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5月3日下午帝国格林

 

停止阵雨的薄薄天幕,难得露出了爽朗的蓝天。这是比过往要舒适许多的天气,不免就会让人生起懒散的念头。尤其是在下午时,嗅着格林街头飘来的面包香味,连负责看守格林墙的守卫都会产生动摇。

一个坐在西格林区的看守打着哈欠,看向了墙洞另一头的守卫,他们比自己站得笔直许多,当然也辛苦很多。

哼,他们跟自己不同,是真的要防人跑过来的。看守嘲讽地笑了笑,低头翻起自己买来的杂志解闷。这天气好归好,温度却很热,不说人到下午容易没精神,就说这日光......它实在是太能鞭挞别人的骨气了。

什么时候西帝国这边实行更好的换班制度就好了——看守懒洋洋地想着,职业性地抬头去看街道,却发现墙头上站了个娇小的身影。

“什......”

看守猛然紧张起来,背起枪支就往外跑去,他看着那身影自然地跳下格林墙,不由用力吞了口口水。他当然发现对方是个小孩,可对面......对面可不管敢逾越这墙壁的人到底多少岁啊!

就在看守紧张地握紧枪支,以为要为了这个小孩跟对面起冲突时,他却久久没有等来枪声——一直到他跑到那‘越境者’面前,对面的枪声也依然没有响起。

不止是枪声,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简直就像东帝国的哨兵们默许了该行动一样,这种场面看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疑惑地看向那小孩,才发现对方是个纤弱的少女。

她套着件藏蓝色风衣,里面则是件纯白的连衣裙,整张脸都被一顶宽檐挡住,但还是能看到她亮丽柔顺的金发——那华贵的颜色像极了星空,一直披落到腰间。

而看她这身材,似乎才七八岁的样子?她是怎么爬过来的?

看守皱起眉头想要发问,但少女却先举起了右手。他看着对方伸出手去,将柔嫩的手掌置于粗糙墙面上——那是一片涂鸦,是西帝国人以鲜艳的色彩画上了先知的模样,而少女正抚摸着这涂鸦。

“你在这漠视一切,带领他们避开尘世喧嚣。你们是圣徒、天际的守望者。那我又是谁呢?”

就在看守疑惑时,他的耳边传来了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美好声音,那是神圣无比、又极尽空灵的叹息,简直就像天启里的呼唤,无比轻柔而又让人心生崇敬。

可是关于她所说的话语,看守却完全不能理解,他正想伸手去摘下对方的帽子,但那少女却先一步回头看向了他。在帽檐下,她黄金般璀璨的瞳孔深深摄人了他的心魄,他痴痴看着对面美妙的眼眸,心神已经飘散得不知所踪。

“我是谁?”

少女抚过涂鸦,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是他那虚无倒映的二重身。”

而下一瞬的,有信徒的血液洗过这片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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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5月5日下午帝国格林

 

某个神情紧张的少年被一伙更奇怪的特工护送着,在雨天里突入了格林城。尽管身份是特工,但他们都身穿古老的全身甲,反而是保护着的少年衣着十分朴素,只是行动上反而比他们迟缓许多。

说是护送,实际上只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样的行动大概会引起平民们的围观,可是今天却没有——那些帝国人如往日一样正常行走在街头上,有说有笑地过着自己的平凡生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严守纪律,认真到了有些刻板的地步。

只是,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一点焦距。

不管是谁都好,明明在正常地行走着,也会跟身边的人谈笑,但谁的眼神都没有对上过焦点。他们更像是某种行走着的尸体,不知为何被强行复活过来,这些‘格林居民’只是重复着每日的事情,灵魂似乎已经从体内离去了。

少年看着那些动作似曾相似的居民们,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他看向身边的特工们,才发现有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对身为西帝国特工的他们而言,格林变成这样......想来是非常痛苦的吧?

少年无声叹了口气,但却不能不开口要求他们继续带自己前进。特工们勉强收纳住精神,带着少年穿过那片失神落魄的行人大军。

他们轻车熟路,很快就带他来到了帝都大道,从这往东侧走去,就会抵达立于那里的春城胜利女神门。它曾一度作为帝国精神的象征,甚至是格林的灵魂所在。但在东西帝国分裂的日子里,东格林却擅自将它划入了禁区之中。不管是谁,只要是西格林的群众靠近那名为分裂的墙面,就会遭受到武力威胁乃至攻击——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当少年被特工们保护着穿过人群来到东侧大道时,他所望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春城胜利女神门,而是某种从外面不可视察的存在。

“那......”少年被眼前的‘奇迹’震撼到,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是什么?”

