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旅行了多久,又忘记在途中到底骗取多少次补给的旅人们,才终于踏上了波娜蒂阿的土地。

在进入这片土地后,Eva就开始有了更明确的直感,甚至已经开始不需要路人的信息。虽然不知道这样的直感是否正确,但看着少女那越来越明媚的笑脸,男人终究义无反顾地朝着目标‘追逐’而去。

而今已经是一九七三年的三月中旬。

男人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少女却还记着他们苏醒的时间。

“等到了五月八日,那时候一定要过一下我们的生日。”

Eva站在摩托上嘻嘻笑着,朝两人提及了自己的愿望。

如果能找到妈妈一起过,那就太好了。

日出,日落,旅人们有了新的目标。在被加上时间限制后,动力又似乎被提得更强。

他们很快就接近了Eva感应到的地方。

为求准确,少女终于再次带着爱德华去问路——说是问路,实际上Eva只是单手点在某个倒霉报摊老板脑袋上,让爱德华拿着地图放在对方面前,要对方指出某个位置。

这里离镇子外太近,连不远处树下等候的男人都能看到这边。

这也是男人第一次看到她的问路方式——这种情况太超过男人的预料,只好沉默地坐在摩托上等待。

他看着身下的摩托,心里颇有些感慨。这摩托还是他从那好心的大叔手中拿到手的,跟着他们不知不觉就折腾了许久。虽然是辆好车,但这些天长久的飞驰确实让它寿命有所缩减了。如果目标离得远,恐怕就得好好修上一次了。

男人对财产问题并没什么太多想法,但这辆车他不知为何就是很想珍惜。

只是抚摸着它,就会想起那离别的白天,山姆与自己最后的谈话。

“喂?在想什么呢?”

在男人有些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时,Eva跟爱德华已笑着把地图拿了过来。看着她灵巧的步伐,男人又恍惚想起她跟自己还在山姆牧场的时候,那时候他站也站不稳,歪歪扭扭地走着路,没几步就会要自己抱稳。

对比那时候,现在的Eva表现明明值得鼓励,男人却莫名有些失落。

她如果长大的话,还有什么地方很需要自己呢?

男人迷惑地想道。

但少女马上就靠了上来,他连忙回神去听少女的讲述。少女把刚刚从老板那里问来的地点指给他看,上面的文字是通用语,写着巴普县。

男人马上会意地点了点头,把Eva抱了上来。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随之熟练地坐上了车。

“食物还够吗?”看到两人没带食物回来,男人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爱德华闻言连忙站起身来,翻了一下屁股下横放的棺材——本是容纳黄金财物跟少女的特殊棺材,此刻放满了各种食物跟生活用品。确认了食物足够后,爱德华笑笑拍着男人的肩膀示意其可以上路。

“小、小心。”男人莫名有些笨拙地开口,把Eva的双手好好地环上自己腰部,才板下脸面无表情地发动摩托。

Eva轻轻把手指点在男人太阳穴上,那些从老板处问来的记忆就纷纷进入了男人的大脑里。男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根据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熟练地开上了大道,瞬间便远离了这平静的小镇。

找到素体后,自己以后会怎样呢?

男人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情,他以前从没觉得,但现在却忽然意识到少女似乎并不太需要自己了。自己的样子太吓人,到哪都很容易被认出来,爱德华就不一样,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还长得像女孩那样,跟Eva非常合得来。他们可以聊很多很多,也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但如果是自己的话就很难做到

除了开车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再需要自己了吧。

在飞驰的摩托上,男人感应着风,却莫名地有些不痛快。

自己是杀人工具,但却能够放弃杀戮,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埋怨吗?

感受着少女双手的力度,男人又一次出现了对‘未来’的思考。

然后,又一次地得不到答案。

奇怪——他苦恼地想。

什么时候自己会考虑这些了呢?

自己跟她都是一醒来就失去了全部,远远地被世界抛下,最终与其格格不入的存在。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悲哀的不容于世的‘怪物’。

失去对象的复仇,没有自我的执着。

明明很害怕。

也会有所不甘心。

为什么现在会去思考未来了呢?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会去思考未来呢?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少女的成长,又被牵动奇怪的思考呢?

是在摩托上飞驰时,在看着帝国土地的改变时,自己产生了什么变化了?

还是说,自己因为什么动摇了?

