数度凛冽的雨啊,看起来又多想撕碎她的羽翼。纵使挚友串演护花的女骑士,但在显见的命运之前,这伶俜的花朵,终究踟躇不前。”
耳边响彻的,是电影里的旁白,身所处的,是所有人都会刻意压制自己浑身上下所能发出音量的影厅。平静的爱德华脸上映着一幕幕悲剧的荧光,凄丽闪烁着。趁早已看过的电影进入高潮部分,他悄悄转过头看旁边正目不转睛欣赏电影的少女,心头有些晦涩的担忧。此刻的她正双手交握,紧捏着手指,整个心绪都投入在那催人泪下的影片剧情中,连爱德华已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
她虽没有发现这点,小巧的嘴唇却稍微动了动,头也不回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我不会难受的......我知道,虽然她这次没能握住她的手,但她们会重逢的。”
爱德华静静看着她,始终没法给予确定的答案。他连少女为何如此笃定的缘由都不明白,更没法向其透露这电影最终的悲剧结局了。
随着爱德华的沉默,那绝美的少女继续紧张看着,可直到影片胶卷运动至最后一小截时,她也依然没能等来想象中的团圆结局。影片内怯弱的主角遭遇种种不幸,在风云变动的社会数度沉浮,乃至失去生命中唯一的友人、尽管后面有所悔悟也没能迎来好结局。正如旁白所说那般,她像风暴中无人可依的槲寄生,轻而易举被时代的洪流摧毁,在那个动荡而混乱的时代中,任何烛光都有悄然消逝的可能——或者说,必然如此。
荧幕的悲剧最终变成了片尾名单,在刹那的寂静后,影厅掌声四起,音浪逐渐汇聚成波涌。少女仍呆呆坐着,她看着屏幕,口中喃喃低语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爱德华终不忍心看她如此失落,他伏着身凑过去,拉住了少女冰冷的手而对上她有些失焦的视线。
“什么为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空白的眼神逐渐汇聚在爱德华关怀的脸上。她不自然地抽回手去,表情有些怯生生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
“为什么呢......”
少女咬着下唇轻轻道:
“为什么那个撰写故事的人,到最后都不让她们回到家去呢?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为此鼓掌。我知道人类钟爱悲剧,可是......明明现实就是如此惨烈的世界,为什么还要在电影里追逐这样的悲恸?”
听得少女这样一说,爱德华倒有些发愣。
他要如何解释给少女听,只不过是因为自古以来,悲剧给人共鸣便更大一些,所以人类总是这么偏爱着各式凄美的戏剧与文学,但即便如此,也不见得他们会喜欢在生活上也经历这些。况且,这部电影想要表达的也不仅仅是悲剧,导演明显是想通过一场沉重的时代悲剧来进行控诉与反思。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我明白了。”
少女眼神专注地看着爱德华,突然从他的沉默里读得了什么,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等爱德华反应过来就朝外走去。爱德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再望向少女时她已经走到门口,这才连忙小跑追了上去。
刚凑近少女,他就听得对方婉转稚嫩的声音在朝自己开口道:
“爱德华,其实我不是一个经常会对人类感情有兴趣的‘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凡是这些......都挺让我有感觉的。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我就是不喜欢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面前。当然,只限于一切我觉得不好的事情。”
爱德华一路倾听着,两人靠得有些亲密,像兄妹那样自然地走过了检票处。在匆匆离场的人群中,心情不妙的少女突然站定脚步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
“是因为我也产生了‘共鸣’吗?还是单纯的我看着不舒服?”
