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灿烂的西海岸街头上,此刻正交杂当红歌星的宣传曲与生意人拉客的喧闹声。这是出海港口,也是旅客们常会到来的地方,虽不像钻石城、旧尔朗发展那么壮丽,却带着一份朴实而感染他人的热情。从国家公园到橄榄球赛大会,从夜之女王般的市区到充满特色风情的沿海街区。更别提此地的音乐艺术举世闻名,每年单是来欣赏以白都交响乐团为首的音乐会的人便占总游客中不少。
也正因此,无数的旅人漂洋过海来到白都,也有无数的人在这等待工作机会。每当白色大船停泊港口,带着海盐气息的游客们与酒店等派来拉客的侍应就成了一道亮眼的景象。
而这会,下船的人群中就有一位灰色卷发的旅人正拎着个大旅行箱、怯生生地低头走进白都的街头来。他穿着灰蓝色短夹克,里头搭了件象牙白的长袖衬衫,下头则穿了件卡其色的长裙。似是好奇,他一下了船便四顾张望起热情洋溢的白国街头风情,带着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那是张秀丽的,难辨性别的年轻脸庞,白皙皮肤细腻,鼻子高而挺,眸子似澄明的天空。在淡淡一笑之中,像静谧美好在悄然绽放开。
只是这么个笑容,旁边一个正倚着人行道护栏看着他、有些无精打采的侍应马上便恢复精神,直接殷勤地靠了过来。
“哟,这位美丽的小姐,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需要旅店吗?”
他的声音带着兰蒙语委婉的腔调,听得旅人一愣一愣的。他捏了捏手指,抬起头来面对这高了自己一头的白人,只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我不需要旅店。”他停下来,镇定地开口,任清脆的声音在唇舌间打转,带着口音的通用语别有风味。“事实上,我马上就要去更西部的地方寻找一家能容纳我的教堂......如果您能告诉我怎么徒步去,那就太感谢您了。此外,我是男人,不好意思。”
“男、男人?”
侍应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面前身形瘦削的旅人,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自己的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但旅人却像是早已习惯这种人了,只礼貌性地朝他微微鞠了个躬,便拎起那灰扑扑的旅行箱涌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就在侍应的视线里消失。
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侍应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怔怔看着旅人消失的反向,有些不自在地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真是美人啊,居然是男人?真诡异......”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好是坏,侍应耸了耸肩,靠在旁边的护栏上继续寻找下一个容易拉拢的目标。
而这会,已经走远的旅人当然不会知道身后侍应的反应——即使他知道了,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因为他习惯了这一切,早不会大惊小怪了。
倒是这个白都的街头,对他而言实在是新鲜得很。当他走过那些巷子里的小店,见到那些热情洋溢的店主时,都不由有些脸色恍惚。那大多是经营专卖给游客的小工艺品,或者是当地食物的店铺,其中热情与别样风光,着实引人夺目。但比起这些,更让旅人感到惊讶的却是这里的自由。
是,自由。
不仅仅是那些店可以随意地出售一切旅人难以见到的东西,那些人脸上的笑容与本地开放的风气都是他难以见到的。更别提在街头行动的时候,他几乎没见到警察,甚至来来往往的游客们随意地行走也不会受到管制监视这点,都让他无比惊讶。
更别提当他走到大街上来时,还遭遇了一队平民举牌抗议亚南战争行为的平民。看着牌子上那些控诉的话语,居然也不会有人感到愤怒或是战栗,这点也让他非常诧异。
“真厉害啊......这么自由的白新星合众国......”