男人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男人也还是得出了结论。

他明白了......或者说,他早就明白了。

不管怎样都好,至少自己会一直跟随在少女的身边。或许她也跟自己一样想,也或许她什么都没想。但他多么希望对方也有对自己改变的在意.....那应该是不丢人的,她理应跟自己说出来。

好想知道你也会对我的改变产生想法,好想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些话——.男人很想直白地去说,但总觉得自己做不到。

要是劳伦斯的话,一定可以轻易做到吧......真不愧是劳伦斯啊......男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在思考少女的事情时,又想到劳伦斯身上去,但总觉得这样不好。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真是的......

他自顾自说服着,到最后也没有得出任何答案——而在同时,在三人接近毫无休息的赶路下,旅途又过去了两天。

根据报摊老板的记忆,巴普县就近在眼前了。

越是接近目的地,男人心中的忐忑就越发清晰。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满心烦躁。时不时从后视镜上偷看少女,却发现少女也目不转睛在看自己下巴。

被盯着的地方,总觉得温度升高了起来。

少女会思考什么呢?

男人完全得不到答案。习惯沉默的他没有发问,只是平静地转回眼神,望向远方的大路尽头。

当一点一点地靠近目的地时,极远处的灯光也越来越近了,巴普就在面前。

不管路有多长,总会迎来终点。

想起本是帝国军鼓励士兵的话语,此刻却让男人更加烦躁。

他第一次地抓住了自己不明白的思绪——他希望这路不要有尽头。

感受到夜里格外刺眼的小镇灯光逼近,明白终点来临的少女却莫名抱紧了男人。

冷风在车边呼啸而过,那用力吹打在男人脸颊上的温度使得其有些发愣。

她在想什么呢?

抱着自己这样一具被造出来的杀人工具,洁白的少女在思考吗?

她是否在高兴着?为即将到来的母女重逢?

男人得不到答案,耳边奇妙的静谧中,始终只有风声的呼啸与引擎的咆哮。

他们从极远处飞驰而来,一头从黑暗栽入光芒之中。少女抓紧了男人的衣服,小手微微有些发抖。

男人一个潇洒的漂移把车直接停在路道拐角,抱着少女便跳了下来。爱德华讶异地看着情绪高昂过头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望了望旁边有些疑惑、正往这边走来的巡警,刚想说些什么,男人就抱着少女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

“呼......幸好不是什么月经警察。”爱德华莫名松了口气。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又会产生什么争端。不过有Eva在的话应该会没事的吧?他最近总觉得Eva的能力变强很多。

圣人的遗骨......

爱德华望向天空。

那些使徒们,还有那个人......他会在哪里默默注视着这世界的轨迹呢?如果他正看着,是否会因为少女的故事而感动?她还是寻到了自己失散三十年的母亲,而这一次,她们终于能获得美好结局。

“你......就快可以跟母亲团聚了。”

抱着Eva的男人朝巡警那走去,却突然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来。他低头安慰着那紧抓自己的少女,却有些不太自信。他显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莫名不安的少女得到温暖,但也只能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这等话语了。

“你话好多哦,芬里尔中尉。”少女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口处,口齿不清地埋怨起来。男人只是微微低头,却没有太过在意。

“芬里尔中尉......靠在你怀里,我什么都拥有......”少女闭着眼睛,轻笑着说着男人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但是芬里尔中尉一定不懂我的意思吧?”

男人默然,他确实不能理解,少女太过‘感性’,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这些感性从何而来。

这会巡警已经来到面前,刚想问话,男人便一手直接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有些发福的中年巡警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吓到,却还没等他反抗,一只小手便伸了过来,戳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浑身一震,随即就双目无神地待在原地不动。

Eva转过头来,表情仍有些闷闷不乐,可母亲就在前方等待,她也知道自己不可以这样去见对方——只是,等她开始读取巡警的记忆后,少女的表情便猛地扭曲了起来。

男人有所感应,皱起眉头放开了没有反抗能力的巡警。他低头望向了少女,正好看到她似乎读取到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一般,五官都因某种情绪挤在了一起。

那是何等狰狞而扭曲的模样,少女的脸仿佛在这瞬间失去了她秀美的轮廓。连那冷冽的赤眸也在剧烈颤抖着,怎么看也不像是读取到美好回忆的反应。

“发生什么了?”