看着面前的少女,爱德华眯了眯眼,只觉得自己裹在大衣中的皮肤表层有些微妙的灼伤感。他稍微别开了目光,像在眺望着什么找不见的目标般说出了缥缈的话语:
“或许,你比你自己想象中更接近你口中的人类,而你的情感其实并不乐于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欢悦。人是很复杂的,却也总是容易产生怜悯的。”
“噢?也许真是这样吧。”少女的情绪依旧失落,低着头启步走向了影院大门。爱德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步伐,两人便这样一同走出影院,步入了冬末小镇的雪中。在这寒冷的镇子上,还有余裕出外的行人并不算多,这罕见的两个精致孩子马上就成了大雪的宠儿。少女看着爱德华戴上帽子,自己却骄傲地抬起脸来迎接漫天飘落的冰冷晶体。
很冷,可并比不上心头接近凝固的血液。
这小镇本来是他们为了摆脱西帝国军方追逐而选择的委婉路线,它暧昧地坐落在地图上的格林边缘,但实际上这儿却与格林隔着望不穿的白雪连天。少女只是一想起早上她那芬里尔中尉在山头眺望远方的眼神,心内的冰锥就开始刺入肌肤,寒痛无比。
在纷飞的白絮中,少女茫然地看向四周。人有许多,他们心头的声音杂乱,抱着各种不同的念头在自己身边走过,但不管是谁的内心都没有自己想要寻求的目标,简直是个跟雪天一样让她感到苦闷的巨大迷宫。
本是为了混入人群之中,去搜集更多的信息来追迹可能存活的母亲下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的,少女却觉得自己更多地投入到那几场电影之中,乃至于一时间的心情无法平和下来,连看到人群都产生了迷失的错觉。少女恍恍惚惚地看向旁边的爱德华,对方撩起披风来帮她挡雪,那关切的眼神让她直想闪躲,却又烦躁地做不到这点。
陪在自己身边的为什么不是芬里尔中尉呢?少女不是一次这么在心里埋怨。虽然她知道比起容易引起注意的芬里尔中尉来说,爱德华是更好的选择,但她明白跟她想要就是两回事!
跨过帝国的旅途中,她已经不止一次跟爱德华出行。每一次的,她都受不了对方自说自话的好意。可更要命的,却是她感觉芬里尔中尉在习惯这家伙的存在。
在少女的苦闷中,两人不知不觉陷进沉默许久。而爱德华也或许是一时间地被那寒冷夺去了说话的热情,只这么遮着少女静静踏上了往镇外去的路。
在长道两侧,是冰粒堆积的藤蔓沿着一路的人家庭院围栏爬过,于风雪中沿向街角还未解下装饰的圣诞树。那些葱葱绿绿的色彩,此时已有大部分被陷入了迷眼的眩白之中,只剩下挂在外头的小抹青绿在寒冬中守望春日。阳光在空气里晕开了虹圈,可呼啸的风中完全没有热量,所剩的仅有促人回家的冷酷。行人们踩着雪道挤开寒风从彼此身旁擦过,谁也不关心你我。
低下头赶路的少女脸色微苦,悄悄望向了被掩没在白色空气内的长路远方,只觉得隐约已看见一个大块头静静站在路边,他是那么笨拙,连雪也不会躲,整具身体都被盖成了雪人,只有那高挺的鼻子与双眼得以幸免,还能够闻到自己的气息,好专注地看着自己。
唯有这么想着,她才觉得心里的冰锥尖会变得柔和一点。
形成冰锥的到底是什么呢?少女也不大明白。
在那个夜晚时,她是狂喜的。
在那个夜晚后,她是侥幸的。
她数度问过自己,如此反复地确认一切并非幻梦。
可或许正因这样,她才越发感觉自己并非那么‘全无感觉’。
“中午看的西线无战事,还有刚刚那场电影......”少女微微启齿,一些薄弱白气被随之从口腔呼出,爱德华仔细地捕捉着她眉间的每一丝触动,知道她还有话语未说完,也并不急着回答。
“大部分时间,战争明明是人类中的大部分人发起的才对,他们常常把这个作为手段用来迫害自己的同类中那一部分弱小的。然而,在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又开始反思这样的行为,去拍摄以可怜人为主角的电影什么的......这不奇怪吗?难道‘大部分人’会对这样的电影有共鸣吗?”
“会的。”
爱德华的回答斩钉截铁,让少女有些厌烦,她不高兴地甩了甩头,一些冰碴就从发间摔落下去。
“因为大部分人也并不是那么极端的人,大部分人更愿意选择善良......至少在文明世界里。或许这么说你会感觉听不明白?但要我来说的话,那大概就是,人并不是只能被定义为好或坏的,大部分人并不能做成完全的好人或是坏人。更多时间......”
爱德华目视前方,十分认真地低声说道:“更多时候,我们就是一群容易迷茫的羔羊,祈求某些概念来指引方向。战争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如果失去方向了,我们就总是选择去跟随,甚至有可能跟随我们自己。”
少女斜眼看来,对上了爱德华在言语中显得虔诚的侧脸。她下意识朝对方内心窥视过去,却发现对方在神神叨叨的话语之下,并没有欺骗自己。
“不懂。”
于是少女干脆利落地答。
“你不会想趁现在给我灌输你们那套理念吧?最好不是,因为话说在前头,用于研究我的血就来自于你们最为尊崇的对象。如果你要向我布教,我也只会说你们的神是跟我一样的怪物。说不定他也只是因为可以看穿人心,才在当时有那么多的信徒。”
“这是在说什么?我是不会向你传教啦。”爱德华笑了笑,说着与自身那宗教人员的立场完全不符合的话语:“说到底,在科学越来越发达之后,我们到底还该相信神祇吗?像我们这样的羊羔到底是从哪而来?如今再去推演,大抵也可以获得受到公认的最贴近的答案。”
“所以呢?”
