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所有血泪正如它所想那般
“可悲啊,怪物。”(联邦语)
正抱着棺材发呆的男人闻言愕然回头,只见那个联邦老军官浑身是血、正蹲在直升机残骸旁边,一手扯下那具联邦特工尸体上的铭牌,眼睛却朝向这边,显然是对着自己说话。
男人抓紧棺材上的锁链,一言不发,只牢牢盯着他。
“你听得懂吗?还是不懂呢?像你这样的死徒、怪物,真的有一颗人心吗?”(通用语)
似乎是刻意挑衅一般的,叶夫根尼在看见他并不回答自己后,还特地换了通用语。他手上满是阵亡部下的铭牌,眼中燃烧着某种怒意,却被他强行压制下来,一边靠近着男人、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话。
“我不是死徒。”(联邦语)
男人低下头,轻轻看了一眼棺材,用强忍激动的话语轻轻回答道——但他看着看着,却猛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怒气。
“更不是怪物。”(通用语)
男人颤抖的声线让叶夫根尼闻言一愣。
他耸肩叹了口气,脱下头上的帽子,把士兵铭牌全部装在里头,眼里满是怀念的色彩。随后的,他又从自己的内兜里掏出一条铭牌一同放了进去,丢在了脚下的沙子上。做完这些,他才带着诧异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一次男人——
身穿着类似死徒党卫军服装、却又像是一战兰蒙士兵礼服的男人,此刻正抱着圣柩坐在那具牧场主人尸体前,紧握着锁链,像一条看门狗一样戒备着看向他。
可是,这样的男人却不是真正的他。
叶夫根尼如此确信着。
不仅是因为男人那因强忍激动而颤抖的话语,还是因为他的眼神——是那般的迷惘... ...而脆弱。
这样的怪物居然也会有如此人性的眼神?
那琥珀一样纯净的眼眸里所透露的软弱简直让叶夫根尼无法相信。
他只诧异地看着男人,不由得对面前这迷惘的看门狗感到莫名的怜悯。但怜悯归怜悯,叶夫根尼却丝毫没有想为此改变原本心意。于是老特工喘着粗气,拖着伤腿走到了男人面前。他以居高临下的神色俯视着男人,用联邦语镇定地继续说道:“看看你头顶的东西,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你简直就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徒亡魂,阴魂不散地想继续侵害世界,不是吗?”
“因为你的苏醒,我们在班扬洲的情报人员死了一半。因为你的苏醒,数十多公里外的小镇被毁灭,军人、平民都被你全部歼灭,你不分敌人平民,只知道屠杀,只知道享受屠杀!因为你的苏醒,这座牧场、我的同志也被你轻易践踏!来啊!告诉我!告诉我你哪里不像一只怪物!”
叶夫根尼的指控让男人的眼神逐渐迷惘下去,逼迫他‘软弱’地低下了头颅——但下一刻,男人心底的某种悸动就让他抬起头来,愤怒地瞪向叶夫根尼。
“不!”他沉痛而悲哀地用通用语吼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怪物,控诉我是个死徒。我什么也不知道!亦从未选择过!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在远离人类,是人类对我先开的枪!是人类想要抢走我的东西!”
“一口一个人类... ...”叶夫根尼左眉高高抬起,咬牙切齿的,对男人的话语下意识感到愤怒。
“至少我不是怪物!”
男人的眼神充满了受伤后的狼狈,紧抓着锁链的手越发绷紧,甚至露出了满口恍若獠牙的利齿。但他却是强忍着情绪,努力地咬紧牙关。
“你们不也跟我一样,杀死白国人,杀死无辜的平民!”
“我跟你才不一样!”
叶夫根尼的怒气被男人的反驳猛然点爆,他一手拔出悲上的步枪,直截了当地砸在男人脸上,把对方砸倒在地。那具棺材从男人怀中倒下,重重砸在了沙面之上。
“我是为了我深爱的国家!而你呢?你连杀人都没有概念!你这他妈的死徒怪物,你什么也不明白,却非把所有东西都践踏在脚下!”