旅人吃力地拎着旅行箱,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来。他看着那队远去的平民,久久不能收回自己的目光,甚至还敬佩地发出了轻声的感叹。
“哼,放屁。”
突如其来的不屑话语把旅人目光吸引过去,他循声转过头,才发现是个靠在街边的流浪者。他头发很短,胡子邋遢,身上盖着一件脏灰色的大衣,把手收在里头。脸上虽有些脏污,却可以看出那双蓝色眸子明亮异常,带着一种奇特的信念,让人会不自觉地多注意一下。而靠在转角的他身形虽有些蜷缩,胸膛却鼓起了货真价实的肌肉,连穿着牛仔裤的双腿也绷紧到了某种让人惊叹的地步。
只是.....旅人仔细看了看他数秒,终于确认了那个让自己在意的事实——这个会让人为之生畏的流浪汉,他那大衣之下是失去了右手的肢体。
出于某种原因的,旅人过去曾经多次照料过残疾人士。他很清楚地确信对方失去了右手,蔚蓝色的眸子闪了闪,尽量地压抑住自己不露出怜悯目光。
“一群推着年轻人打仗的家伙,到头来却替代士兵们反战。搞笑,当自家的士兵是死光了吗?”留意到旅人的目光,流浪汉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来。他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去,有些咬牙切齿地盯住那队远去的人群。
“是这样吗?”看着流浪汉脸上的愤怒,旅人不由有些感叹,他垂下眼帘,柔和的目光望上了流浪汉的脸。“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流浪汉讶异地回过头来,对上了那双有些悲伤、却无比真切的目光,不由心头一震。但马上的,他就换上了一副疲惫的表情,翻了个身继续靠在角落边,喃喃道:“无所谓了,那不是你的问题。反正全世界都是那样了,战败的家伙都像狗屎一样。在这国家里还能感到骄傲的大兵,怕不就只有二战的英雄们哦?呵呵......狗屎!”
“唔......”
旅人怔怔看着那流浪汉,从他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的沧桑来。他张了张嘴,还想跟对方聊上几句话——但旁边马上闪过来一个警察,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该死的醉鬼!”那警察愤愤不平地骂道:“整天赖在这里抱怨,还对游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想跟我回去蹲几天牢房吗?”
“咦?警官先生!”旅人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忙不送地拉住他解释道:“虽然有些冒犯您的执勤,但我想说,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不好的话。我想,大概是我无意中不负责任的话语才让他难过,请不要为难他。”
“这不仅仅是他对您不礼貌的事情,请您不要乱发好心。这些该死的流浪汉不知道从哪来的,窝在这城市的各个角落,已经很让人糟心了,时不时还说什么奇怪的话,搞不好还会举众偷窃犯罪,我们不能一直放纵他们继续下去。”
“可是......”
“让开。”
那警察推开想为流浪汉求情的旅人,一把揪起了地上正在装睡的流浪汉。他看着对方那不屑瞥过来的目光,不由有些愤怒。
“给我乖乖站好!”
“啐。”流浪汉懒散地站在原地,不屑地朝旁边吐了口唾沫。他看着面前警察愤怒的脸庞,脸上却扬起了轻蔑的笑容,随即——他如对方所愿地直起腰来。
“咦?”
那警察跟旅人都不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看着流浪汉的身形越发笔直。他只是伸直身体,便轻易地超过警察头顶,待到他完全站直正步时,高大的身影已隐隐像大山般笼罩住了那警察。
流浪汉斜披着大衣、遮掩住了自己的右臂,他双眼再无之前的懒散游离,凝聚成了剑一般的锐利。矮了他一个头的警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撇过头去——流浪汉轻蔑一笑,望向了警察身后的旅人。
身形瘦削,衣服有些显得宽松,让那骨感的身体透出病态美感。里头衬衫已经洗得老旧、领口稍微被撑大,露出了旅人白皙的脖颈,还隐约可以在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下窥见曲线优美的锁骨。他一眼便可以认出对方是男性,虽然特别纤秀,却毫无女性的性征。这样的、还带有灰发的男孩在白国不算常见,应当是什么菲尼洲的游客吧——
流浪汉收回了目光。
旅人紧张地捏紧手指,却有些好奇地望向对方。
拥有如此凛冽气质,却失去一臂的流浪汉,他大概会很有故事吧?
他忍不住地想道。
而这会,那被惊讶住的警察倒是有些回过神来了,他咬牙切齿地扶正了帽子,有些气急地挺着腰喊道:“干吗?你想抵抗吗?我......我有枪!我命令你马上给我跪下,双手放在头顶,不许反抗!”