“所以,说不定我们所谓的不同,只是因为我们一直在重复不停教化自己。像我们这样的动物,在自然界里或许是王者,但这颗大脑的构造,跟你又有多大不同呢?”
爱德华突然停下脚步。在雪地中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感叹着雪的刺寒一样,那张脸都为之红了起来。少女停下来冷冷看着他,眼里已先一步地读到了他心中的话语。
可即便对上这样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眸,爱德华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他只是笑了笑,拉着少女往路边的树下走去。少女是不冷的,他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想拉着少女在雪地里聊天——不仅傻,他自己也会觉得冷不是吗?
况且......爱德华想道,再往前走不久,那个高大的中尉大概会出现在视野里吧?唯有那个存在,唯有那位中尉先生才能让身边的少女展开笑颜。
在这段短暂的相处之中,爱德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不确定自己这次难得跟少女的对话会持续多久,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机会博取少女的信任了。
“你知道吗?”来到了树下,爱德华才终于微笑着对少女开口:“我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新闻,有考古学家证明了,古代的人类也会记事、学习,并建立基础制度教养孩子——即便他们茹毛饮血。但从那时候开始,人们就开始习惯活在战斗与思考之间。我想,可能是因为必须战斗才能存活的这份古老记忆存在,人类的野性才会始终伴随着我们。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发现了,在战斗对面的那一方有多么宝贵。
大概是因为这样不可避免的争斗天性,人类才会这样不停挖掘那脱离天性限制的心智。从思考到反思,再到追寻我们这颗心的结构。或许人比起别的动物而言,最大优势就是学习能力吧,才能这样不停地教化过去的自己。所以即便我们生来也是自然里的动物之一,依旧选择了以文明的枷锁束缚心中的野兽。即便有时候它会撕开牢笼,但更多的人......会选择把它困得更紧。在我看来,你并非例外,迷惘的你哪是怪物呢?你是脆弱的幼子,被抛弃在这一切之外,因为没有学会与心中的混沌共处而不知道如何痛哭。”
“你?”
少女的眼神蒙上迷雾,一瞬地发出了失神的呢喃。她正看着爱德华,再清楚不过地看着——乃至看穿对方的内心。但在那一片完全的真诚之中,她反而感到了像进入迷宫般的茫然。
“如果选择投入黑暗的孤独中,那么孩子的哭声永远不会被外界理解。就算是被狼拾取到的孩子也好,你也依旧是人类之子。在我看来,你就是人类,而人类是不会变的。即便犯下错,即便知道野性无法剥离,也依旧选择压下着这一切前进。你也可以,你也完全可以。”
“我?”
少女怔怔往后退去,看着爱德华的眼神越发朦胧。她不理解,明明拥有读心能力的是自己,为什么面前的人类的话语却似乎更加具备蛊惑性。在那片心灵的迷宫之中,她怎么也跑不出去。她找不到答案,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一次次看过自己的邪恶与力量后,这个少年依旧天真地认为自己是人类,乃至千方百计找机会说服自己。
就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哭泣吗?
就因为.......
“你偷看到了!”少女猛然抬起头来,“在帝国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在那等我们,你跟着芬里尔中尉,你看到了我们的重逢!”
“唔,那个我们初见的夜晚吗?”爱德华歪了歪头,明白过来她所指的是什么。“可是那一次的时候,那个中尉并没有叫我一直待在车边。虽然这么说有很不要脸的感觉,但我发誓我只是冷得受不了了,而且我有根据气氛马上选择原路返回的。”
“真是精彩的布道,爱德华神父。为了礼貌我才想问一下,你在去传教的时候也是这样对那些人演讲的吗?向那些愚笨的,只能依靠别人的话语来获取力量的老弱人类。”
少女的目光恢复冰冷,一如树叶间结成的尖锥。她的话语感受不到温度,像她不透血色的肌肤一样。那是没有破绽的模样,清楚表现她现在丝毫也没有给爱德华打动。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
搞砸了呢——爱德华轻轻叹了口气,但话语里还是没有一点气馁的情绪。
“那么是的,我亲爱的小小姐,我向每个迷惘地行走在这世间的幼子都这么说......如此真诚。”
他认真地看着少女。温和的视线照入那对冷漠的、深不见底的红眸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的,连周围雪花飘落的速度都一点点放慢下来。在这既漫长的、又似一瞬的对视之后,少女表情冷淡地别开了脸。
“无聊透顶。”
少女厌烦地踢开脚下积雪,拔腿就往那片雪幕的深处跑去。爱德华看着一身洁白的她远离自己朝那片冰雪投入,心头突然有些疲累的情绪渗出。
但下一刻,他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把双手拢在嘴边朝着那娇小的背影大喊道:
“我不会反口的!如果真的是完全的怪物,那你就不会掉泪,你也不会想要这样结束话题。小小姐!如果你真的是怪物,那就别害怕自己跟中尉先生的未来啊!”
