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4月21日午后
波娜蒂阿首都巴那达斯
当少年被周围的喧闹弄醒时,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陌生的天花板,熟悉的语言,纷乱吵杂的环境,以及那些眼熟的外貌。即便是消毒水浓重的味道,也遮掩不住死亡的气息。少年明白,自己在‘家’的某个医院里。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送往这里,但至少自己是活下来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芬里尔中尉那无助而悲哀的模样。
“帮帮我......”那位魔狼这么说道。
想起对方最后的话语,爱德华鼻子一酸,捂着胸口爬了起来。他望向吵闹无比的门外,看到玻璃后有无数身影来来往往。
这实在是一间隔音不怎么好的单独病房,布置也简陋无比,但爱德华知道,这已是波娜蒂阿很不错的环境了。外面那么地吵闹,大概是国内发生了什么控制不住的情况吧。比如说......
“那个怪物女孩失控了。”
就在爱德华望向大门时,身旁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他缓慢转过头去,对上一个角落,穿着西装的男人的目光。对方有着挺拔的鹰钩鼻与浓密的褐色卷发,是爱德华从未见过的人。他表情看上去有些疲倦,那对浅蓝色的眼珠子却十分有神,正带着笑意看向爱德华。
“你运气好,居然能从那只怪物手上活了下来。”
不是那样的,只是芬里尔中尉又救了我一次罢了。爱德华下意识想反驳,对方却先一步拎起了一张照片挡在爱德华眼前——那正是躺在手术台上的爱德华,浑身鲜血淋漓,却似乎看不到伤处。
“出于某种奇妙的情况,那只怪物没想杀死你。”对方稍微拿开照片,平淡地抿了抿嘴角。“你的腹部似乎受到了接近枪伤的攻击,但在你被送往当地医院时,空腔伤害就已经被愈合了大部分。很惊人,这本该是致命伤。虽然医生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肯定有什么奇迹出现。处于研究心理,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不过现在归我们白国特工了。我们把你从当地医院接到这里,本来是想让你在安静环境里好好养伤的,但现在看来两样都完不成。”
“白国特工?”听着对方的叙述,爱德华平静地把目光从那血淋淋的自己身上收回。“罗杰斯先生呢?”
“他有别的任务。”对方揉了揉脸,放松了语气说道:“嗯,我是J探员,现在正在执行保护你......或者说,监视你的任务。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能二度从怪物手上逃生,但看来你是我们重要的情报来源了。关于你腹部的伤......”
“外面怎么了?”爱德华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指向门外,眼神异常决绝。
“就那样。”J探员耸了耸肩,“因为你的怪物女孩朋友,波娜蒂阿出现了多起‘袭击事件’。甚至不需要封锁消息,那些送来这里的伤员自己都忘了自己受到什么伤害,但他们每天身上都会出现新的伤势......这是周而复始的折磨。我们可以肯定,就是她。”
“Eva......”
“好极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该死的家伙有个这么美好的名字。”J探员从上衣口袋掏出了纸笔,飞快地记录下了某个讯息,才重新抬头看向爱德华。“为什么你能在受伤后快速愈合,你的身体里没有那种细胞。”
“我昏迷了多久?”
爱德华依旧没有理会他问题。
“差不多一个月。”J探员挑了挑眉。“我看了你的档案,似乎这不是新鲜事了。”
“是她留住了我的命。”爱德华怔怔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看到自己肚子上缠绕的绷带——那一点也不疼,就好像从来没受到过伤害。
明明记忆中的最后时间,自己还以为就快死了,拼命地想在那片白雪中找到对方。
J探员眯着眼注视陷入思考中的爱德华,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在最早遭殃的地方附近,我们找到了这一连串事件里,唯一一起只剩下死者的爆炸事件。那天是大雪,很多线索被掩盖了,比如某起枪击案,或者某个拖着伤躯的孩子......爱德华,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爱德华茫然地看向对方,眼神里全是无助。“我不知道。”
“那是个地下电影工厂。”J探员忽然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就像狮子在咆哮。“你虽然只是孩子,但你是波娜蒂阿人,很早就出来......旅游。你应该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吧?”