流浪汉静静看着他,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他讽刺的神色让警察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就真的要去掏枪——但就在这一刻,男人却猛地伸出左手来,比他更快一步地抽出他腰上的配枪,在手中轻松转了一圈后抵在了他的头顶。
旅人跟警察瞬间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向男人。但男人马上就把手枪放了下来,轻轻握在手里,用眼睛瞄了瞄周围的人群——在意识到自己依然很快、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后,他才稍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怀念地看向手上‘轻盈’的枪支。
“α1911M1?哼,你倒是很有关系,但我还摸过它的将官版呢。”
他说话时言辞有力,神情中满是怀念与自信,让另两人都不由出神地望向他——若他没有说错,他便是个高级军官,甚至可能有着尉级军衔。
可那样的人是不会沦落成流浪汉的。
“你要抓我。”流浪汉梗着脖子望向警察,把手中的α1911M1丢还给了他,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你凭什么抓我,就因为我在街头流浪吗?好吧。但让我先奉劝你一句,我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与武器,就只剩这件大衣。如果你依然坚持觉得我危险而想逮捕我,我不会让你跟你的同僚好过。”
“你!”那警察张大了嘴巴,却只能硬邦邦地吞下对方的威胁。他有些抓不准对方的背景,但光看对方这身手与瞬间认出自己枪支的眼光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人。
流浪汉抱着快滑下去的大衣,低头去看警察旁边的旅人。他静静注视了一会旅人那澄明的双眼,才缓缓坐了下去。
“先生?”
旅人有些疑惑地问道,但男人却只是挥了挥手。
“你很好,走吧。”
他抬头,露出了个有些无奈的苦笑,随即又转向那个警察。
“我现在只是个流浪汉,你如果想查我,随便你。在你决定好抓不抓我之前,不要再来烦我。我受够你们这些家伙了,都走吧。”
那警察涨红了脸,但一时间却摸不准对方的来历,不好就现在翻脸。他再三考虑,在确定对方没有逃跑的念头后,终于狠狠回头瞪了一眼旅人,直接走掉了。
旅人看着远去的警察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盘坐着不再看自己的流浪汉,虽然心里有着各种疑惑,但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事情。他弯腰朝流浪汉鞠了个躬,随即便双手提着旅行箱慢慢走开了。
流浪汉在他后头微微抬起头来,注视那个纤弱的背影,眼神微微沉淀下去。
“你又跟人吹牛自己是亚南战争英雄了,是吧?”
突地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流浪汉抬起头来,才发现是街对面的甜点店老板娘。是个上了年纪的没什么风度的女人,头发染成红色,张扬得不得了。
“哼哼。”流浪汉轻轻咧了咧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是个官僚,随便吓一下就走了。”
“那、那你也不能抢他的枪啊!”老板娘脸色微白,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流浪汉,在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我就说,你那么粗莽,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或许吧。”流浪汉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撇过头去。他望向之前那队人游行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又是一队莫名其妙的家伙在反战,为什么他们不能从自家的事情开始反省起......就算他们觉得自己在做好事,但却对自家的士兵视而不见。呵,有的老兵正在苦苦寻求一份洗车店的工作呢,他们愿意给吗?”
“你又多嘴这些事情。”老板娘惋惜地看着他,话语却有些刻薄。“你并不是什么亚南战争老兵不是吗?就不要一直为那些人说话了。当你什么凭证都没有时,光靠嘴说是不会有人在意你的。”
流浪汉的表情瞬间僵住,沉默下来。
是,他确实没有。
连赖以为生的右手也失去了,如今还有什么能够剩下?
“......抱歉。”看着流浪汉沉下去的脸,老板娘有些愧疚地道歉道,随即把手上提着的小包在他面前打开——那是一叠装在纸盘里的甜点,因为被包住拿过来的原因,奶油已经被刮花,失去了卖相。但就果腹而言,这甜点却没有失去任何营养。而在它旁边的,还有一支可口可乐。
“这是做多了的甜点,我想你或许会肚子饿......不要在意我之前的话,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够踏实地找份工作......我回去店里了。”明白过来自己戳到对方痛处,老板娘急匆匆地放下甜点就转身离开。
流浪汉看着她那背影,苦笑着拿起了纸盘里的甜点。
“屹立北班扬洲的鎏金之国,哈......”
他眼神沧桑,带着种深刻的悲怆。像是许多回忆混杂在一起般的,浓郁而高度压缩过后所留下的黑暗。但在那么三四秒后,他却红着眼笑了起来。
“天佑白国。”
他静静看着喧闹繁华的白都街道,大口大口地吃起那盘被压烂的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