风雪依旧肆虐。
但这样的呼啸远远不够挡住爱德华的呐喊。
在那纷乱的雪絮里,一个孤独的身影停下了奔跑。她咬紧牙关回过头去,脸上名为冷漠的面具在颤抖着。
“你在害怕,对吧?像那样的悲剧。”自觉找到答案的爱德华还站在原地,但这会的他已经完全被点燃起了笑容。那是融化了寒冷的喜悦,完全蔓延在他表情与话语的结尾里。
隔着狂躁的雪幕,两个人依旧能够清楚望见对方的身影。
少女的面具碎裂。她皱着眉,无奈地苦笑着,眼中却蓄起了晶莹。
“是的。”
她的低语被风雪撕碎。
但她心头的石头也在顷刻间被卷走了。
感受到她沉默的爱德华从雪幕那边一点点接近。那泛着黑色的身影,一点点突破了漫天雪白,不知何时来到了呆在原地的少女面前,帮少女挡去了纷乱的雪花。
“我不会劝诫的,不管你跟中尉先生选择什么道路。只是在我看来,你们应当被正确看待,就连你们自己也应该这么做。”
“呼——”
少女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年,他是那么绅士地在为自己挡住雪花,但她依旧觉得,要是在这里的是芬里尔中尉就好了。没有人对自己发表乱七八糟的演讲,也没有人动不动让自己的表情出差错。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谁在乎呢。反正还有那么多坏蛋在追杀我们。”少女吐了吐舌,突然夸张地笑了起来。“不过在雪地里聊天好像傻子哦,走了。”
话题戛然而止,少女转身就走。这次的她已经放慢了脚步,但爱德华知道,她这次确确实实地结束了聊下去的欲望。
但他也并不气馁,只是不紧不慢地抬步跟在她身后,娴熟地用披风为她挡住头上的落雪,两人再次步调一致,静静地步入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中。
沉默之中的行进里,连时间都有变慢的错觉。不知道走了多久的,他们的视野里才终于隐约看到一片被饰上雪装的树林。在那些沉寂的树木之间,一个高大的守望者久久地伫立着,就像他们早上离开时所望见的那样。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这样站着,那个身影在冰雪中没有任何动摇,专注的目光刺穿了白雪。不仅是少女瞬间有了想冲过去的心情,连少年也有一瞬的被震撼感。
但下一刻,他的眼角余光就看到突然生硬停下前冲的少女——对方唐突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认真问道:“我应该拥有一个名字吗?如果我想被芬里尔中尉从远方呼唤的话,那我应该拥有名字吧?”
没有想到少女突发奇想的问话竟然是这个,爱德华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但马上的,他就保持着良好的情绪控制朝少女笑了笑。
“是的,你应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就像每个孩子来到世上所受的祝福。”
“那是什么鬼话。”少女不满地轻嘲着,但还是扭捏地低下头去说道:“如果有好的名字的话,你就给我推荐一个吧。”
“由我吗?”
爱德华有些吃惊,但少女马上就抬起头不耐烦地叫道:“你不是神父吗?难道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好么?”
“不......我还以为......”爱德华挠了挠眉角,看着少女脸色起了变化,马上转换口风道:“我这就想——我这就想!”
话虽然这么说,但起名字是多么重要呢?真能在这可能不到百米的路程里想到吗?爱德华看着那个树下的身影越来越近,快速思考的大脑都有些慌乱起来——那些单词飞速掠过思维的触须,纷乱得像是一场暴雪。他不得不在一片茫然中寻求灵感,为此甚至想要开口祈求主的祝福。
“祝福!”爱德华双眼一亮,突然在大脑的暴雪中抓住了一片雪花。那是何等相称的名字!无疑是神祝福下的灵感。感谢上帝——因为他知晓,没什么比这个名字更适合少女了。
“嗯?”