特工们心情复杂地跟随他视线望去,见到了一面裹住格林墙、撕裂了东西帝国边境刺向天空的黑幕。它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漆黑迷雾,可是却比那更加可怖。它像是活着的,身躯还在随风漂浮,甚至似乎在风中还能听到低呼,而在它的覆盖之下,原本的格林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就像是格林墙所召唤出来的巨大怨灵,像极了某种宗教才会有的神话景象。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在那冲天黑雾下还有无数人民在悠闲行走着,他们简直就像看不到身旁漂浮的黑雾墙壁一般,兀自说笑着度过自己的平静生活。

“她就在那里面。”

一个特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用隐忍愤怒的声音说道:“小心一点,那墙壁......会吃人。”

少年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现状——老实说,他确实十分明白。尽管在初见时被吓了一跳,可转念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可奇怪的是,明明在靠近这之前没有看到它,在外面也看不见,却在走到这后才看见这个诡异的天墙——按照它的高度来看,别说外界人第一天就能看到这个,每日进出机场的飞机都应该会遭殃才对。

可是外面却没有任何关于格林异常的消息。

已经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吗?

意识到对方能力的成长,少年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朝黑墙的方向踏出步去——可下一刻,他身后原地等待的特工们中却发出了惨叫声来。

少年惊慌地望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位特工死死压住身旁的特工,他头盔下的眼睛已经变成一片猩红,连其他特工搭手都拉不住他——少年刚想上去帮忙,突然就被某个特工一拳击飞。

他被一记重拳打出数米之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等他晕乎乎地抬头看向特工们时,却发现那些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再互相攻击——只见他们双眼无神、步伐一致,勾肩搭背地向远方走去,有说有笑的,就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少年怔怔看着,只觉得脊背上爬起了一股寒冷的感觉。

他意识到,那个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来临。

但她不选择把自己变成那样的傀儡,也没有杀死自己......

“看来你还是愿意见我的。”

少年捂着被打肿了的脸,又一手按在腰间的老伤处,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黑墙。

他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他不止一次见过,见过它的神奇力量,更知道它的非凡来临,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它能可以治愈断腿的小鹿,亦能吞噬钢铁;能让盲女复原,也能瞬息使火焰湮灭。

走进这样的黑墙之中,死的几率显然是更大的,但他却不害怕,只抱着某种奇妙的喜悦走进那黑暗之中。

那温柔的触感......其实就像穿过水面一样,好像有无数小手抚过少年身体,有无尽声音在轻声呼唤着他。少年的感知瞬间浸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了无限的诱惑与放松......

但他却没有一点迟疑,紧咬着牙关直直穿过了那幕黑墙。

不管双腿多想停留,不管大脑在怎么诱惑,他只是不停念着自己来到这时的承诺,就这么来到了黑墙之后。

在那里的,正是失落于深渊中的春城胜利女神门与东格林。

是正常的天空,正常的景色,以及寥寥无几的、‘正常’的人类们。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少年看了看周围,才把目光往春城胜利女神门上望去——在那春城胜利女神门上,原本的胜利女神被黑柱拘在身下,连同她的传奇神驹也失去了自由,那数道黑柱朝上扭曲着,延伸出了一个高于一切的漆黑宝座。

在那王座之间正半躺着一位绝美的少女。

 

她懒散地看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重逢的喜色。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爱德华。”

“好久不见了......”

少年也轻轻笑着,随即放下捂住腰部的右手,露出了下方仍有血渗出的纱布。

“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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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5月5日下午帝国格林

 

“嚯——”

Eva从王座上站起身来,赤足踩着黑柱纠缠而成的骨节朝下走去,直至重重踩上胜利女神高傲的头颅时,她才猛然一跳,落到地面上来。

还是很贴心呢——爱德华乐观地想到。她既不杀自己,也很礼貌地没让自己一直抬着头跟她说话。

“你还没死啊。”

Eva站在春城胜利女神门下,看着少年的眼神有些戏谑。“就你那个体质,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居然还能来多管闲事。”

“哈。”爱德华笑了笑,“如果Eva小姐不刻意留情的话,我大概就真的死了。”

“我没有留情。”Eva脸色冷了下来,话语也失去了温度。“我只是没用过枪,枪法不好而已。”

“也许吧......”

爱德华勉强扯了扯嘴角。

“但是能刚好避开器官,子弹上又有奇妙的细胞为我不停造血治疗的枪法,我倒是觉得这很厉害。不过那些细胞对我来说负担太大,虽然一开始保住了我的命,却使我到现在都还有些饿得发晕。”

“哼。”

Eva冷脸转头看向那高大的城门,突然岔开了话题:“你看,这个王座的底阶能不能算有品味?”