男人的鼻梁被铁质枪托狠狠砸中,一时间竟猛然摔倒在地,鼻孔溢出鲜血来。但他此刻却刻意不去使用自己的能力,而是紧紧用手抓住枪托,朝着对方嘶吼:“我们有哪里不一样?为了国家的杀戮就光明了吗?那我呢?我从冰冻中醒来!找不到自己... ...你们便管我叫死徒!叫我怪物!你们想抢走我的一切,你们在对我开枪!我自卫有什么不对?是你们伤害了我而非我先伤害任何人!”
“... ...哈啊!”面对脚下充满人性的怪物,叶夫根尼却是不急着回答他的话语,反而是一脚踹在对方下颚,把枪从他手里抢回,又狠狠一枪砸在了他的脸上——但这一次,枪托在砸中的瞬间便被‘吞噬了’一大块。男人瞪大着仇恨的野性双眸盯着叶夫根尼,叶夫根尼却是再次狠狠一脚踹在对方脸上,把他踢得跌到一旁。
“老了... ...”
争夺枪支花了太多力气,又因为腿部受的伤太过严重。叶夫根尼在打完对方后都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但他还是坚持站立着、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无视自己被‘吞掉’靴子的脚。
“每个细胞都像野兽一样渴望进食,吞噬一切。看看你,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觉得自己是正常人,你都会下意识吞噬一切。我问你,这样的你真是人吗?”叶夫根尼抓着枪管,把失去枪托的枪支握在手里,悠悠看着那瞪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的双眼瞪大,他看着叶夫根尼嘲讽自己,却紧咬着牙齿强忍愤怒——
亦是,无话可说。
“让我来告诉你吧,死徒的走狗。”叶夫根尼一手握着枪管,一手把弹匣拆了出来,丢在男人旁边,轻声地对他说道:“你的心就像野兽、机器那样... ...你成不了人!你永远是怪物!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你身后的那具尸体,这些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来这里,也就不会伤害到他。”
“强词夺理。”男人吐出口中的血沫,狠狠地盯着叶夫根尼。“我们做的事情没有差别... ...”
‘啪——’
男人的话语还未说完,叶夫根尼便猛然把枪管砸了下来,狠狠砸中男人高挺的鼻梁!男人吃痛地拍开枪管,却看见叶夫根尼从旁边捡起一支撬棍、再次猛然袭击过来!男人翻身一滚躲过那一棍,下意识从肋骨处取出一把长管霰弹枪来瞄准叶夫根尼,却没想到叶夫根尼抬起腿猛然一踹把他手上的枪支踹开,一个下俯用力地把撬棍刺向男人的心脏!
眼看袭击得手,撬棍飞快地‘进入’了男人的胸膛,叶夫根尼却丝毫没有得到力量的反馈——他这才明白,男人始终还是发挥了他细胞的能力,把撬棍吞噬了。
想明白这一点,叶夫根尼便踩住沙面迅速往后抽身,把只剩一截的撬棍向旁边丢去。
“卑鄙、无耻的联邦毛子... ...”男人口齿不清地骂着,却被叶夫根尼整个人骑了上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哇——”
叶夫根尼收回拳头抖了一抖,自嘲地笑了起来。“我都忘了,你的骨头特别硬。来啊,吞噬我吧,我现在碰到你了哦。”
男人一言不发,只眼神凶狠地盯着他看。
“来啊!你这狗娘养的死徒!”看见男人一动不动,叶夫根尼再次狠狠地一拳打在对方鼻梁上——当然,这只是他自己更痛罢了。
“想要我吃了你吗... ...”男人费劲地‘吐’着粗气,话语含糊不清。“每一滴血,每一寸肉... ...我都不会吃!像你这么卑鄙... ...”
