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鸟飞向神。神的名字叫阿布拉克萨斯。”
口中念着那极触动人心的句子,身穿冬装的少年轻轻合上了书本。
他转过头去,对上了刚打开自己房门的比利·罗杰斯的目光,对方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对于其那可靠的身影,少年献上了自己礼貌的和熙一笑。
此时,时间已来到了1972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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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因为那天亨本港事件的发生,少年身边的军方人员却是缺人手到了一定境界,也没有办法再监视或是对安排他回家的事情上心了。
从那一天清晨后,少年只见过一次那总是穿着盔甲的高大男人与那位白军官。他们两个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心。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少年初见他们时的锐利,而被笼罩上了深深的阴云。
随后,少年才得知亨本港出现了难言的破坏痕迹,需要被紧急维护。虽然官方声称只是货物中发现了违禁品并被安全引爆、不排除是一次失败的恐怖袭击什么的,但少年却敏锐地意识到,那是‘那个男人’造成的。他虽然不了解‘那个男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沙漠那一晚与其的邂逅。
抱着疑惑,他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小段时间,随即在一个月前,基于少年自己的意愿,他被安置到了圣乔治医院的特殊护理病房。
同时在十二月里,东帝国与西帝国这对分裂的‘兄弟’,正式坐到一起签下了《东帝国与西帝国之间关于两国关系基础的条约》。
不过,这与那个开始忙起来的少年都没什么关系了。在那个特殊病房,爱德华过了一个非常充实的十二月。这里边,他负责照顾的大多都是以现时医学难以治愈、或是无感染性但依旧需要特殊隔离看护的病人。尽管留在这样的地方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死亡,但少年却十分认真地照料每个病人。
虽然时间临近圣诞节的日子,但生活在这里的话,却会发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从而完全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
因为谁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咽气。
而比起这个,更加痛苦的是活在这样的地方里。本来,医院设立这样的病房,是因着科学性的医学理念,希望能给特殊病患们带来更妥善、更针对性的护理。
但是,基于谁都知道被放进这里就是在等死、以及病患们因为各种病痛折磨的抱怨接连不断,导致到本就专业暂时有所不足的医护人员,对这些病人带来的悲观情绪感到了难以负担。而这样的‘情绪感染’,才让这个病房变成了人间在炼狱之前的一面镜子。
在难以有正面积极且有效的心理抚慰条件下,病患们反而被彼此的痛苦感染,对于自己即将受尽折磨要死去一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每一天每一天,这里除了愁眉苦脸的护工之外,便是病人们为了不同痛苦呻吟的声响。往往在隔壁床的人突然停止心跳之后,这些病人的脸上反而会出现羡艳的情感。
这是极为不正常的。
但是,不管是哪个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想要改变这里的气氛,不出一周就会被这浓郁的死亡感染,化为强忍痛苦、陪同悲伤的家属在外头流泪的一员。当护工人员心里都积压了无数悲恸,又怎么可能抚慰得了病患的心呢?
所以作为试验性的特殊护理病房,这里的收益显然是极无效果的。圣乔治的院长在三周之前就开始把关闭这样的病房放上了提案进程之中,但却时至今日也没有动手。
要说为什么,那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少年来到了这里边吧。
自称为见习神父的他,被军方人员安置在这家医院帮忙,又因为他的自身请求,压下了所有劝阻来到了这个特殊护理病房。
像一束阳光般,照亮了这片无尽的黑暗。
不是简单的传教士,也不是机械式的护理。
即便终日待在这病房里陪同病患,连吃住都毫无顾虑地紧挨着病房,可是在那个少年的脸上却始终见不到一丝阴霾。一旦有哪个病患需求,不管是什么需求都会尽力满足。即便遇上了因为痛苦而心情烦躁的病人,少年在面对无礼的需求时也永远没有放弃微笑。他的乐观是实打实没有死角的情绪,连这仿若凝结起来的空气也不能动摇他哪怕一点。
他为所有人带来了别样的诗与笑话,以日常的琐碎帮病患们努力找到快乐的方式。
虽然一开始的,病患们还对这样的少年不抱希望,以为他会跟其他护工一样,迟早也陷入这悲哀的轮回里边、坚持不住这样的开朗。但是,在一次次地见到少年握着垂危病患的手掌,以天使般的微笑念着诗句像哄着孩童一样、以再温柔不过的方式送别了数个笑着离去的病人后... ...