“Eva......”爱德华朝她靠近过去,而少女毫无反应。

“目前为止你还没有杀害任何人,这很好。但你控制了东帝国,又扩散范围来挑衅西帝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已经暴露了,白国人的国会很快就会通过对你的裁决。为什么?”

“无所谓。”

少女没有转头去看爱德华,只是继续看着自己那扭曲的王座。

“在一个月内,我走过了全世界,去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国家,最后才踏上了来东帝国的路。我看了很多东西,感觉自己多少清醒了。”

少女轻轻说着,突然看向已靠到面前的爱德华,她那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忧虑,连嘴角的笑容也透出无尽苦涩。可即便如此的,她依没有放弃眼中的狂气。

“我找不到那个人。”少女说道,“不管去哪里,怎么感应,怎么呼唤。那个人就像消失在世界上一样,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无法向他寻求解惑的智慧,更无法......亲手杀了他。”

Eva的话语到最后已成狂气的低吼,那疯狂就连爱德华都被摄住。他已经可以完全理解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她真的找到了那位存在,大概她是真的会想向对方出手的。

“给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这么可悲的难题,何等残酷的存在。”

“Eva......”

“他躲到哪里去了呢?总不可能是死了吧。连我妈妈那样都死不掉,他又怎么可能会死去?我坚信他在目睹这一切,可是他从来不愿意向人们分享他心中的智慧。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再教化一次这些丑恶的羔羊们,教他们不再自相残杀也好。”

“爱德华。”Eva突然疑惑地看了过来,眼神再认真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这么简单,他却不肯现身呢?”

爱德华心疼地看着那像是陷入半癫狂中的少女,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难道很过分吗?这不过分吧?我那段时间好痛苦,什么也不知道,拼命地在乞求着他的怜悯。有很多恶心的家伙想对我下手,而我把他们都吃光了。爱德华,可怜的爱德华,你说错了一点。”

少女悲伤地看向少年,金眸里慢慢浮现出狰狞的赤色。

“我不仅伤害人类,我还杀死了无数人。但谁让他们先对我动手呢?如果我没有任何武力,一定也会变得非常悲惨。我阻止了他们反而是做了好事。可是啊,他依旧没有现身。”

“不管如何呼唤......不管怎么残杀......他不阻止我,也不教化我。所以我想,或许上帝已死了吧。”

“Eva......”爱德华心疼地抚上少女的脸庞,她乖巧地站在那里,任少年随意触碰自己——爱德华顺着她耳朵的弧线将那金发撩起,才发现Eva比之前好像还要消瘦。

“养分全部都变成这一切了哦,这堵墙,这格林的人们。他们还活着,只是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

少女安心地靠在他掌心中,眼神还有些怀念。

“你不恨我吗?爱德华。”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爱德华愣了愣,但马上就笑了起来。

“我怎么会恨你?”

我哪里有立场呢,明明是我没能阻止你——想到自己过去妄图教化这可怜的少女却没有成功,爱德华就不由一阵心痛。

“我是被白国人发现的。”他轻轻开口。“他们的总统与军方产生了矛盾,是总统那边的人擅自让我来这的。”

“让你劝我?”

“不。”爱德华摇了摇头,“白国总统想根据他的信条保护住西帝国,而军方决定进行强攻来捕获你。但那位总统似乎比军方想象得更不简单,为了探查情况,他希望我能来看你。”

“哼,真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Eva不屑地咧了咧嘴,“如果我想杀你呢?那么你在碰到那些黑雾的瞬间,就会被它们分解成微不足道的养分。他根本就是让你来送死。”

“不。这也是我的意愿。”

爱德华认真地看着少女,缓缓地收回了手。

“我想确认一下你的情况。我信任着你,虽然你总是那么说,但你是不愿意伤害我的。”

Eva抿了抿嘴,却没有再开口。

“Eva......”爱德华悲伤地轻声问道:“真的不可以回头吗?”

面对他的询问,少女只是轻声笑了起来,回头走向自己的王座。爱德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双手温度都在缓缓流逝。

“爱德华,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轻轻说道。

“我已选择代替他来执行新的教化。而我被憎恨驱动着。我的愤怒会烧却一切,让我跟我的仇敌永远活在地狱里......永远。”

“即便芬里尔中尉会因此痛苦吗?”

爱德华在她身后发问道。

“即便那个谁会因为这种事情痛苦?是的。”

少女没有一丝犹豫,动作利索地跃上了属于自己的孤高王座,她的眼里已没有了那渺小的爱德华,只是顺着混沌与扭曲往上爬去,直至无上权威的至尊之处。

坐到王座上时,少女已宣誓不再成为Eva。

“待我执行了净化的程序,所有人都将受到深渊的洗礼。等候吧,等到尘埃落定,等到这份憎恨消平;在没有哀恸的世界尽头,我们再于罪孽的梦里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