没有企图读取对方思考的少女疑惑地看向他。爱德华认真地看了过来,突然停下了脚步。
“Eve。”他轻轻说道,“在我所能想到的名字里,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你。”
“Eve......?”
少女喃喃复述道,她再次看向爱德华,但这一次对方却率先迈开了脚步。一瞬间的,少女下意识跟上对方。当她反应过来时,站在树下的高大男人的面容也已经在视野里清晰可见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止住话语,转念咀嚼起那名字的意味起来。
不远处的男人静静看着他们靠近,眼神一直停留在少女身上。尽管她表情没有什么变动,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到对方身上的不同。直到爱德华笑着招手朝他打起招呼,他才收回视线淡淡地对爱德华点了点头,但下一刻他又低下头去看少女——只是对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乃至跟着爱德华走到男人面前都没有抬头。
爱德华看了看男人那略带担忧的目光,又看着自己披风下皱眉思考的少女,轻轻抿嘴笑道:
“不想对中尉先生说些什么吗?”
沉思中的少女瞬间被惊醒过来,对上了男人那专注的目光。尽管只是离别半天,但这一刻少女却觉得这样的目光久久没有再见了。
他果然还是那么傻,连那身黑衣都被白雪覆盖,简直就像个大号的雪人。在自己离开之后,这个笨蛋到底站在这里等了多久?少女咬了咬牙,猛然扑进了男人的怀抱里。她气鼓鼓地蹭起了对方冰冷的衣服,却故意用拳头捶打起对方来。
“笨蛋中尉,你冷到我了。”
“......”男人看着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少女,一动也不敢动。他看向少年,眼神有点不知所措,但对方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身在其外的模样。没有办法,男人不得不重新低下头来面对少女,但他生怕自己身上的寒冷让少女不适,连拥住对方也不敢,只好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乱蹭。
“会冷的。”
他轻轻说道,可是少女却似乎听不进去。
“我不管,是你自己傻。”
说着冷却非要这样抱上来——男人对少女的矛盾言行有些苦恼,但他多少的却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大胆地用手指去捻掉少女发间的雪花。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怕你们找不到我。”
他专注地帮少女拂去寒冷,口中说起了笨拙的解释。而旁边的爱德华此刻已经悄悄往树林里走去——他再次遵守了自己会根据氛围行动的话语。
“那还是很笨,我说了傍晚前回来。”
少女简直像个考拉那样,铁了心地黏在男人身上,虽然脸上已经蹭满了冰渣,却不见一点颤抖的意味。男人面无表情地帮她捻掉那些冰渣,那双专注的眼神充满了少女渴求的温度。
“嗯。”
“嗯什么......”少女皱眉捶了对方腹间一拳,但马上她就按着那里轻轻揉了起来。“不要老是这样冷淡,以后要是在什么小地方躲着生活,你又不讲话,我会闷死的。”
“我会努力。”男人真诚地承诺道,看着少女因为自己的话语笑了起来,他便意识到这是正确的,悄悄在心底加重了强调的力度。
“还有......”
少女笑眯了眼,像撒娇的猫又像慵懒的考拉般赖在他怀抱里,声音满是欣喜。
“还有?”
“要多叫我的名字。”
“名字......?”
男人疑惑地看着对方,她是那么高兴,欣喜都溢满了眼神,连他都能轻易读懂。
但他还是不明白。
出去一趟,别的没买,买了个名字吗?
“没错,我正式退出没名字联盟,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芬里尔中尉。就像我一直呼唤着你那样,你也得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
“你的......名字?”
他只是低声念着,少女就知道他已经产生了兴趣,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Eva!”
抱着男人腰身抬起头来的少女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看着男人的双眼认真说道:
“从今天开始,叫我Eva,芬里尔中尉......就像我从前不停呼唤着你一样,你也得一直、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从明天到明天的明天,直至连我们都会逝去的久远。而现在,你有幸可以成为第一个喊我名字的人了,芬里尔中尉。这个时候,你觉得自己做什么好?”
其实并不用少女提示。
即便自知脑子转弯比别人差些,但男人还是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看着那献宝一样的少女,男人再认真不过地开口道:
“Eva。”
屹立于雪地之中的男人终于动了起来,将少女......将那Eva拥入了怀中,一把抱起。两人的体温并不比这雪地温暖,但此刻贴在一起的心却似乎恢复了跳动。
“Eva。”
在苏醒的八个月之后,他终于得以知晓这唤醒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