爱德华瞪大了双眼,他终于明白了那天Eva无助的哭喊与咆哮。
“那一枪,她可以要了我的命,那是极大口径的武器,如果她想......”爱德华捏紧了拳头,声音都哽咽起来。“她比我受到的伤害更痛苦,而我只不过刚刚了解到她所面临的深渊......”
“爱德华。”J探员望着无声恸哭的少年,声音稍微放软了下去。“我们不知道在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你跟他们旅行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需要你,人类需要你。还有......那只该死的怪物女孩。她已经彻底消失在波娜蒂阿的国境内,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但我想你或许有情报。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踏上旅行。”
“在她彻底失控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她。”
“那么,芬里尔中尉呢?”爱德华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是他送我去医院的吧?他呢?”
J探员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少年,就像看着什么奇怪的人物一样,沉默着——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口气,从内兜中掏出一张地图,走上前来放到爱德华手里。
那是张帝国地图,用红笔圈出了某个地点。
“这是我擅自从你身上搜到的东西。”J探员轻轻说道,“比起雅利安人,我们现在的重点在始之子上。她不能有失,而且......在反制兵器完成之前,我们没有确切办法去捕猎他。他在当地医院守了你十天,直到我们来把你接到这个医院为止。在临走前,他警告我不要把你牵扯进来。显然,他不够了解白国特工,但他非常关心你。”
“爱德华......在旅行中,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所看到的怪物,他们是怎么样的呢?”
“告诉我,告诉我们......爱德华......”
“爱德华......”
——————————————————————————————————
——————————————————————————————————
1973年4月21日晚
圣城亚露亚歌
在圣城的土地下,人头攒动,即便是夜晚,依旧有无数前来朝圣的信徒。他们信仰或许各不相同,朝圣之处也不一样,连习俗、服装都有各式区别,却达成了一致默契,沉默而肃穆地行过亚露亚歌的土地。
有些昏暗的路灯下,涌动的人群中,一个裹着厚重斗篷的矮小行者失魂落魄地前进着。她的眼中没有目标,只是失落地行走在圣城的土地上。在她身后不远处,便是信徒们倚靠哀哭的西墙。在那之上,是肃穆庄严的两座寺院。
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仿若信仰崩塌一般,她与前来的信徒们背道而驰,穿过了感到疑惑的她们身边。
“狠心的你......我已为此旅行许久了,你为何不现身在我面前,告诉我苦难的真谛。”
行者喃喃自语着,从斗篷间散出了些黑色迷雾,她捏紧了拳头,怀抱着满心愤怒望向了哭墙之下。
在这里释放出来就好了......如果是在这里展开杀戮的话,那个存在一定会留意到那些悲恸的声音。
她捏紧了拳头,猩红的眼神逐渐迷离......
“妈妈。”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寂静的信徒中发出,吸引了那行者的目光。她望过去,看到某个女孩正踉踉跄跄地跑向自己妈妈。那母亲穿着肃穆的黑袍,对孩子的失礼感到了些尴尬,但还是没有责备对方,只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那害怕亵渎,恐慌失去敬意的模样,即便身处涌流之中,亦不舍得去怪罪女儿。
女孩被母亲抱着朝哭墙方向走去,目光却敏锐地看向一直注视自己的行者。她甜甜一笑,依在自己母亲肩膀上撒起娇来。行者怔怔看着她,忽然有冰冷的液体滑过脸颊。
行者静静看着,遍听周围无穷心音。她比谁都知晓众人信仰虔诚与否,又有多少爱憎丑陋之事藏在心中。可看着那个女孩,她除了懵懂的幸福之外,就读不到别的心思了。
她只是看着,直到来往的信徒掩盖了那母女的身影、才如梦初醒,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液体——在那之后,行者望向天空伸出手去,一些细润的雨水趁巧滴落在她白皙的手上。
“也许不是今天。”
行者对自己说道。
她裹紧身上的斗篷,从无数信徒中擦身而过。
而她已决意不再踏入亚露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