终于,平日里也开始出现能在他面前由衷笑出来的病患。
不仅仅是临终前的那一刻,也在平日的痛苦里也能因为一些本会被忽略的小事而笑出来。
这个特殊护理病房,终于没有了一直索绕着它的那股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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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这样呢。”
坐在医院的小亭里,比利看着那跟每个路过病患打招呼的少年,声音里难得带着笑意。他们面前隔着一张圆桌,上面还放了些茶点,正是比利‘顺手’买来给少年的。当然,他自己是丝毫没有吃的欲望。
眉眼还带着笑的少年闻言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比利那不冷不热的‘臭脸’,他抿了抿蠢,有些俏皮地眯起了眼。
“说得好像很久不见似的,可是我们每天都见也。比利明明担心我的心理健康,却总是这样疏远。”
“别说得我们很熟... ...好吧,我是担心你,因为我们好歹是认识的。为什么你要叫我名字?”
“只是认识吗?”少年惊愕地眨了眨眼,“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哼... ...看来你在医院过得不错。”比利没好气地转过头去,目光平淡地望向了医院的高楼。“这么说,你不打算回波娜蒂阿了是吧。”
“是的。”少年伸手从桌上拿过比利所买的热茶,但却没有丝毫喝的意向,只是捧在手中轻轻转动。他同比利一样朝医院的病房大楼望去,嘴里呼出了温热的白气。“我可以感觉到这里的病人很需要我,或许这样想太过傲慢,可我觉得,上帝安排我来到帝国,就是为了这个使命。毕竟现在也没有多少医院会设置这样的病房了吧?至少我的国家就没有。”
比利无声回过头来,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要为了奉献自己这种无聊的自我催眠,就把自己的人生给埋葬了。”
“比利... ...”
“听好了,年轻人。”比利直勾勾看着朝自己投来别样目光的少年,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情绪:“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燃烧自己不叫理想,叫浪漫主义者的自杀。我不是想否定你所做的一切,可是... ...我希望你做些自己开心的事情,爱德华。”
“可是我现在就很开心啊,比... ...”
“是真的吗?”
打断了少年的话语,比利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第一次用了极为严肃的声音与其对话。
在那样锐利的眼神下,在这么沉重的声音中,少年的笑容都有了一瞬的冻结。他下意识别开眼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片刻才回过头来笑道:“是真的。”
比利沉默地看着他。
少年的笑容无懈可击,是那般的温和、灿烂,像是日光下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一样,带着暖阳的气息。那对纯净的眸子里淌着星光,即便是比利也曾有无数次沉溺于其中。
“算了。”
比利摇了摇头,扶着右袖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别起一边头发的少年,放缓了声音说道:“自亨本港事件以来,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你真的找到自己能够停留的地方,那样也好。不过,现在的我还是自由之躯,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开,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偷偷溜走。”
“发自真心的,我非常地感谢您,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话语能开口了。”
少年轻轻把茶放回桌面,由衷地对比利发出内心的感激之情。他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捏起一块马卡龙伸向对方。
“谨以此小圆饼来表达我心中无尽的感激... ...什、您别走呀?”
无视少年的叫唤,比利扭头就走。
“真遗憾呢。”
少年悠悠笑道,回手轻咬了一口马卡龙,甜而脆的滋味在口腔中散开,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的口感。可他嚼着这份喜爱的甜点,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明明心底那么善良,却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宿。哎,折断獠牙的毒蛇失去了丛林,彷徨的您又何去何从呢?”
“爱德华?爱德华?你在哪儿?”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打断了少年的低喃。他愣愣抬起头来,望见了不远处那个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的护士小姐,少年呆呆看着,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忙叼着马卡龙冲出去。
“是!我在这里,卡利斯小姐!”
他一路小跑冲向那位已有了些年纪的护士,还不忘朝四周的病人挥手打招呼。那护士没好气地叉腰站在原地看他,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来。
“勒尔夫人醒来正找你呢,你居然还在偷懒?”
“饶了我吧,亲爱的卡利斯小姐,好不容易挑着大家睡午觉的时间,我才能去享用一下茶点呢... ...啊!”
“怎么了?”
护士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但少年只是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转头便往那个亭子跑去,看着他从那桌上一把抱回茶点跑回来的馋嘴模样,护士只得无奈地泄了气。
少年一路气喘吁吁地再次跑回,眉眼里却是散不开的笑意,他看着面前无奈的女士,伸手从纸袋里取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来。
“呼... ...呼... ...我可以带回去跟大家分享。您要不要先尝尝这个小蛋糕?”
少年甜甜笑着,不由分说把那蛋糕放到护士的手上,随即便自己跑向了病房大楼。那护士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来,鼻尖便飘过一阵甜蜜的花香,可想而知这蛋糕会有多么精致了。
难怪爱德华会那么馋这些!
“上帝保佑你,好孩子。”
看着少年身影消失在病房大楼的门内,护士笑着耸了耸肩,步伐轻松地走向了另一栋病房的方向。
而那温柔的天空暖阳无限,静静地守护这普通的平常。