“放你妈的狗屁!”
叶夫根尼猛然一拳打中男人鼻梁,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但他的手也因此发出轻微响声、皮肤泛起紫黑一片。
“给老子听好了!”叶夫根尼跨在男人身上,狠狠拉起了他的衣领,把脸凑到对方的脸前,近得可以让对方瞬间吞噬自己,老特工却丝毫不会感到害怕。“你睡得太久了,死徒。你知道现在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你知道冷战吗?知道金洲如何了?还是你知道亚南战争?知道导弹危机?或者知道联邦的困局?”
随着他的激动,随着自他口中说出的名词,男人本来愤怒的眼神便迷惘起来。老特工每说一个名词,男人眼中的迷惘便加剧一份。到了最后,男人只能愕然看着这位联邦的老特工,不知道对方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核战争!上太空!军备竞赛!世界警察!班扬洲上无敌的新帝国!这一切!你这死徒、你这从1943年就该死去的怪物又懂得了什么?我的国家在遭遇灭顶之灾,而你却还在迷惘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这混账!你忘却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分裂的帝国吗?”叶夫根尼的话语充满了愤怒,而那份愤怒正零距离刺入男人迷惘的双眼——这气势简直让男人无从适应,想要逃离,却因为对方的话语更加迷惘。
“还记得吗?记得你怎么是死的吗?是格林!是海特拉!我的同志就在那魔头的演讲结束后对他开枪,是你帮海特拉挡住了那颗子弹!”叶夫根尼伸出手指,狠狠地戳在了疑惑的男人额头上。“在这里!就在这里!那颗子弹现在还在里面吗?你被打碎的大脑被人替换了吗?还是长回来了呢?”
“我就在那旁边!我看着你死去,看着我的同志因为你死去而失败!那已经过去数十年了!但这一次你又活过来了!你又一次挡在我们的面前!所以我问你!怪物啊!你到底明白了什么?我的祖国已经被逼到了困局,甚至没有开战的机会!我们明明不是法西斯!但在这无形的战争里,我们甚至连背靠白风格勒决战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保卫我的国家,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在冰原上反击你们的军队,在白国的沙漠里狙杀怪物,我都乐意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管你是怎么可怜!我跟你完全不一样!在我的国家,我是无名英雄!为了保护我的国家,保护我重要的一切,牺牲灵魂牺牲一切在所不惜!而你呢?死徒!你连心都没有!你说自己不是怪物,但你有珍惜的东西吗?你的屠杀是为了什么?你的信念何在?你忘却了这一切,把自己当成个乖宝宝,你在逃避什么?你有能够回去的国家吗?帝国分裂了,死徒帝国更是灭亡了!在那1945年!你们已经被历史抛弃,无人赞颂你们,也不会有人觉得你们是英雄!所以告诉我,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还活在这世界上,又到底在做什么?”
男人微微张大了嘴巴,失去所有力气。他迷惘的眼神一眨一眨,在叶夫根尼的气势下被彻底压倒。
尽管他数次想要开口反驳,却笨拙地不知道怎么反击。
直至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是少女没有告诉过自己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
“但你... ...你是人类,拥有感情啊。”好半天,男人才似乎是找到了原本坚持的点,恍惚地抬起头来。他伸出手,指向叶夫根尼,又缓缓指向旁边山姆大叔的尸体。“他也是。是个平民,好人,与我无关。不管是任务还是立场,你都不该... ...”
“不该什么?你不是到现在才要变成圣父吧?”叶夫根尼一把松开男人的衣领,嘲讽地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你所说的话,是在指控我呢?还是在质问你自己呢?在1943年的终末,你为什么要挡在海特拉的面前?在1943年之前,你作为国防军帝国装甲师的掷弹兵中尉时,又杀死了多少平民呢?看看你头顶的东西,你记得它吗?你摧毁了多少盟军的坦克、屠杀了多少波兰与盟军的士兵与人民才得到它的?啊?