男人开口问道,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因为某种紧张都沙哑了许多。

Eva没有回答——她一手点着巡警的头,另一只手的拳头猛然握紧,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就像是不相信一般,她突然收回手、又再次点到对方太阳穴上。

“这不是真的......”少女眼中冒出泪花,声音颤抖地连抱着她的男人都快听不清。“这不是真的!”

男人露出愕然的表情,不明所以地看着忽然反应大起来的少女。

她咬着唇,狠狠地瞪向那个巡警——本来呆滞的对方忽而痛苦地皱起脸,低声吼着跪倒下去。

“不是我......不是我咕啊啊——”

巡警求饶的声音还没清晰,便被某种力量扼杀在了喉咙里。男人下意识想抬手阻止,可是巡警却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不停,他抬起的手刚放在少女手背上,巡警便已经七窍流血、只剩一口微弱的出气了。

不远处的爱德华像触电般从摩托后座跳了下来,一脸惊恐地冲向这边。

“芬里尔中尉......”

少女再也忍不住眼泪,把脸埋到了男人的胸前。

“芬里尔中尉......”

她哭喊着,声音因颤抖而失真,那是一种多么伤心愤怒的情绪啊,男人从未见过少女如此的表现——他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少女的脸庞,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被泪水洗涮的可怜景象,男人不由得也冒起一股无名怒火。

“我在。”他压抑着愤怒,低声回答道。

“怎么了?”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哭泣着,哭泣着,苍白的脸庞满是泪水鼻涕,她挣开男人的手掌,继续扑在他胸前哭泣。赶到巡警尸体边的爱德华,此刻也被少女的哭泣吸引过注意力,他看着Eva,原本想问的话也没能出口。

那是一种多么悲恸的感受啊,可男人却不知道自己能为少女做些什么。他迟疑地抬起手,笨拙地在对方背上拍了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芬里尔中尉......芬里尔中尉......”

少女哭喊着,不停呼喊着男人,声音却因过度悲伤而模糊。她的痛苦久久不愿平息,一个劲地呼唤着她唯一信任的对象。

到底是怎么样了?

男人完全不知道,少女在巡警的大脑里看到了什么。

是素体已经死了吗?

不可能吧,以素体的细胞活力跟再生能力,男人想不到有什么手段可以击杀对方。

可是少女为什么要这么悲恸呢?

她是那么地伤心,那么的痛苦。

男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心口莫名出现了被撕裂的感触。

别哭了。

他想这么说,却开不了口。

不管是谁让你伤心,我都会......

不管心头的呼唤多么炙热,男人却没办法张开口。

啊,啊。

是因为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杀人工具吗?爱德华!为什么只是看着呢?你也来帮忙劝慰一下啊......你明明那么地会说话,这时候只能对着同胞的尸体悲伤吗?

男人恨恨想着,抬手轻柔抚摸起哭得喘不过气的少女背部。

“别......再......”

别再哭泣了啊。

这样的话,我.....

.杀人工具哀痛地想道。

可他却没有能想出确切的办法。

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女抬起头来,眼里填满了他完全不理解的情绪。紧接着,少女悲伤地抬起手,把手指点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

“我们是不可能被世界接纳了。”

少女说着男人听不懂的话语,擅自把记忆传了过来。

于是男人便看见了。

他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捏紧起来,眼神也从迷惘变得冷酷起来。

“芬里尔中尉,我深深憎恨着人类。”

少女抽泣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她盯着男人,男人也低头望向了她。

已经无法开口了,不管是怎么样的期望,都已经迟了......

男人沉默着,抱着少女走向了摩托。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爱德华此刻也意识有什么事情超过自己的想象。他知道这一刻让那两人走掉的话,很可能平静的一切就会被敲碎——可当他想冲过去阻拦时,双腿却突然不听使唤。

“Eva——”

爱德华看着两人坐上摩托而留下自己的背影,声嘶力竭地高吼道:“别做傻事!Eva——”

摩托被启动了。

一如既往,是他习惯了的声音。

爱德华永远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恐惧这车声响起的一刻。

他看着两人往镇子公路的远方开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被迫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Eva——”

与尸体一同被抛下的少年神父痛苦地嘶吼着。

别像你心魔所想的那样做,他本是想这么继续吼下去的......

可他已经永远错过唤回那两人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