现在你才说这些屁话,到底是在控诉我不择手段?还是在逃避自己的过去?逃避你还是人类时,以人类的身躯意志选择成为恶魔的走狗的过去?告诉我啊!你是以死者之躯徘徊于此的怪物?还是为海特拉挡下子弹的芬里尔中尉?”
叶夫根尼的咆哮让男人彻底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脑袋空白一片,看着面前的联邦老军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是哦,你的大脑应该是空的吧?搞不好里面是发条机械?让我来猜一下,你是不是只有保卫这副棺材跟自卫的命令在限制你,逼迫现在的你存活下去?”
看见男人的反应,叶夫根尼也终于恢复过来。他从激动的心态中冷静下来,平静地喘着气,慢慢从男人身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他那张通红的、充满压迫力脸也终于离开了男人的视野。
男人无意识地‘松了口气’,怯怯地往旁边的棺材看去。
这会儿,存活下来的部下们也应该按照计划逃跑了吧——看着面前的男人,叶夫根尼却有些神游天际。
他苦笑一声,长长吐了口浊气,只觉得胸膛轻松无比。
他太老了,伤势也重。既跑不动那么远的路,又经验十足、不想冒险。
啊——刚刚叫那群兔崽子丢下自己的时候,他们居然还真敢哭出来... ...自己真是白教了... ...
叶夫根尼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就想从上衣兜里掏出香烟来,但却没有找到——习惯找机会逼他戒烟的好弟子列昂尼德,抓住了所有机会让这个老特工看不见烟。
“真是的,不长进的兔崽子。有功夫做这种事情,还不如去练练别的。这时候没了烟,那不是一点也不爽了吗?真是一点也不懂得男人浪漫的... ...不长进的熊孩子啊。”
叶夫根尼骂骂咧咧地埋怨着,眼中却升起了温情的微光来。他苦笑着,慌慌从腿上的枪套抽出手枪,指向了面前的男人。
“我想诅咒你,但现在看来,你不值得我诅咒。况且,你这样‘活着’,可比死痛苦多了。哈,当年活着的你凭靠自己的意志成为恶魔,现在的你从坟墓里爬出来、却懵懂得像个孩子。真是可悲,像你这样的怪物,应该该在冰原的大雪下长眠的。那样的话,你还能在帝国人的公墓里留下一个轻微的名字——噢,现在估计连公墓都容不下你了呢。”
男人转动迷惘的眼睛,不知所措似地看向叶夫根尼。那老联邦特工此刻正握着枪、单手慢慢脱去身上破烂的白军制服,丢到了一旁。他露出下头漆黑的紧身衣装,胸口用白色丝线绣了个R的字样。
像是终于恢复了原该有的模样一般,老特工满脸的轻松自然。他惬意地享受着扑面而来的微风,慢慢拉开手枪的保险。
“我不想跑,外头的白国佬不知道多想从我身上套出东西呢。而且,更不想被你当做同类。所以,恶心又可怜的死徒怪物呐,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可以去的话... ...我在地狱等你。”
“不!!!”
带着男人看不懂的笑意,叶夫根尼在男人的嘶吼下扣动了扳机——那颗子弹瞬间便击中了男人的额头,正是刚刚军官所点的地方。而在下一刻,男人迷惘眼神的便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挺起身体,右手从左手手掌里抽出了一把巨大的手枪来,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
正如男人不知名的联邦特工所言,他不闪也不避,被这一枪精准地命中眉心,整个额头都被打碎,更被强大的冲力带得退了出去,刚好摔在他之前丢弃的、装满了铭牌的帽子上。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黄沙。
穿越皑皑白雪的冰原而来的联邦老特工,就此陨落于白国西部的荒漠黄沙之中。
男人跪在地上,失神地丢下了手中枪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面前军人的遗体... ...许久... ...
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